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寧瑟縮一下，笑容有些勉強。
「我們低調一點吧。萬一、萬一……誰家學生沒考好，這不是拉仇恨嗎？」
看來，撒謊到現在這個地步，她自己也有點怕了。
我還以為她早就忘記了什麼是羞恥心。
我反駁她：「你有實力，還怕人家說闲話？」
姜寧無話可說。
而爸媽已經被我說動了。
很快，家裡各處都響起了他們給親友報喜的聲音。
10
上一世，我們就是這樣被姜寧蒙騙過去的。
她甚至膽大包天，還報了 P 大的志願。
可是到了發錄取通知書的時候，卻什麼都沒收到。
爸媽等不及，去教育局詢問，這才發現，姜寧隻考了 380。
我爸當時就惱了。
「我女兒第一次查分的時候我親眼看見的，是 680！是 680 啊！」
「憑什麼一下子就少了 300 分？你們有內幕！你們要給我一個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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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人員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委婉提示他們：「考生查分的時候，您是親眼看到她操作的嗎？如果不是的話，回去好好問一問孩子吧。」
在一旁的我，被內涵到面紅耳赤。
我爸原本是半信半疑。
可是回到家，被姜寧一哭，他又深信不疑了。
為了給小女兒討個公道，他班也不上，飯也不吃，到教育局去鬧。
彼時的我，心中有無奈，有著急。
更多是……
羨慕。
為什麼，我從來沒有得到過父母無條件的信任，妹妹隻是撒個謊，就什麼都有？
如果隻是為了讓我感受到不公平。
那他們為什麼要生我？
我以為我已經足夠冷靜。
可是這一刻，心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緊緊握住，簡直喘不過氣來。
我含著眼淚躲進房間，發了第五條帖子。
貼上那張被姜寧精心 P 過的查分截圖。
配文：出分了，680。妹妹賽高！
帖子又爆了。
不少人回復：感謝大數據，讓我知道後續。
更多人贊嘆：妹妹聰明，姐姐體貼，好勵志哦。
可是很快就有人開始找茬。
「我怎麼覺得分數那裡有點不連貫。」
沒多久，我的帖子就吸引到了 P 圖大神。
他把截圖裡的幾個 bug 挑出來，一一列上，然後質問：「作者你能不能不要哗眾取寵？每一科的分數都被改過了！」
評論區吵成一鍋粥。
一堆人相信大神的火眼金睛。
另一群人在諷刺他們，「你們就是見不得女孩子優秀」。
後來有人評論：「讓你妹直播再做一遍高考題吧，這不就什麼都清楚了嗎？我本人就是高三老師。能考 680 的很容易辨別。」
這條評論有一萬多人點贊。
不隻網友想看姜寧做題，我也想。
上輩子我沒能看到謊言戳破的一天。
這輩子總要圓了這個遺憾。
11
我正在琢磨該怎麼哄姜寧直播做題。
她卻捂著手機衝進來了。
「姐，你在網上亂說什麼？我同學認出了我的筆記，正問我怎麼回事呢！」
她聲音很大，立刻吸引了爸媽的注意。
從小到大，但凡我們有爭執，爸媽幾乎都是不問青紅皂白，就先護著小女兒。
他們好像生怕我會欺負妹妹。
這次也不例外。
我媽瞪我一眼，沒好氣地說：「姜茜，你不會說話就別說話……喔，你說了什麼話惹到妹妹了？」
小時候我會因為媽媽拉偏架的態度而黯然神傷。
但現在不會了。
我清了清嗓子，聲音平靜：「寧寧就是太低調了，所以網友才會質疑她的成績是假的。」
