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當時批發市場的生意不太好做,也是這半年才慢慢好起來,請卸貨工人能少請幾個就少請幾個,盤下廣貿兩層樓已經夠吃力,自然在如何節省開銷上動心思。


  兩人站在電梯裡,逼仄的空間將那股神似空氣清新劑的香水味發酵得更加濃鬱,這工作電梯大概還運過生鮮,除了燻人的香味之外,還若有若無地夾雜著一股發臭的魚腥味。


  許豔梅問:“又長高了是不是。”


  謝俞道:“快一米八了。”


  許豔梅上上下下打量著他,又想笑又想皺眉:“瘦了。”


  電梯開了,謝俞走出去,許豔梅還在那揪著個瘦字不放:“三餐要按時吃,現在那些小年輕總喜歡動不動就搞什麼減肥,你可別想不開……礙,怎麼停這不走了?”


  謝俞擋在她面前,將她的視野整個遮得密不透風。


  “怎麼了?什麼事?”


  謝俞沒給她機會看清楚前面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直接把許豔梅重新推回電梯裡去,幹脆利落地摁下電梯開關。


  反應太快,快得甚至讓裡頭那幫兇神惡煞的人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等他們回神,電梯門已經緩緩合上。


  “我操,”為首的男人滿臉橫肉,脖子上圍了條金鏈子,他把咬在嘴裡的煙頭拔出來,隨手往腳邊扔,罵罵咧咧往前走,“——許豔梅你個臭婊子,你他媽給老子站住!”


  就他一人反應快,其他弟兄還不知道他們要找的女人差點從他們眼皮子底下溜走,金鏈男大掌一揮,怒不可遏:“還愣著幹什麼,上啊!一個個杵在這兒看戲呢。你!趕緊從那邊樓梯下去逮人!”


  電梯已經合上一半,謝俞壓低聲音快速地說:“先下去,找人過來。”


  許豔梅從電梯縫裡瞧見了那男人的臉,想說的話太多,可是時間緊迫,她急忙喊:“謝俞!”


  謝俞看著她:“梅姨,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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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來得及看上一眼,那道縫已經關得嚴嚴實實,電梯帶著她往下降。


  電梯邊上立著個拖把,大概是清潔工收拾完衛生忘記帶走。謝俞順手抄過,抬腳踩在拖把頭上,手上發力,直接將木棍整根抽了出來。


  謝俞手裡惦著木棍,這才抬眼看他們:“想幹什麼?”


  他知道這幫人。


  黑水街到處都是混子,打著收保護費的名號橫行霸道,面前這位虎哥據說幾個月前剛從監獄裡放出來,聲稱自己差點捅死了人才被關進去的,橫到不行。隨他怎麼吹,事實到底是什麼樣子也沒人想去理會。


  虎哥本來靠收保護費混混日子,享受著被傻逼小弟尊為大哥的滋味,直到他遇到許豔梅——所有事情的開端就源於一件事情,他看上她了。


  許豔梅有幾分姿色,性子潑辣,帶勁。


  就是有一點不好,給臉不要臉。幾次三番拒絕他……簡直不識好歹。


  想到這,虎哥眼神沉下去:“小屁孩,別多管闲事。”


  謝俞依舊沒什麼反應,縮在裡面不敢吱聲的店員們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他們還是頭一回遇到這種事。這群人大搖大擺進來,亂砸東西,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惹的。


  也不知道該不該報警,黑水街不成文的規矩大家都知道,江湖事江湖了。


  然後他們就看見梅姐嘴裡的“好孩子”站在電梯口,一個人對五個,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一隻手從褲兜裡伸出來,衝那群人輕輕勾了勾,不知道是挑釁還是真的滿不在意:“找死找到爸爸家門口來了,沒空跟你們廢話,一起上吧。”


  “……”


  虎哥不想承認他剛才有一瞬間被這個看起來還在念書的男孩子唬住。


  這孩子眼神陰沉沉的,冷得滲人,看著他們感覺跟看一坨屎沒什麼分別——總之絕對不是一朵溫室小花朵會有的眼神。


  虎哥正在氣頭上,習慣性裝逼,主動扯開衣領:“年紀輕輕口氣倒是不小,知道我是誰嗎?出去打聽打聽,有誰見了虎哥不得敬讓三分……瞧見沒有,老子脖子上這道疤,那可是當年和獄警打架打出來的。你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你跟那個臭婊子什麼關系?這是幹什麼,啊,打我?還想學人家打架?就用這根小木棒,你還想——”


