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微信忘記退出我的 iPad，而且正在那個沒有我的四人家庭群聊天。
我弟：【媽，假裝 AA 的轉賬什麼時候退回我？我都沒錢買機票回家了，要不你再幫我墊一下？】
我妹：【是啊媽，我這也剛剛付了新房的首付，5000 塊的春節旅遊經費真的是要了我的命了，啥時候退回我啊？】
我媽：【你們可真是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這不是在等你大姐轉賬嗎？之前哪一次沒有退回你們的？這些年除了退回你們，我不光把你大姐每次轉的錢都分給你們，還和你爸倒貼了多少？】
看到這些的時候，我整個人都呆住了。
那張被我折成四葉草的 300 萬版權費收據，以及我為家人準備的驚喜禮物一起掉落在地。
緊接著，我繼父也說話了：【媳婦，你去看看大丫頭咋回事，都回家兩天了還不積極轉賬，德行！】
1
我媽敲門的時候，我正蹲坐在地上渾身發抖，血液都凝固了。
回過神來，趕緊拿出自己的手機，對著 iPad 把他們的聊天內容都錄了下來。
我 3 歲時跟著媽媽嫁給了現在的繼父，一年後雙胞胎弟妹就出生了。
從小。
為了體現作為父母的他們沒有區別對待三個孩子。
我們三姊妹都有一個記賬本，上面清楚地記錄著 18 歲之前，他們在我們身上的每一筆花銷，小到紙尿布和奶粉，大到學費和矯正牙齒的費用。
他們會在過年時，給我們展示過去一年三本記賬本上 100% 的平均開銷。
然後又給我們各自發一個同樣數額的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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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總說，愛在哪裡，錢就在哪裡。
她沒有虧待任何一個孩子。
18 歲之後，三本記賬本變成了我們有收入後的 AA 賬單記錄。
小到每月幾百元的生活費，大到近些年我媽倡導的春節出遊經費。
這次我媽說，為了培養我們的獨立能力。
成年後三個孩子需要同時向家裡還債，她不會偏心任何一個孩子。
AA 轉賬就這樣持續了五年。
我比弟弟妹妹大三歲，為了表率，每次都是第一個轉賬。
這次一直沒轉是因為我瞞著他們寫的小說賣出版權，繳稅後到賬 300 萬。
我開心地辭了幹了四年的工作，提前回家了兩天，悄悄地在網上訂購了他們心儀的禮物，等著弟弟妹妹回來後一起宣布給他們一個驚喜。
同時。
我還想告訴他們，我們家至少未來三年都不需要 AA 了。
我媽和繼父貸款才能開的小面館，我也能幫他們提前把錢還了。
卻沒料到，我先得到了一個驚嚇。
越想我越失望，卻仍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質問。
我隻好拍下他們的聊天記錄後。
慌慌張張地把 300 萬的四葉草收據藏在枕頭下面，才磨磨蹭蹭地去給我媽開門。
2
「唐穗，你的平板電腦再借我一下，剛剛你雪姨約我連線跳操，我用平板方便點。」
門一開，我媽滿臉著急地張望著我斜後方的書桌。
我心裡松了一口氣，假裝沒事地轉身把 iPad 遞給她。
心裡也忍不住安慰自己我媽並非按繼父之意來催我打款。
但馬上，我媽又開口道：
「小芙和小好昨天就把 AA 轉賬發到家庭群裡了，你也快點哈，然後我和你爸好給旅行社那邊訂票。」
我的心一沉。
喉嚨發緊間，逼著自己試探性地擠出一句話：
「我被公司開除了，這次我可以不轉賬嗎？」
我媽一聽，皺眉為難道：「你不轉的話，對你弟弟妹妹不公平吧？」
「你們三個孩子從小到大，花費基本一致。從你們成年後給家裡交生活費起，也是 100% 公平對等上交，你作為他們的大姐不能破壞了規矩吧？」
我忍不住苦笑：「那我不參加這次春節旅遊可以了吧？」
「你什麼意思？」