「媽，要不讓寧寧直播做題吧？這玩意很賺錢的，一天能賺幾萬。又把錢賺了，又能堵住別人的嘴。多好。」
爸媽最近都染上了看直播的習慣。所以我就這麼提了一句，我媽立刻就心領神會。
她舔了舔嘴唇，感嘆說：「寧寧做個題就能賺錢呀，那可真是……」
「真是」了半天，吐出一句，「比她姐強多了」。
我忍不住翹了下嘴角。
在笑媽媽太偏心。
也在笑自己看破的太晚。
剛被爸媽接回城市裡的那年，我跟不上學校的進度，總是不及格。
而那時候姜寧總拿滿分試卷回家。
我以為考個好分數是妹妹受寵的關鍵。所以我也咬緊牙關，下死功夫去讀書。
漸漸的，我成績趕上來了。
可是爸媽對我的冷漠卻有增無減。
我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有一次聽見過媽媽跟鄰居聊天。
鄰居勸：「別總給寧寧買裙子，也給茜茜買一件。她讀書也挺用功，是個好孩子，也要獎勵她啊。」
可是我媽卻長嘆一聲。
「不行啊。」
「老是看她姐拿第一，寧寧不好受。我得多疼疼她。」
在成長的歲月裡，我不止一次反思過，我是不是真的哪裡做錯了？
否則我為什麼永遠得不到爸媽平等的愛。
我陷入自我懷疑和患得患失，每天都過得糾結。
可是，想開了，也就好了。
誰說血脈相連就一定是家人。
12
直播的提議到底還是被姜寧拒絕了。
她推說這幾天身體不好，頭暈，惡心，想休息。
報完志願以後，她一連幾天都把自己鎖在臥室裡，連飯都是端回去吃。
爸媽心疼得緊，免不了又埋怨我：「都是你在網上發帖子，惹那些人說三道四，讓你妹妹難受。」
我漫不經心應了幾句。
越發期待真相被拆穿的時候，爸媽會有什麼反應。
算算時間，妹妹「報考」P 大，錄取通知書應該是第一批寄到的。
上一世遲遲沒有收到通知書，爸媽一時沒忍住去教育局問，這才發覺妹妹「少了 300 分」。然後四處去鬧。
可是這一次，我已經提前留了這麼多的證據。
足以在姜寧提出那個可笑的「掉包試卷」的說法時，狠狠打她的臉。
另一邊，工作籤證已經辦妥，我可以隨時拎包出發。
和我交好的同事悄悄問我：「真想好啦？你這一去可能一兩年都回不來。」
我反問她：「回來做什麼啊？」
「你不會想家嗎？」
不會。
沒有避風港的小孩不會想家。
我耐心等著爸媽去教育局追問「P 大錄取通知書什麼時候送到」的那一天。
可是這天下班，我就看到家門大開，家裡熙熙攘攘的，全是人。
有人回頭看見我，立刻喊著：「姜茜回來啦？快來看看，你妹妹的錄取通知書到了。」
腦子裡繃緊的那根弦「叮」一聲，斷裂了。
我三步並作兩步衝進人群中間。
那抹紅色明晃晃的，刺痛了我的眼。
通知書上的校名並不是妹妹宣稱報考的 P 大，而是一所外省高校，J 大。
姜寧的解釋是，經過她反復研判，J 大有國內頂尖的專業，反而比 P 大更好。
可是即便如此，以她 380 的分數也不可能考上。
為什麼事情發展跟前世不一樣？
我心思千回百轉，可是下一刻，我就對上了妹妹的眼睛。
她在細細觀察所有人的表情。
眼底有不容忽視的如釋重負。
我心頭一跳。
此前忽視的種種細節突然變得無比清晰。
查分那天，姜寧比上一次在臥室裡呆的時間更久。
分數出來，她也沒有像上一世那樣，呼朋喚友，瘋狂購物，像是最後狂歡。而是悶在房間裡，不知道在搗鼓什麼。
而且她收到了一份錄取通知書。
種種反常，這隻能有一個解釋——姜寧也重生了。
她重生在查分那天。
我又一次端詳著錄取通知書上的印章。
在心裡喟嘆。
原來，重活一次，姜寧想做的，並不是糾正自己的錯誤。
而是讓這個謊言更完善。
看來，她也意識到「試卷被掉包」這個謊言太離譜，所以另想了一套方案。
她以為搞到一份錄取通知書就可以高枕無憂。
真是好大的膽。
我鎮靜下來，從容地拍了拍姜寧的手。
「你可真是讓我刮目相看。」
