六十歲那年,我花了 60 萬去南極看企鵝。
女兒卻生氣地上網吐槽。
「我媽賣房賺了一千萬,一分錢都不給我。」
「我不是指責她不愛我,我隻是咽不下這口氣!」
我被網友戲稱為「一毛不拔的狼外婆」。
無數自媒體蹲守我家門口,好奇追問:
「阿姨,隻顧自己吃香喝辣,卻對親生女兒不聞不問。你是怎麼想的?」
我淡然一笑。
「是啊,這個女兒,我早就不想要了。」
1
退休後,我和老公賣掉了家裡的房產。
到手 1200 萬。
然後就開始環球旅行。
先去歐洲自駕,又去馬代潛水。
親友鄰居都羨慕我們。
「說走就走,多瀟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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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像我們還要替孩子操心,根本走不開。」
對此,我們一笑置之。
這次幹脆報了個旅行團,坐遊輪去南極。
拍海鳥,觀鯨魚,整整玩了一個月。
然而,剛一飛回國內,我的手機就響個不停。
鄰居憂心忡忡地問我:「林姐,你們最近得罪什麼人了嗎?」
「這幾天你家門口最近老有人轉悠。」
「打扮得奇形怪狀的,手裡拿著手機攝像。還總跟街坊鄰居打聽你什麼時候旅遊回來。」
我和老公都是平頭百姓,誰會來家裡打聽我們呢。
想了又想,也沒想出個所以然。
我隻好先安慰她:「沒事,我們回家的時候注意點。」
然而,剛跨進小區門口,就有個染著紅頭發的年輕人衝了過來。
他手裡的攝像機直接懟到我臉上。
「阿姨,我們是自媒體博主,看你大包小包的,是出門旅遊了吧?」
最近總刷到這些所謂博主惡搞路人的採訪片段,我警惕地搖搖頭,沒回答。
我和老公推著行李箱,快步向家門走去。
然而那個博主卻沒有善罷甘休,還跟在我們後面追問:
「請問你和老公這一趟出門旅遊,遊輪坐得舒服嗎?龍蝦吃得還可口嗎?總共花了多少錢呢?實現階級躍升了嗎?」
見我們不回答,他的臉色漸漸變為冷漠。
「阿姨,你獨生的女兒住在城中村,一個月房租 800 都交不起。」
「你卻一口氣花了 60 萬,去南極看企鵝。」
「隻顧自己吃香喝辣,卻對女兒不聞不問。有你這麼做母親的嗎?」
他這幾句話句句帶著諷刺。
直接扎進我心裡。
因為疼痛,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
我晃悠了一下,險些沒站穩。
老公已經敏銳地將我護在身後。
他對著鏡頭厲聲呵斥:「你是什麼人?也配打聽我家的事情?」
家門終於關上了。
可是那人尖酸的聲音似乎還透過門縫鑽進來。
我疲乏地坐在沙發上。
老公也是愁眉緊鎖。
我遲疑著問:「這個人是做什麼的?他為什麼會提到徐詩雨?」
徐詩雨是我和老公的獨生女。
也是我們之間的禁忌。
已經有五六年沒提起過她的名字了。
老公哼了一聲:「管他什麼來頭,我這一生行得正、坐得直,我怕誰?」
「至於徐詩雨……」
他慢慢吐出一口氣,「我早就說過了,她不是你我的女兒!」
2
雖然老公態度堅決。
但我還是有些放心不下。
悄悄打開社交平臺,試圖搜索女兒的消息。
花了一些力氣,我在某平臺找到了她的賬號。
名字叫「暖暖今天也要努力」。
出乎意料,她居然有十幾萬粉絲。
自我介紹是:「住在城中村的 00 後寶媽。有一女暖暖,五歲。」
哦,原來我的女兒,也生了一個女兒啊。
我忍住喉間的酸澀,翻了翻徐詩雨的視頻。
早期的視頻大多是記錄生活,拍拍小孩子玩耍的片段。
不是很火,播放量都不過千。
直到半個月之前,徐詩雨發了一條吐槽的視頻。
視頻裡,她一臉倦容,懷裡摟著一個熟睡的孩子,對著鏡頭,邊哭邊說。
「暖暖發燒十多天了,她每天黏著我哭鬧,老公每天早出晚歸,我一個人帶她,實在撐不住了。」
「所以我帶著她去找我親生爸媽,想讓他們幫忙看一看。」