我媽聲音漸漸變高，怒目圓睜正對著我道：
「當初要不是你在作文裡寫很羨慕同桌一家春節會出門旅遊，我們家也沒必要為了你開展這個活動六七年！」
「我們這麼做是為了什麼啊？不就是讓你在這個家得到 100% 的關愛，不就是為了讓你到處走走見見世面嗎？」
「要不然大過年的，我們幹嘛不在家裡好好休息，然後和親朋好友多走動走動啊？」
「你繼父那麼一個講情義的人，都被他那幫兄弟數落多少回了？他不也為了你這個大女兒每次都積極參加嗎？還有你弟弟妹妹，從開始賺錢後，春節旅遊經費哪一次少轉了或者說不去了嗎？」
「反倒是你這個白眼狼，開始算計起我們來了，先是拖著不轉賬，然後假裝說不去了，你是不是知道我已經給旅行社那邊訂好票了才故意說的？我早就發現你不對勁了，我們白養你這麼多年了！」
我的某篇高中作文確實寫過羨慕同桌一家春節出門旅遊並得了獎。
但我媽開始效仿這個活動是在我大三。
那時我已經通過做家教和拿獎學金每月能有 3000 的收入。
弟弟妹妹也通過高考結束後的假期兼職賺了一些錢。
在我媽的倡議下他們在群裡分別轉了 500 元。
那也是他們第一次 AA 轉賬給家庭群。
「我們要讓姐姐和她羨慕的人一樣，擁有春節同款旅遊！」
我非常感動，當即一次性轉了 2500。
表明是因我而開啟的家庭春節遊，那第一次我請大家就好了。
我媽當即笑著拒絕道：「每個人該 A 多少就多少，可不興你打破規矩哈，而且你弟弟妹妹終於可以賺錢向我們還債了，這個儀式可不能被取消。」
繼父也在一旁搭腔：「你媽說得沒錯，我們這個五口之家最講究公平了，誰也不能破壞哈。」
繼父說起公平，又讓我想起當初牙齒不齊的弟弟妹妹鬧著要去矯正，他們前前後後分別花了 1 萬元。
他們怕我介意，也帶我去拔了我沒有問題的智齒，花費 3000 元。
之後又帶我去配了一副 7000 的眼鏡記錄在賬本上。
這一切都實實在在地向我展示著這個家絕對的公平和充盈的愛。
但現在一切都被打碎了。
也讓我知道了這個五口之家的真相。
就是三個孩子，隻有我一個人在真的還債。
3
繼父被我媽的斥責聲引了過來。
我以為他會和我媽一同聲討我，畢竟一開始就是他讓我媽來催我轉賬的。
但他卻柔聲細語道：
「大丫頭別和你媽急眼哈，店裡亂事一堆，但你媽還是一到春節就開始弄你最喜歡的家庭旅遊了。」
「這樣吧，我破例先幫你墊上，回頭你找到新工作再還我就行。」
「但這個事你可別和你弟弟妹妹說哈，不然他們該嫉妒你這個大姐了，你也知道我們家最講究公平了，而且我們家的 AA 制度都成為社區家庭範例了，你劉叔那個當了記者的女兒上周還來我們家採訪呢，說要把我和你媽給你們弄的記賬本發到什麼視頻號上去呢。」
我媽給了繼父一個白眼，繼續開炮道：「你可千萬別慣著她，你幫她墊一次就會有第二次，這樣下去她就成老賴了，像她那個親爹一樣，基因這種東西真是讓人不得不信！」
「我當初離婚帶著她，就是想言傳身教影響她，這倒好，付出真心養在身邊二十多年，養出了一個畜生和白眼狼！」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連淚湿了一臉都沒有發覺。
明天就是除夕了，家門口馬路上已經響起斷斷續續的鞭炮聲。
我轉身回屋，開始收拾行李。
我繼父見狀，問我收拾東西要去哪？
我看了一眼窗外霧蒙蒙的天，心裡異常悽涼。
「我要去找工作，給你們湊 AA 的錢！」
我剛說完，我媽異常憤怒地衝進來打了我一巴掌。
「就這麼矯情是嗎？」
「你工作四年，存款至少 10 萬，就算被開除了，你怎麼會拿不出這 5000 元？」
「春節家庭遊是因你而起的，你現在這麼一走，你讓我和你爸的臉往哪擱？」
「說你幾句還不樂意了？大過年的，搞離家出走，你給我立馬滾，我隻當從來沒養過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她一邊罵，一邊哭得稀裡哗啦，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忍著臉上的疼痛，異常平靜地看向我媽。