  謝俞二話不說伸手揪上虎哥的衣領,猛地朝他逼近,膝蓋狠狠地頂上對方小腹,緊接著他又用手禁錮住虎哥手肘,絲毫不給人緩衝的時間,將對方拉向自己。


  那是一個相當漂亮的過肩摔,幹脆利落。如果氣氛不是那麼僵硬,後面那群店主簡直想鼓掌喝彩。


  虎哥被頂得眼前發黑,連話都說不出來。


  然而謝俞並沒有打算就這麼輕易地放過他,他又把人從地上扯起來,往電梯鋼板門上按,“砰”一聲,手指驟然收緊,直接扼住了虎哥的脖子!


  “很囂張,把蹲過監獄當成男人的勳章是吧。”


  虎哥反應過來,抬腳想踹,又被謝俞結結實實地打了一棍子,小腿肚不斷抽搐,謝俞松開手他便重重地摔在地上,一手撐著地面,一手捂著肚子忍不住幹嘔:“……操。”


  “剛才罵誰婊子。”虎哥眼睜睜看著謝俞那張堪稱漂亮的臉緩緩逼近,隻是少年眉眼間的戾氣滿得都快要溢出來,比起這出類拔萃的樣貌,他更驚異於面前這人渾身的冷漠、尖銳和陰霾。


  謝俞重復問了一遍,憋著火,聲音暗啞:“你剛才罵誰婊子?”


  虎哥不說話了。


  “沒人教你怎麼做人,我教教你。”謝俞用腳尖踢了踢地上那坨廢物。


  虎哥身後的幾個兄弟對視幾個回合,都從彼此眼裡瞧見了猶豫,然後他們達成共識,拔腿就跑。


  “這下完了,怎麼辦?”


  個字高的那個邊跑邊問:“要不我們還是報警吧?”


  “報個屁的警!”另一個說,“這樣以後我們還怎麼在道上混!”


  顧雪嵐接到警局電話的時候正在喝下午茶。


  女人脫下絲綢披肩,裡面是一條高定蕾絲長裙,襯得腰身凹凸有致,說不出來的優雅。裙擺處低調地繡著兩朵暗花,腳腕白嫩細膩,像塊光潔的玉。


  精心打理的長卷發披在臉側,她正笑吟吟地聽著對面的貴婦們聊最近看上的冬季新款,時不時地插上一兩句:“陳太太既然這麼喜歡,不如改天直接飛過去買……”


  “夫人,你的電話。”


  顧雪嵐側過臉,手指搭在陶瓷茶杯,隨口問:“誰打來的?”


  那人舉著電話也不知該不該說,猶豫幾秒,彎下腰附在顧雪嵐耳邊,用隻有他倆才能聽見的聲音說:“警、警局。說是二少跟人打起來了,打得還挺嚴重,對方叫囂著要賠醫藥費。您看,這事情怎麼著?派人過去瞧瞧?”


  顧雪嵐臉色“唰”地變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俞:別惹我,我超兇。


第三章


  B市黑水鎮公安分局。


  “謝俞監護人?”


  “我是他媽媽。”顧雪嵐站在警局裡顯然有些局促,“他沒事吧,受傷了嗎?要多少醫藥費?多少都行,隻要能立馬他放出來。”


  女警連頭都沒抬,動作嫻熟地從右手邊文件夾裡抽出來一張紙拍在桌上:“這些另說,先填單子。”


  隔了一會兒,等那位女警手頭上的事情忙完了,她才蓋上筆蓋,抬起頭道:“你兒子挺厲害啊,一個人對五個,給人打的,全是暗傷,不去醫院都看不出來。”


  顧雪嵐渾身僵硬,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


  女警上下打量她一眼,隨口問:“你們不是本地人吧?”


  顧雪嵐道:“我們……是A市人。”


  謝俞這次打架情節並不算嚴重,雖然那幾個報警的小兄弟口口聲聲說自家大哥是如何被欺凌、摁在地上暴揍的,但是負責做筆錄的幾位警察心裡都在質疑。


  他們接到過無數報警電話,頭一次遇到這種“受害人”:五顏六色的雞窩頭,耳釘鼻環,渾身一股煙味,還有胳膊上霸道的左青龍、右白虎紋身。尤其是通過他們自己給的身份證證件號碼,一查查出來都是留有好幾個案底在身的不良青年。


  “你們所說的情況屬實?”


