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她嘆了一口氣語重心長地說道,「小時候他身體弱,好幾次都險些死掉,所以我們格外寵著他些,雖說嫁出去的兒郎如潑出去的水,到了你們家我還是希望你能多疼疼他。」說完她拍了拍我的手,宛如一位託付女兒的長輩。
我:「……」
何亭玉真乃妙人也。
雖說他倆是龍鳳胎,性子真是南轅北轍。
我不禁有些好奇她和溫辛之間的事。
「你和溫辛……」
她擺擺手一臉後悔道:「見色起意見色起意。」
「……」
「你們溫家的人怎麼都長這麼好看啊?當年我一見溫辛就傾心,可他總覺得我還小,把我對他的感情當作是妹妹對哥哥的親情,但你見過哪個妹妹會想睡了哥哥?」
「……」
「真羨慕我哥,果然會哭的孩子有奶吃。」
「……」
站在槐樹下的紫衣少女眉眼彎彎,說:「小嫂子你不用安慰我,我隻等到溫辛成親的時候,無論成與不成都沒有關系,成了自然皆大歡喜,不成也隻能說我和他之間始終是有緣無分。但人嘛總要看開點,世間並非隻有兒女情長,還有許多許多值得珍惜的東西,比如啊,江川河海,大漠孤煙,到時候我一定要走遍大江南北,把人間風景都看遍。」
這個少女她值得被所有人寵愛。
白牆圓拱門外露出一小塊藍色衣角。
我笑道:「嗯,你們會如願以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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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大婚隻有三天了,我心中隱隱有些期待那一天早點到來,卻又有些害怕。
後來我才知道,早在一個月之前,雲俢晏從宮外帶了個美人回宮去,聽說對她很是寵愛,從不讓她去中宮請安,就算她當著雲俢晏的面頂撞皇後,雲俢晏也護著她。
那麼上次他究竟想做什麼呢?
「枝枝,給。」何南緒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透過帷帽垂下的薄紗我看到他遞給我一串糖葫蘆。
沒有哪對新娘新郎像我們這樣,大婚當前還有心情在外面遊蕩。
「枝枝,你緊張嗎?」
「有點。」他不說還好,一說還真有點緊張。
「我也有點。」街上人來人往,他借著寬大的袖子悄悄握住我的手,「今晚我就要回滁州準備了,可我一點也不想和你分開。」
我忍住笑意,說:「我也不想。」
他輕輕晃了晃我的手,帶著些撒嬌的意味道:「那怎麼辦啊枝枝,要不我嫁給你好了。」
他真是可愛死了。
我清清嗓子,壓著聲音道:「好啊,我養你啊。」
他喜形於色道:「那可……」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道陌生的聲音打斷。
戴著面具的黑衣男子雙手捧著一個盒子躬身道:「溫姑娘,這是公子送您的禮物。」
何南緒擋在我前面,斂了笑意問:「你家公子是誰?」
「公子自然就是公子。」那人卻打起了太極。
我抬頭看向停在不遠處的馬車,外面看起來很是普通,沒有任何象徵身份的標志。
我心突地一跳,連忙握緊了何南緒的手,他偏過頭用眼神撫慰我,然後和我十指相扣。
黑衣男子似乎料定我不會收下,把東西放在我們腳下就退到馬車旁邊。
車窗上的雪青色簾子被掀起來,露出雲俢晏的臉,他意味深長地看著我們,隨即輕輕笑了一下。
何南緒察覺到我的不對勁,悄聲問我:「枝枝,你認識他嗎?」
我咬著唇點頭。
他朝著那個黑衣男子驚訝道:「你確定這是你家公子而不是你家老爺?看這年齡……」他打量了下雲俢晏,「嘖」了聲,接著道,「屬實是個長輩啊。」
雲俢晏今年二十七歲,年齡雖說不得年輕,也算不上老,但由於長年處於高位,自然而然就養成了一種壓迫的威嚴感。在我面前,他很少會提起年齡,這也就讓我忘了他其實大我十歲。
雲俢晏的笑僵在臉上,他冷冷地看了眼何南緒,然後放下簾子。
何南緒仍不放過他,大聲道:「大叔看起來很是面善啊,相逢即是緣,不如留下名字住址,過幾日是在下的大喜之日,屆時請你吃酒啊。」還刻意加重了「大叔」二字。
「大叔大叔大叔?您聽到了嗎?」
「瞧我!」他作勢敲了下腦袋,「哎呀抱歉,在下忘記了年長的人大多耳背。」
馬車很快就離開了,似乎很不願意再聽下去。
我努力掐著手心才控制住自己沒有笑出聲來。笑過之後我又很擔心,雲俢晏這人心機深重,他會不會做出什麼事。
13
紅色鴛鴦蓋頭蓋下時,房間裡慢慢安靜下來,我懷著忐忑而期待的心情等著何南緒的到來,突然聞到一股香氣,意識逐漸模糊。
睜開眼睛時我卻出現在一輛裝飾華麗的馬車裡,我被人抱在懷裡眼睜睜地看著溫辛背著另一個「我」出現在府外,而何南緒興高採烈地將她接進花轎中。
我動彈不得,也說不出話。
何南緒似有所感慢慢看過來,雲俢晏先一步放下簾子。
馬車緩緩行駛,他挑眉道:「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你應當高興。」
我心中苦笑一聲,果然還是逃不開命運。
「枝兒,該與你拜堂成親的人是孤。」
