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叫他不要再這麼折騰我了。
可我等到天都快亮了,陳寶卻始終沒有來。
我的心松了松。
可不知為何,心底竟有隱隱的失落。
次日,去請安的時候,我正好碰到蘇宛月從殿中出來。
她面色紅潤,看見我時,挑了挑眉。
她的貼身宮女在旁邊給她喂安胎藥。
蘇宛月抬起手,想要自己接過去,那宮女忙道。
「娘娘昨夜累到了,陛下走時還特意讓人送了藥膏,這手,還是得精心將養著才是。」
蘇宛月點點頭,「也成。」
我看了眼蘇宛月的手。
五指芊芊,白潤細膩。
怪不得昨夜不批奏章了,原來是這樣。
……
該死,我手也疼啊。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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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鳳儀宮出來,我遇到了皇帝的鑾駕。
我站在一旁,行了禮。
皇帝隨意地抬了抬手,「起吧。」
紅牆黃瓦,琉璃日照。
他的聲音低沉,卻又莫名帶了點戲謔。
我心裡一緊,忍不住抬頭看了眼盛元帝。
他正好也在看我。
四目相對,他唇角還噙著一絲笑,「要回宮?朕陪你一道。」
我不敢表露心思,點頭應下。
可我方才明明聽說,皇帝等會要去太後宮裡。
看他鑾駕的方向,也確實是去壽康宮。
怎麼突然就要跟我一道了?
可就算心底再不解。
面上,我還是得說兩句好聽的。
「蘇婕妤瞧見您去,必定高興。」
皇帝看著我,伸出手來,示意我近前。
我走過去,他低下身子,卻是說:「哦?」
「你怎知朕去明華宮就一定是為了她?」
他的聲音極低,可偏偏,每個字我都聽得很清楚。
我詫異地抬眸,他卻不肯多說了,「陳德全,去明華宮。」
我隻好在後頭跟著。
沒多久,就到了宮門口。
蘇宛月正好在院中散步,瞧見皇帝,雙眸微亮,臉上也漾開喜意。
「陛下!」
皇帝嗯了一聲。
蘇宛月正要上前攙住他,卻在下一瞬看見了皇帝身後的我。
她的面色僵硬起來。
「陛下方才是跟姜才人一塊過來的?」
皇帝點頭。
「正巧碰上了。」
蘇宛月笑了笑,回頭望了我一眼,「原來是這樣,那倒是有緣分。」
說著,她便將皇帝帶到了自己的殿內。
可沒過一會,皇帝便離開了。
陳寶進來找我,「蘇婕妤說了,今兒日頭好,她在外頭等您一道去御花園賞花。」
來者不善。
可論位分,她是婕妤,我是才人。
她比我高得多。
更別提,她正得盛寵,還懷著孕。
闔宮上下,隻怕沒人敢在這個關頭逆她的意。
果然,到了御花園,還沒賞幾朵花,蘇宛月就突然裝作差點被絆倒,往後退了兩步。
她的宮女連忙扶住她。
緊接著,走到我面前,揮手扇了我一巴掌。
「大膽!」
「我們娘娘腹中還懷著龍嗣,你竟敢使這種下作手段。」
蘇宛月攔住她,「行了,想來她也不是有意的。」
陳寶站在一旁,看了看御花園旁的假石,唇幹澀得厲害,幾次張口,卻什麼也沒說。
我咬牙,隻能受著。
御花園那麼多人,她卻敢光明正大地為難我。
今日叫她瞧見我跟皇帝同行時,我就知道,遲早會發生這種事。
或明或暗,我防不住的。
誰讓我隻是區區才人,無足輕重。
蘇宛月當著眾多宮人的面抹了抹淚,這才善解人意地開口,「此事還是報給皇後娘娘吧,本宮實在狠不下心怪罪妹妹。」
她身邊的人會意,連忙去了鳳儀宮。
沒一會,就折返回來。
「皇後娘娘說了,既然姜才人不知輕重,那便罰她在這跪上半日,以示懲戒。」
「方才陛下也在,亦默許了此事。」
聽了這話,蘇宛月終於笑開,看了我一眼,「那行吧。」
「看來要委屈姜才人了。」
12.