「媽，我真的和弟弟妹妹一樣，都是你十月懷胎生出來的嗎？」
「如果是，你為什麼要一邊表演虛假的愛，一邊在區別對待？」
我媽嘴唇顫抖了一下：「我區別對待什麼了我？」
話語間，她還想再給我一巴掌。
我偏頭錯開，低聲笑了出來。
「你以為打了我就能掩蓋掉事實嗎？」
「真可惜，你們一家四口的聊天記錄被我看到了。」
我把她剛借走的 iPad 奪了回來，把那些刺眼的聊天記錄一條又一條地翻了出來。
「一家五口，名義上 AA 制生活了五年，但每次弟弟妹妹轉過去不到 10 分鍾，馬上你就在四人群裡給他們退了回去，說是他們做做樣子就行。」
「而我的大小轉賬，馬上就變成了弟弟的學費、電腦費、球鞋費，甚至妹妹剛剛買的新房，首付裡也有我去年轉的一萬春節旅行經費。」
「但是每次春節旅行，去的都是家周邊，抑或是那種很便宜的外省團，基本沒花什麼錢，所以請問，這個以 AA 名義的還債，是針對我一個人的吧？」
我媽眼底閃過心虛，卻強裝鎮定。
「你在亂說啥，那些是我和你弟弟妹妹胡亂轉著玩的，後面他們又全部轉給我了。倒是你，沒禮貌地偷看別人的聊天記錄，算是侵犯我的隱私了知道嗎？」
「是啊，我不該看你們的聊天記錄，然後就傻傻地還一輩子的債給你是嗎？當初如果你覺得帶著我改嫁委屈，你本可留給願意撫養我的奶奶，而不是作秀般地把我養大，然後和你的家人煞費苦心地演著一出又一出戲算計我！」
盡管我努力控制，但聲線還是哽咽了。
一旁的繼父臉色難看，像是想說點什麼緩解一下氣氛。
這時，我妹李芙芙進了家門。
4
「姐姐，這中間其實有誤會！」
「我在旅行社幹財務累到坐骨神經痛，前段時間公司給了機會可以轉崗，我選了歐洲遊的領隊，但歐洲籤證申請非常嚴格，除了在職社保，還要個人房產和流水證明，所以媽媽就暫時轉賬幫我過渡一下，我都寫了借據呢。」
「是嗎？幫你過渡直接過渡了首付 50 萬的房子？」
「那弟弟呢？他又有什麼緣由？他也有借據嗎？」
「當然有寫啦！一會兒媽媽會給你看的哈。」
我妹一向嘴甜會安慰人，她一邊繼續和我說話，一邊使眼色給我媽。
「我學歷和收入都不如姐姐你，但是我真的好愛姐姐啊，自從知道你羨慕同學能春節旅遊之後，我就一直把當導遊作為目標，哪怕我現在從一個小領隊做起，我也好開心啊，因為我以後可以帶著姐姐出國玩啦！」
「你別生氣了好不好，我給你買了你最愛吃的花生酥。」
見我妹妹拿出一塊花生酥哄著我吃，我媽卻開始徹底發瘋了起來。
她拿起我房間的東西見到什麼就摔什麼。
「小芙，你沒必要像哄公主一樣哄著唐穗，我們家不養公主！我也不欠她的，我更沒必要給她看什麼借據，我借錢給誰是我的自由，沒必要經過她唐穗的同意！」
「她剛剛說我演戲作秀，我看她才是演戲想騙我的錢，以前這樣的事又不是沒發生過！」
「我為人母，不嫌棄劣質基因，和你爸一起好好把她養大，生怕她覺得我們偏心，硬生生地做了三個記賬本，記賬本上的白紙黑字就是證據，我沒有對不起她唐穗，我從來都問心無愧！」
「倒是有些人，居心不良懷疑把她養大的人，還想挑撥弟弟妹妹和家人的關系，那她一定會像那個畜生親爹一樣不得好死，過年都吃不上一頓熱乎飯！」
她陷入癲狂，言語惡毒。
我妹隻好勸我退讓，但我卻一把拍掉她遞過來的花生酥：
「我從小就花生過敏你不知道嗎？」
說完。
我拉起胡亂塞滿東西的行李箱，套了一件風衣就徑直出了門。
打上車以後我竟一時不知道去哪，隻好讓司機漫無目的地往前開。
「小姑娘，我一看你就是來旅遊但走錯路的人，你上車的這個片區呀，冬天光禿禿的，沒啥好逛的，等來年春天，櫻花開滿街道的時候再過來打卡拍照哈。」
司機看著我單薄的風衣笑著調侃。
我捂住臉嗯了一聲，然後低著頭嗚咽了起來。
是啊，這裡怎麼會是我的家呢？
家人會從來都是全名全姓地喊你名字嗎？
不會的。
從小到大，我媽從來都是叫我全名，唐穗。
而一對雙胞胎弟妹，她卻給他們取名朗朗上口的疊詞。
平時也是小芙小好地叫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