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幾次疼暈過去,又被疼醒。
蕭聞璟與江書晚幾乎是觀看了林牧審訊我的全部過程。
最後是江書晚捂著唇,一路嘔著跑出了牢房。
蕭聞璟看了一眼我和林牧,追了上去。
他們走後,林牧意興闌珊地甩了甩手。
我被人扔進了牢房。
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時,我隻覺得松了口氣。
渾身的痛感幾乎已經麻痺。
有些傷口還在往外冒著血,有些傷口的血跡已經幹涸。
林牧走進來,蹲在我身邊。
他從懷裡掏出瓶瓶罐罐,往我的傷口撒著藥粉。
我想要離他遠一點,可根本動彈不得。
隻能嘶啞著嗓子看著林牧,「林牧,你有本事就殺了我。」
林牧失笑一聲。
他將藥扔在一邊,用帕子擦拭著我的臉。
「哪裡舍得殺了你。」
Advertisement
「我殺了你,蕭聞璟可是要殺了我的。」
「綺安,你這麼聰明,不如你猜猜,他們什麼時候會漏出馬腳?」
我聽不懂林牧在說什麼。
自然沒有回應林牧的話。
林牧突然用手扯了扯我的臉頰,笑得森冷。
「我既然能把東西放進侯爺的書房,自然也能知道很多你們以為我不知道的事情。」
林牧的話如同一把刀刺進我的心口,我用力睜大眼睛,難以置信。
林牧大笑著離開。
臨走時,他特意叮囑等了許久的大夫。
「別讓她死了。」
19
林牧來得次數少了許多。
大夫還是一天一次來給我換藥。
或許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自己身上的傷好得很快。
聽獄卒說,給我上藥的大夫不會說話,聽力也不大好。
我才了然。
難怪每次我趁著獄卒偷懶不在時問大夫外面的事情,他都隻是用點頭或者搖頭來回答。
最後一次大夫來給我上藥時,宋嶼清來了。
他顫抖著唇,對眼前的事情仿佛難以接受。
「綺安,她不是喻瑤。」
「她不會眼睜睜看著你受刑的,是不是。」
「可是...」
我挪了挪身子,背對著他。
「宋嶼清,是你去找的林牧,還是林牧找的你?」
我隻想知道,宋嶼清與侯府被抄是否有關。
所幸無關。
或許,宋嶼清隻是被林牧利用罷了。
可林牧是怎麼知道宋嶼清的,我不得而知。
林牧再出現時,我的傷好得幾乎差不多。
他與我隻隔了一道牢門。
我縮在牆角,身上還套著血汙不堪的囚服。
「走吧。」
他突然出聲。
我疑惑地看向他,不明所以。
「聖上口諭,通敵叛國者,殺無赦。」
口諭嗎。
我仰起頭,眼淚從臉頰滾了下來。
又是一年中秋。
三年前的中秋,侯府沒了。
20
我被送上囚車遊街示眾。
三年前的事情再被提起,仍能被議論紛紛。
爛臭的雞蛋菜葉砸在我身上、頭發上、臉上,我卻覺得無比歡喜。
你看,所有人都知道。
通敵叛國的人,該死。
他們提起侯府時咬牙切齒,提起覆滅的蕭家軍時捶胸頓足。
正午的陽光將刑場的臺子曬得暖陽陽的。
我跪在四四方方的小天地裡,抬頭滿是嫉惡如仇卻不明真相的百姓。
林牧坐在監斬官的位置,眼睛掃向四面八方。
我平靜地等待著午時三刻的來臨,卻發現宋嶼清在人群裡往前擠了又擠。
宋嶼清對上我的目光,有些愧疚。
恍惚間,我好像看到了三年前將我帶走的宋嶼清。
他明明滿眼不舍,但還是信守了自己對庶姐的諾言。
我就知道。
庶姐中意的人,大抵不會錯的。
可是這一次,他不該來帶我走的。