13
雖然有了一份錄取通知書，但姜寧還是很謹慎。
她數次拒絕爸媽為她辦謝師宴。
也一並婉拒親友來家做客。
我知道她為何這樣做。
高中不會直接從大學那裡獲得每個學生的錄取信息。不過，考上 P 大是大事，姜寧的母校一定非常重視，說不定還會專門查驗。
如果她隻考上了一所一般優秀的高校，老師就不會花那麼多精力。
但我還是覺得她的想法很荒唐。
是謊言，就有被拆穿的一天。
我願意讓它被拆穿得更快一點。
所以，我悄悄忽悠我媽：「考學是大事，一輩子就一次，就算不至於戴紅花遊街，為什麼不能宴請賓客？」
「妹妹不愛出風頭這個性子一定要改！難道要她跟我爸一樣，在單位裡不爭不搶，一輩子寂寂無名嗎？」
「媽，既然寧寧不同意，那就瞞著她，等宴會要開始了再通知她。」
如果我說其他的理由，我媽一定會爭辯。她已經習慣了反駁我說的每一個字。
可是提到我爸的性格缺陷，她立刻就紅了眼。
她恨恨道：「姜茜，還是你看得明白！你爸這輩子可真是窩囊。寧寧可絕對不能跟她爸一樣。」
「一定要辦個酒席。昭告天下！」
說到此處，她突然收了聲，轉而問我，「姜茜，你工資還拖著呢？最近家裡花銷大，你得催一催你們老板。」
「你是做姐姐的，你對這個家，有責任。」
我笑了笑，安慰她：「嗯，快了。」
確實是快了。
最近我已經收好了全部行李。
等妹妹的謊話被揭穿的一天，我就會拎包離開。
幾天後，我媽敲定了升學宴的日期，並且悄悄通知了親友。
與此同時，我打開小綠書，發了第六條帖子，po 出姜寧的錄取通知書。
配文：恭喜妹妹成為大學生。
因為帶了 J 大的標籤，所以很快被推送到了同一屆新生那邊。
幾乎是立刻就有人找到了盲點：
「作者你知道 J 大換校長了嗎？今年的通知書，為什麼還是去年的校長籤名？」
「從前邊帖子跟過來的，我現在懷疑作者很蠢。都說了一萬次你妹妹的成績有問題你怎麼還不信！」
「偽造大學錄取通知書是犯法的！！」
很快，就有人私信我。
她說：「姐姐好，我是姜寧的同桌。就是我認出了她的筆記……我有件事想告訴你。」
14
那邊敲敲打打好半天，終於發來了幾段話。
「我早就發現姜寧有作弊的壞習慣。校內考試監控不嚴，所以她一直蒙混過關。遇到監控嚴格的考試，她就借故缺考……」
「我撿到過她的小抄，本來想交給老師，可是她一直哭。說是因為怕考不好，惹媽媽傷心，所以才铤而走險。」
「我以為她能改錯，就沒舉報她。可是沒想到她的謊言越來越誇張。」
原來，姜寧一直知道自己錯了。
也曾經有人真心實意想幫她一把。
但她依然不知悔改。
可是，為什麼啊。
姜寧已經是家裡最受寵愛的小孩。
爸媽如何冷待我，自始至終，她也都看在眼裡。
那她何苦絞盡腦汁，營造一個假象來證明「自己是天才」？
但是，無論如何，這些都與我無關。
也與我想進行的計劃無關。
在媽媽定好酒店以後，我暗中交給工作人員一筆錢。
他也信誓旦旦向我保證。
「您放心。要是有人查問，那也是我工作失誤，絕對查不到您身上。」
諸事辦妥，姜寧的升學宴如期舉行。
她是提前兩個小時才知道，媽媽為她辦了這個宴會。
可是木已成舟，又不能臨時取消。
媽媽也哄她：「寧寧，乖。升學宴收到的份子錢，都給你做生活費。」
最後，姜寧還是化了妝、換了漂亮衣裙。
而我也悄悄把手機架在一個不起眼的地方，打開了直播。
酒店宴會廳裡，姜寧乖巧應對各路親戚的誇贊，臉頰粉紅，逐漸有些飄飄然。
而在我的直播間，網友已經義憤填膺，彈幕滾得飛快。
「早知道我也 P 一份錄取通知書來騙錢了……」
「她全家沒有一個人發現不對勁？」
「可是她爸媽笑得好開心啊。看女兒的眼睛裡都是愛。」
「爸媽這麼愛她，她怎麼忍心騙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