我從小就是家中的掌上明珠。
別說罰跪,便是口頭上的責備都少有。
可如今入了宮。
我們所有人,都要看那個男人的臉色。
而我又恰好是這群女人中身份最低的。
是以人人都能來踩我一腳。
御花園處處都是石子,硌得我膝蓋疼。
可我非但不能流露出絲毫不滿,還得乖乖地受著。
我想起了姐姐。
她生性溫柔,一舉一動都透著貴女的典範。
知道她要進宮以後,我不止一次地問她。
「聽說宮裡什麼人都有,你要是受了欺負怎麼辦?聽說宮裡每年要死不少女人。」
姐姐聽完,笑了笑。
跟我說:「我不爭就行了,隻要我安安分分地做好自己的事,自然不會有人來找我的麻煩。」
我自小就聽她的話,聽了這些,更是牢牢地記在了心裡。
後來入宮,便時時牢記這句話。
在目睹昭貴人慘死後,更是深以為然。
可現在,我突然覺得,好像不是這樣的。
姐姐,你诓我。
她用最好聽的話,寬慰了在她眼中不諳世事的妹妹。
龍潭虎穴,她自己去闖。
而這些,沒必要叫我知道。
可她不知道,她會死。
她死後,這些全都要她的妹妹來承擔。
前兩年,是我運氣尚可,這才沒遇到太多糟心的事。
可短短幾個月,好像一切都變了。
我身在漩渦之中,已經沒法獨善其身。
更別提保全身邊的人。
我跪了許久,周圍不時有宮人路過。
不過大抵是見多了這種事,她們並沒有駐足,也沒敢多看。
我看著日頭一點點西斜。
沒多久,竟然下起雨來。
宮人們也都找地方躲雨去了。
一時之間,這地方隻留了我一個人。
沒一會,我的額發、衣衫,就被打湿了。
可還沒到時辰,我不敢走,也不能走。
春雨亂如絲,我的心涼了又涼。
可隔得遠遠地,我看到有道身影正往這邊跑來。
是皇後娘娘身邊的人。
「娘娘說了,雨大,讓您快些回去。」
我連忙謝恩。
這人說完,將手中的傘遞給我。
「您路上慢些,切莫著涼。」
她這話沒什麼毛病,可不知為何,我總覺得別有深意。
我接過傘,又道了謝,這才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走了沒一會,在拐彎處,卻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個人。
可這人非但沒推開我,還順勢握住了我的腰。
「這麼狼狽?」他喟嘆道。
我手中的傘落在地上,發出聲響。
陳德全在一旁看到,連忙撿了起來。
「方才天色一變,陛下就從皇後娘娘宮裡出來了,在這等您呢。」
我恍然。
所以說,方才那個宮女,其實是皇帝臨走前,提醒了皇後娘娘。
她才想起我,讓人跑這一趟的。
我抬起眸,看清眼前的人。
他的神情倦倦,看起來沒什麼所謂,手卻突然收緊了些。
我結結實實地撲倒在他懷裡。
與此同時,我聽到他的低語,尾音上挑,「今夜侍寢,嗯?」
我的衣衫湿透。
我近乎坦誠。
我清晰地、明白地感受到了他的一切。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好。」
13.