「這個時候我才發覺,我爸媽把家裡的房子賣了。中介說賣了 1200 萬。」
「他們這一年,先去了冰島,又去了南極。可能花了一百多萬吧。我不是說旅遊不好,人老了有一些愛好很正常。可是……」
說到這裡,徐詩雨頓了一下,然後幽幽地說,
「他們到處揮霍的時候,想沒想過我呢?」
「我因為生孩子辭去了工作,沒有收入,老公家裡也幫襯不上……我真的過得好辛苦……」
她哽咽著,在暖暖的臉上親了一下。
「媽媽願意把天下最好的都給你。」
「可是媽媽的媽媽,不是這樣的好媽媽。」
這條視頻播放量達到了三百萬。
還有十幾萬條評論。
熱評第一是:「不被家人所愛,真的是一輩子的傷痛。心疼博主,抱抱。」
第二是:「博主你是不是還有弟弟?不然我很難想象爸媽舍得讓獨生女吃苦。」
第三是:「這種爸媽直接拔管吧。自己把錢花光了,不給後代留一點,又要孩子給養老。為人父母的不應該以子女為先嗎?太自私了!」
偶爾夾雜這一兩條反駁。
「你爸媽花自己掙的錢,輪得到你做女兒的指手畫腳?這錢又不是你掙的。」
但這句話引來無數人唾罵。
「現在社會壓力多大啊,沒有爸媽幫襯,年輕人很辛苦的。」
「成年人,錢是愛的一種體現。不給錢,就是不愛。」
也有人在質疑女兒在捏造事實。
「博主是不是產後抑鬱了?所以幻想自己有一對有錢的爸媽?」
「不然我真的很難想象,花 60 萬去南極的爸媽,會舍得讓女兒住 800 的出租屋。」
3
大概是被這條評論刺激到了。
幾天之後的下一條視頻,徐詩雨 po 出了我的朋友圈。
我和她早就互刪好友了。
但陌生人可以看到我朋友圈最近十條消息。
我平時不怎麼玩這些,但是出去旅遊,總要記錄一下。
九宮格碧海藍天的遊輪照,與女兒家徒四壁的房間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視頻裡,徐詩雨隨手點開一張我享用下午茶的照片,指著桌子上五彩繽紛的小蛋糕,問身邊的小女孩:「暖暖,想吃嗎?」
暖暖眨著眼睛,奶聲奶氣地說:「不吃。」
「我要省錢給媽媽買新裙子。媽媽這個夏天都沒有穿過裙子呢。」
可是朋友圈的照片裡,我卻穿著優雅的曳地長裙。
小女孩的懂事孝順,徐詩雨的捉襟見肘,還有我的「奢靡無度」,瞬間點燃了網友的情緒。
評論區有一半在誇暖暖乖巧懂事。
另一半在唾罵她那罔顧親情的外公外婆一毛不拔。
「太他媽過分了。不幫忙帶外孫女就算了,連錢也不給花?」
「這是新型的重男輕女吧?因為女兒生了外孫女,所以就任由她過苦日子。如果生的是耀祖和繼宗,隻怕賣血也要養孫子。」
「暖暖媽媽,你支稜起來!狼外婆就別要了,將來一把骨灰揚了。」
對於關愛暖暖的評論,徐詩雨逐一回復。
「謝謝,我們會努力~」
對於辱罵我的評論,則是「作者贊過」。
我一條一條看過這些文字。
心在怦怦直跳。
我不明白女兒為什麼要把家事拿到網上供人娛樂。
更不相信她想不到,她引起的輿論會打破我們老兩口寧靜安詳的退休生活。
徐詩雨沒有給我的微信頭像打碼。
如果認識我的人看到,立刻就會把現實中的我,和她口中的「狼外婆」聯系起來。
恐怕這也是那個紅毛的自媒體博主找上門來的原因。
他想抨擊我和老公。
以獲取新的流量和素材。
我在心裡祈禱,這個人的無功而返,能盡快平息這場風波。
我不想和徐詩雨有任何牽扯。
五年前是。
五年後亦是。
可是第二天一早,砰砰的敲門聲就將我吵醒。
我迷迷糊糊的下床,在開門之前,下意識透過貓眼看了看。
然後,睡意全消。
門外站了三四個人。
為首的,是徐詩雨。
她一手牽著暖暖,另一手舉著自拍杆。
正扯著嗓子喊:「爸媽,我知道你們從南極回來了。」
「你們快開門啊。你們的女兒回家來看你們了。」
4
賣掉家裡的學區房後,我和老公搬回了曾經住過的老小區。
這是一樓,院牆低矮,所以女兒一眼就看見了我的身影。
她瞬間激動起來,揮動著手機,催促我:「媽,我帶外孫女來看你了。開門!」
該給她開門嗎?