林牧面前的那柱香燒了許久。
他等得心焦,我亦然。
香灰落了滿地時,他終於扔了牌子,施了號令。
劊子手拎起我身旁的酒壇,往嘴裡灌了滿滿一大口辛辣的酒。
我仰頭想看看他的臉,卻被陽光刺得睜不開眼睛。
他將我身後的木牌抽出來,手起刀落,快得如一道勁風。
卻好像什麼都沒發生。
劊子手將刀深深砸在木臺之上,臺上臺下一片混亂。
宋嶼清爬上木臺,手忙腳亂地替我松綁。
我攔住他。
他卻突然猛地撲在我身上,將我護住。
耳邊,是利箭入體的聲音。
21
四面八方竄出來的人將我團團護住。
宋嶼清的胸口插了一支箭。
鮮血順著傷口汩汩流下。
他撐著身子,氣息變得越來越輕。
「宋嶼清,宋嶼清。」
「你撐住,宋嶼清,你還沒見到姐姐。」
「你不能死。」
宋嶼清真的好笨。
我嚇得胡言亂語,隻怕宋嶼清就這麼死在我的懷裡。
那些將我護住的人與林牧帶來的官兵廝殺起來,很快就佔了上風。
林牧被抓時,眼裡淬了毒。
他不甘地看著我們,嘴裡大喊著,「怎麼可能。」
我無暇看他,腦子裡全是宋嶼清的傷。
大夫被帶過來時,我的眼淚終於沒忍住落了下來。
「大夫,你幫我救救他。」
「他是我的姐夫。」
「他不能死的。」
大夫大汗淋漓,箭拔了出來,箭頭沾了毒。
宋嶼清的臉色肉眼可見地灰敗了下去。
他的聲音斷斷續續,毫無生氣。
「綺安,對不住了。」
「是我對不起喻瑤,沒護好你。」
「我要去找她了,挺好的,真的。」
我伏在他耳邊,和他說了句話。
他瞪大雙眼,驚得給他治傷的大夫叫苦不迭。
我壓下心底的情緒,看著宋嶼清被護送回了將軍府。
熱鬧的街頭變得空空蕩蕩。
集結的蕭家軍將剛剛還在義憤填膺的百姓們全都護送回了自己的住所。
我迎著太陽,跳上了馬。
遠處的皇宮,一片歌舞升平。
中秋宮宴,才剛剛開場。
22
蕭聞璟的動作比我預料中還要快。
我剛到宮門,青煙已經四起。
到處都是哭喊聲和兵器相接的碰撞聲。
是啊。
蕭聞璟反了。
趁著所有官員都在,他攜皇帝最不受寵的皇子逼宮。
我帶著林牧趕到時,皇帝已經被五花大綁扔在了地上。
朝臣紛紛跪在兩側,沒有一人敢說話。
林牧瞪圓了眼。
他似乎不理解,為什麼蕭聞璟反得如此輕而易舉。
明明蕭聞璟在半年前一回京,就交了一半的兵權。
明明蕭聞璟的蕭家軍早已覆滅。
明明他盯了很久,都不曾發現什麼。
我四下找了一圈,沒看到江書晚的身影。
蕭聞璟沒敢看我的眼睛。
他躲躲閃閃地將目光挪向了偏殿。
我推開面前的人,快步往偏殿跑去。
江書晚躺在榻上,她的身上染了好多好多血。
有人在給她止血,有人在喊著她的名字。
「江喻瑤。」
「醒醒,江喻瑤。」
「你已經撐到了今天,江喻瑤。」
我衝了過去。
江書晚眼角的淚痣不見了。
她緊閉著雙眸,比起宋嶼清還要沒有生機。
「姐姐。」
「我是綺安,姐姐。」
我顫著聲音,哽著喉嚨不敢哭出聲。
庶姐最不喜歡看我哭,可庶姐怎麼不睜開眼。
我瞥過臉,擦幹臉上的眼淚,可越擦越多。
太醫讓我繼續喊姐姐,讓我不要停。
直到庶姐的指尖終於動了動。
23
庶姐醒時,殿中隻有我和蕭聞璟二人。
她有些激動地開口,卻咳出了血。
「姐姐。」
我慌得給她遞了杯水。
蕭聞璟說庶姐是在教坊司時生了病,拖得久了。
我心疼得直掉眼淚。
可庶姐卻隻是問我,過去三年我過得好不好。
說著說著,她又落了淚。
我知道,庶姐定是想起了那日的審訊。
可那是我們早就說好的。
「姐姐,綺安不疼。」
我扯著唇角,努力寬慰她。