  “屬實屬實,絕對屬實,我們大哥現在還站不起來呢。”


  他們於是又把目光移向休息室沙發上那個面目可憎、脖子上還拴著根黃金“狗鏈”的男人身上,這男人捂著肚子,嘴裡不停哀嚎:“疼死我了,哎呦喂……欺負老實人了啊,現在的孩子怎麼這樣……疼疼疼,說話都疼。”


  “……”


  顧雪嵐填了表,在右下角籤上自己的名字。


  女警道:“行了,你在這等著吧,你兒子還沒審完。”


  顧雪嵐握緊了手包,她不太想在這裡多呆:“還沒審完?”接到電話之後,她就立馬從A市趕過來,足足兩個小時的車程。


  女警看她一眼:“雙方口供不一致。”


  候審室裡。


  謝俞第三次重復道:“我沒打他。”


  虎哥在這不長不短的兩個小時裡,體驗到了人生如此變幻莫測,也感受到了操蛋究竟是什麼滋味。面前這位才上高中的小屁孩給他上了一門課——什麼叫不要臉。


  他坐在謝俞對面,長桌挺寬,他一掌拍在桌子上,扯著嗓子怒吼,仿佛要掀了房頂:“——操你媽!警察!他撒謊!”


  那警察也不是好惹的,在黑水街這一片管轄區工作,再溫和的性子也被磨出了稜角:“操什麼操,給我坐好了,像什麼樣子!不行就給我滾出去,讓你說話了嗎。”


  虎哥不情不願地坐了回去。


  警察扭頭看看虎哥對面的“柔弱少年”,聲音都放低了幾分:“謝俞是吧?你別怕,有我們在,他不敢對你做什麼。”


  謝俞安靜怯弱又十分懂禮貌地說:“謝謝警察叔叔。”


  虎哥氣得恨不得越過桌子撲到他面前,撕開這人虛偽的面具:“你別他媽演戲了,被打的人是我,我才是受害者!”


  警察用文件夾拍拍桌子:“你再吵就給我滾出去!你看你把人孩子嚇成什麼樣了!”


  謝俞相當配合地哆嗦兩下,裝作被黑社會嚇到的樣子,雖然演技十分不走心,但效果顯著。


  假的,都是假的!你瞎!


  虎哥心裡在咆哮。


  這人到底是什麼妖魔鬼怪啊!小小年紀已經這麼會披羊皮了嗎!


  這他媽明明就是一匹狼啊!


  謝俞出去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沒負一點責任,賴得完美。


  在批發市場大媽們的添油加醋下,虎哥坐實了罪名,身上被打出來的傷也被認定為“鬼知道在哪裡被誰給打的”,不得不反掏了五百塊錢,還寫了保證書,深刻檢討發誓再也不找黑水街人民群眾的麻煩,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虎哥撅著屁股,趴在桌上,手邊一本新華字典,不會寫的詞就翻字典,他們還不讓他寫拼音。


  可以說是人生中無比恥辱的一段經歷了。


  謝俞往外走的時候,還被虎哥叫住。


  警察手裡握著警棍,全程戒備,厲聲警告道:“陳雄虎!你又想幹什麼。”


  “我不幹什麼,你在邊上押著我呢我能幹什麼,我就想跟他說句話。”說完,虎哥盯著謝俞,不死心地問,“……你哪條道上的?”


  謝俞停下腳步,用一種復雜的、統稱看傻逼的眼神看他。


  虎哥又重復問了一遍,不依不饒:“你到底是哪條道上的?!”他覺得這人背後的社會勢力深不可測,總得知道自己這次到底是惹了哪路神仙,死也得死個明白。


  在虎哥灼灼的目光下,謝俞慢悠悠地張了口:“我?我走的是中國社會主義道路。”


  虎哥:“……”


  警局門口停著一輛熟悉的銀白色賓利,顧雪嵐坐在車裡,從窗戶外面隱隱能看見她的側臉。


  謝俞上了車:“媽。”


  顧雪嵐沒有說話。


  謝俞接著道:“其實你今天不用過來的,我知道怎麼收場。”


  那個虎哥,他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人在虛張聲勢,真正的狠角色不會整天把‘老子蹲過監獄’驕傲地掛在嘴邊,更不會喝了酒趁著廣貿臨時沒人才敢過來。最後居然還蠢到主動報警。


  空氣裡彌漫著沉默,等車開出去一段路顧雪嵐才說:“你還知道我是你媽?你沒事又跑到這裡來幹什麼,最後警察說人不是你打的……是你打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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