一時間,我心亂如麻。
在視頻裡看還不覺得,但這會兒見了真人,我突然發覺,暖暖的長相和徐詩雨小時候一模一樣。
都是大眼睛,翹下巴。
褪色的溫馨記憶驟然變得鮮明。
我心底不自覺升起一絲柔軟。
可是一道冰冷的聲音將我定在原地。
老公不知何時站到了我身後。
他慢悠悠地,斬釘截鐵地,吐出了三個字。
「讓,她,滾。」
一句話,讓原本跟在女兒身後等著見證「親人團聚」場面的人全都啞了。
外孫女的小臉已經掛上了淚珠。
徐詩雨抹了把淚,哽咽著問:「爸,媽,我是你們的女兒。你們的家,我不能進嗎?」
語氣諂媚討好。
全然不像是五年前。
那天,她指著我和老公,歇斯底裡地大叫。
「你們兩個給我聽好。」
「我恨你們。」
「我不想做你們的女兒。」
「這個家,打死我都不會再回。」
徐詩雨身後站著的人群已經義憤填膺。
有人嘟囔著:「哪有不讓孩子回家的父母,真是奇葩。聽說以前還是大學教授,怎麼教授就是管生不管養?」
也有人在勸和:「有什麼話,一家人關起門來說嘛!先讓孩子回家看看吧。」
我張了張嘴,想解釋,當年率先說「我們不是一家人」的,並不是我。
是徐詩雨。
可是老公已經拽著我的胳膊,將門一把合上。
他冷著臉吩咐我:「不要跟爛人爛事糾纏。」
然後又去打電話,要求小區保安驅逐這些不相幹的路人。
做完這一切,老公坐在沙發上,久久沉默。
雖然雙拳緊握。
但我在他眼角看見了一抹微弱的反光。
我知道,他心裡,也是在天人交戰。
他舍不得女兒。
可是他也早就下定了決心,不認這個女兒。
我和老公在家裡悶坐了半天,直到門外的喧囂漸漸止歇。
手機突兀地響了起來。
是平臺發來的消息通知。
上次瀏覽了女兒的賬號。她新發的視頻,會推送到我這裡。
我下意識點開。
她給視頻起了個標題,「嫁出去的女兒是潑出去的水」。
視頻開頭是徐詩雨帶著暖暖,在超市購物。
「今天回家看望爸媽,要買禮物。」
「我爸喜歡喝滇紅,我給他買一點……」
「媽媽睡眠不好,我給她選的是安神的花草茶……」
鏡頭一轉,是她帶著兩包禮物站在我家門口,甜甜地喊我「媽,開門」。
緊接著,是她的父母冷漠地叫她滾。
最後,鏡頭對準了她傷心絕望的臉。
和暖暖委屈的追問。
「媽媽,你的媽媽是不是不愛你啊?」
5
視頻好似什麼都沒說。
但又什麼都說盡了。
網友的怒火不值錢。
徐詩雨適時在她的櫥窗裡掛了廣告。
「雖然我媽不認我了,但我的女兒永遠都是我的心頭寶[調皮]。這款兒童沐浴液很好用,麻煩各位看在我女兒的面子上多買幾瓶,謝謝!」
不少人回復她:「已下單。我們 girls help girls。」
「你是優秀的媽媽,你媽媽不是。」
原來隻把真相說出一半,就可以得到輿論的同情。
繼而轉換為利益。
我苦笑著把視頻關掉。
卻不妨一滴冰冷的淚,砸在了手背上。
我的女兒是真的想回家嗎?
還是隻是為了給廣告吸引一些流量。
悲哀湧上心頭。
更多的是憤怒。
我幾乎要克制不住自己,想在評論區罵醒徐詩雨。
自己賣痴賣慘,博取同情,與乞討有何異?
世界上有那麼多種體面的工作,你為什麼要選擇向陌生人伸手?!
你當年不堪與我決裂,也要生下孩子。
那你今日又為什麼不給她樹立一個好榜樣。
可是,我沒有把家醜外揚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