卻不知道該怎麼告訴她,宋嶼清身負重傷。
蕭聞璟親自把我們送回了將軍府。
路上,庶姐輕輕拍了拍我的手。
她好像什麼都知道。
「清哥出事了,是吧。」
「我知道的,他總是傻的。」
我不知是該點頭抑或搖頭,我想宋嶼清應當是在等庶姐回去的。
馬車一路飛馳。
停在將軍府門口時,蕭聞璟喊了我一聲。
「綺安。」
我回過頭,對上他凝著我的眸子。
從進了皇宮開始,蕭聞璟似乎不太敢與我說話。
而我也不知如何開口。
24
新皇登位。
蕭聞璟留在了宮裡。
單是朝臣更替,便足以讓他們耗費心神。
侯府無罪,終於昭告天下。
我和庶姐去了爹、娘和姨娘的墳前, 坐了一天一夜。
宋嶼清站在遠遠的地方陪著我們。
蕭聞璟趕來時,天已經亮了。
他的下巴冒出了許多胡渣,眼底一片烏青。
他風塵僕僕地來,又行色匆匆地離開。
臨走時, 他把他母親留給他的墜子塞進了我手裡。
「綺安, 等等我。」
「好啊。」
我仰頭回應。
我信他的, 無論何時。
七日後,登基大典。
蕭家軍最精銳的部隊全城護衛,神情肅穆。
一場宮變,悄無聲息。
百姓甚至沒反應過來,後來隻記得那日的盛典萬人空巷。
新皇廉政,國泰民安。
番外(庶姐江喻瑤)
1
我重生時, 爹爹已經進了宮。
我什麼都來不及做,隻能想辦法先救綺安,去給蕭聞璟送信。
我連夜吩咐了身旁的兩個丫鬟。
她們一人去尋了宋嶼清,一人去尋了蕭聞璟。
我在賭,宋嶼清一定可以幫我將綺安藏好,蕭聞璟一定可以安全回京。
我以為我賭贏了。
卻沒想到,綺安會自己跑回京城。
她回來那日,卻又剛好是我和蕭聞璟計劃開始的那日。
我與蕭聞璟大婚那日,整個京城熱鬧極了。
可我們是為了掩人耳目。
那些添妝的箱子裡,全是兵器。
那些湊熱鬧的百姓,混入了悄悄回京的蕭家軍。
綺安在京城逗留了幾天, 我就心驚膽戰了幾天。
蕭聞璟幾乎通宵達旦, 隻為宮變那日盡少的帶來傷害。
他從線人那兒得知,林牧知道了綺安回京的消息。
我猜到,林牧應當也重生了。
我找到綺安。
送她出城時, 她揭穿了我的身份。
綺安真的很聰明。
她明明早就認出了我, 卻還裝作不知。
所以當宋嶼清帶著林牧圍住我們時, 她才會那般震驚。
我忘了。
宋嶼清真的很笨。
我接過帕子,小聲道了句,「多謝。」
「綺我」她那麼怕疼, 竟然受了那般多的刑罰。
我心疼,卻不敢掉眼淚。
2
上一世,侯府被栽贓通敵賣國。
因為證據確鑿, 侯府被抄。
我和綺安被充官妓。
那之後,蕭家軍也受到重創。
所有人都說是侯府害了蕭家。
蕭老將軍戰死沙場,蕭聞璟九死一生, 廢了雙腿。
我是在無意間聽到醉酒的人提起的。
他說,侯府和將軍府的落敗是注定的。
天讓他死, 他不得不死。
他還說, 侯府被抄家的證據就是他放進去爹爹書房的, 就連軍中的奸細都是他安插的。
一座城池而已,卻能換來帝王順心順意。
我聽得氣血翻湧。
那聲音,更是覺得熟悉。
我想去看看是誰, 卻不小心打翻了手中端的茶盤。
包廂裡的人聞聲衝了出來。
那人揪住我,面色狠厲。
綺安舉起花瓶就朝那人的頭上砸去。
她拖住他們,讓我跑。
可我哪裡跑得掉。
沒人知道,官家的地方比起那些普通青樓更加髒汙不堪。
我和綺安被拖進了包廂, 凌辱至死。
好在,重來了一次。
我以為,這一世我能護住綺安的。
綺安比我想象中勇敢。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