雨大得厲害,宮道上幾乎沒什麼人。
皇帝低頭,看出我腿腳暫時有些不方便,便直接打橫將我抱了起來。
陳德全一行人連忙跟上,為盛元帝撐傘。
他的步子很穩,龍袍上沾了些我身上的水。
我有些惶恐,下意識用手擦了擦。
皇帝低眸,看了我片刻,笑意從胸腔裡漫出來。
「無妨。」他道。
我抿唇,抬頭望向他。
男人的步子沒停,神情自若,一副理所應當的模樣。
就好像,沉穩可靠的丈夫在接他的妻子歸家。
我從未這樣長久地注視過他。
雨急急,羅衫湿,隻恐負君心。
我環著他的脖子,緊緊地靠向他。
察覺到我的主動,皇帝的步子卻越發從容不迫起來。
不知究竟過了多久,他才抱我到了乾清宮。
他將我放下來,又令人備了水,還準備了一套幹淨的衣衫。
我收拾好,已經過了很久了。
皇帝坐在榻邊,手上還握著一卷書,任誰看了,都是一副公子無雙的模樣。
然而不是,他是君王,是天底下最殺伐決斷、最擅玩弄人心的人。
他招手,我走到他面前。
他定定地打量了我片刻,將手慢條斯理地摸到我的衣帶上。
可他又不解開,隻是一下下地摸索把玩。
他的丹鳳眼含笑,氣定神闲。
明明坐著的人是他,我卻覺得自己已然被這一眼看到了塵埃裡。
他長腿微伸,劃過我的小腿。
衣衫拂動間,我覺得有些痒得厲害。
我看著皇帝。
想起被打的青蘿,還有方才被冤枉時辯無可辯的自己。
我主動喊他,嗓音柔柔,「陛下,往後您可要護著臣妾。」
他的目光驟然沉下來,
他一把將我攬過去,手下也不再遲疑。
暗香浮動,燭火熒熒,照亮彼此的臉龐。
一聲聲,一更更。
窗外芭蕉窗裡燈,此時無限情。
迷迷糊糊的時候,我想,他可真溫柔。
天亮的時候,皇帝沒讓人叫醒我。
自己去上朝了。
臨走前,他在我耳畔道。
「昨兒說好的,今晚再換個花樣。」
「你可別賴。」
14.
他走後沒多久,我就回了明華宮。
我承寵之事,一夜傳遍了後宮。
人人都說我是託了蘇宛月的福,才有這一日的。
自蘇宛月懷孕以來,皇帝極少寵幸妃嫔。
她之前有多受寵,所有人都看在眼裡,也隻以為皇帝是為了她才冷落了滿宮的美人。
而昨日,我才因蘇宛月被罰跪,便被皇帝臨幸了。
這一舉動,無疑是在狠狠地打她的臉。
我剛坐下來,便聽到主殿傳來砸東西的聲音。
她殿裡的人全都在一旁戰戰兢兢地安撫著。
青蘿服飾我洗漱,嘖了兩聲,道。
「娘娘,您總算是想通了。」
我抬眸,打量鏡中的自己。
芙蓉面,鵝蛋臉,正是風華正茂的好年紀。
我是想通了,可那又能如何?
我真能握住那個男人的心,真能護自己和身邊人無虞嗎?
我看不透他。
「咚咚。」
外頭突然傳來細微的敲門聲,像做賊一樣。
青蘿去開了門。
外頭站著的,居然是陳寶。
他看到青蘿,渾然已經忘了前些日子才親手命人打了她,笑道:「青蘿姑娘。」
「娘娘昨日跪了那麼久,膝蓋想必不好受。咱家這裡有上好的藥膏,是我師傅之前給我的,管用得很。」
青蘿有些怕陳寶,看了我一眼,沒出聲。
我走過去,從他手上拿起來。
「那就多謝寶公公的好意了。」
陳寶彎著腰,「娘娘的身子才是最緊要的。」
我沒說什麼,衝他點了點頭。
「你快些回去吧,蘇婕妤久不見你,隻怕正找你呢。」
「是。」
我沒用這藥膏,讓青蘿收了起來。
在這宮裡,沒有永恆的朋友和敵人。
既然陳寶有心示好。
那現在的我,就還不能跟他翻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