雲俢晏真是瘋了,大白天居然說出這種不要臉的話,他也不怕我娘半夜爬出來找他。
呵,依他變態的程度,估計還很歡喜呢。
我閉上眼睛懶得搭理他。
他問:「你怎麼不生氣?」過了一會兒,他恍然大悟道,「瞧孤,竟忘了你現在沒法說話。」
我最終還是回到了王宮這個大囚籠中,他把我藏在瓊華殿裡,而我也終於見到了他所謂的寵妃。哪裡是寵妃,不過是用來掩人耳目罷了。
白日裡他們叫她瓊華夫人,晚上她叫我瓊華夫人,真是怪異。
我坐在瓊華殿裡槐花樹的枝頭上,白色的槐花綴滿枝頭,香氣撲鼻而來,我穿著白色長衫很好地與它融於一體。
不遠處傳來一陣清麗的歌聲。
「你們知道的我最討厭外人了,這幾日你們注意一點,莫叫他找了進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瓊華夫人被兩個宮女扶著走過來,她嘆了口氣,感嘆道,「這樣好看的一個人,竟然是個盲人,也不知瓊……」說著她捂住嘴,左右看了看,這才松了口氣。
「這個瘋女人,天天都在唱歌!」
「走吧走吧,煩死了!本夫人要回去睡覺了!」
「是。」兩個宮女恭恭敬敬地行禮道。
直到她們走遠我才從樹上跳下來。
從那以後,我開始討厭吃飯,討厭睡覺,討厭一切出現在眼前的人。
以前明明很害怕死的,我怕死前的痛苦,被人遺忘,可是自從那次墜崖後,我卻不怕了。
雲俢晏慢慢地白天也會來看我,陪我說話,強制性的要我吃東西,我吃多少吐多少,他便一直喂,什麼威脅的話都說完了,可我卻覺得無所謂了。
我甚至開始期待死亡,會想死後會不會見到爹娘,黃泉下有忘川嗎,人會有來世嗎……
最後他說我瘋了。
這是他第二次說我瘋了,上一次是在我十六歲的時候,我在唇上抹了毒藥本來準備和他同歸於盡的,可是他那晚卻帶著我在長和殿裡等了大半夜,就為了看曇花開放。
他說:「皇姐說過,若是一……兩個人目睹了曇花盛放,今生都不會分開的。」
那時我肺腑開始灼痛,仍然沒忘記嗆他:「雲俢晏,你今年二十六歲,不是六歲,你倒是記得你皇姐說的這句話,怎麼不記得她說要你好好照顧我?」
他抿了下唇,反問我:「孤沒有好好照顧你?你的吃穿用度全是最好……」
我打斷他:「你的好好照顧就是把你的親外甥女照顧到床上?」
他沉默了一下,說:「我們不是親的,皇姐不是我母妃的孩子。」
我冷笑出聲,「你就是這麼騙自己的?雲俢晏,你以為騙過自己就行了嗎?你毀了我,你因為自己的私心毀了我!」肚子越來越痛,意識也逐漸模糊。
曇花還未開,我倒是快被痛死了。
我醒來後看到他背對我站在窗前,語氣平淡道:「你瘋了,居然讓孤陪你一起死。」
也是那以後,我開始怕痛。
14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歌聲再次響起,透過槐樹枝縫隙,我看到不遠處的紫月宮中,有一個女子披著頭發赤著腳在地上起舞。
我記得她,之前的皇後,現在的元妃,仇人之女。
我趴在牆頭上偷看她,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的臉。
一舞完畢,她抬頭看到了我,問:「枝兒?是枝兒嗎?」
「你認得我?」
「我認得你父親,你和你父親長得很像。」
「你喜歡他?」
「我喜歡陛下,你的父母救過我,是我的恩人。」她朝我招手,示意我下去,「你很小的時候我還抱過你,可能你忘了。」
我跳下去,說:「可你父親卻害了他們。」
「對。」她並不辯駁,直截了當地說。
她把我牽過到一邊,問,「你會跳舞嗎?」
我誠實道:「不會。」
「我以前最喜歡跳舞了,阿娘很不喜歡說這是青樓女子才會做的事,阿爹卻很支持我,後來進了宮我就再也沒有跳過舞了。」
「你想說什麼?」
她放開我的手,又開始跳起舞來。經過我身邊時,輕聲道:「枝兒,活著才有機會。」
「我會幫你。」
「你有什麼條件?」
「以後你會知道的,不會對你不利。」
「那我需要做什麼?」
「等。」
等?
沒過多久,我就被秘密送到昭山行宮。
雲俢晏每隔幾日就會過來看我,待到半夜再離開。
行宮栽滿了櫻花,我來時正好是櫻花開放的季節,行走在裡面仿佛置身粉色雲霧中。
我娘親最愛櫻花了,爹爹也曾為她種了一院子的櫻花樹,後來他們都死了,櫻花也不再開了。
我站在院子裡看著被吹過來的楓葉,又是一個秋。
房間的門突然打開,雲俢晏披散著頭發從裡面疾步走出,環視了一眼四周,冷聲道:「夫人呢?」
一個宮女指了指我的方向,盛放的拒霜花正好擋住了我的身體。
他來到我面前,神色疲憊,眼下烏青,顯然沒睡好。
他說:「孤做了個夢。」
我拍掉手上沾上的泥土,回他:「然後呢?」
他定定地看著我,問:「你會離開嗎?」
「這麼多人天天都看著我,我怎麼……」我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玩味道,「你不會真的喜歡上我了吧?」
他像是突然清醒過來,冷笑道:「枝兒真是會想。」或許是意識到自己言語太過激烈,又放緩了聲音,「準備一下,過兩日孤接你回宮。」
從那天後,他很少會出現在我面前,就算回了宮後,他也很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