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進來的時候,我正在喝粥。
「看樣子,你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我看向宋昭儀,點了點頭。
她彎唇,朝我走來,「我是來跟你告別的。」
我愣了愣。
「為什麼?」
宋昭儀也沒避諱,「之前那些事,都是為了激貴妃,我並非有意針對你。」
「陛下登基多年,貴妃的母家卻一直仗著舊時的情分在朝堂上打壓他,就連之前那些孩子……」
說到這,她的話音頓住。
「貴妃的母族,很早就在囤兵了,陛下看出他們的狼子野心,特意找到我父親,設了這個局。」
「隻有貴妃在宮中失勢,我父親又在朝堂上壓了她的母家一頭,外界風言風語不斷,他們才會狗急跳牆。」
我聽到這裡,已然明白了大概。
「那你要去哪?」
宋昭儀,不,宋青青。
她揚了揚下巴,「京都待膩了,去邊疆玩玩。」
我一陣愕然,將宋青青從頭到尾看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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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不可置信。
她看明白我的意思,嘖了一聲,「你別小瞧人,我從小就跟著我父親習武,一杆槍耍得比好多男子還好。」
我笑了下,「真好!」
人不可貌相。
我為她叫好。
後宮這地方,沒什麼好的,她這樣的姑娘,本就不該將一生都埋沒在這裡。
宋青青臨走之前,突然轉過頭。
「你那一曲劍舞,確實舞得極好!我當日所言,並非客套。」
說著,她揚了揚眉。
「怪不得陛下喜歡你那麼多年,倘若是我,我也喜歡。」
我有些不明所以。
「那麼多年?」
她說:「你不是姓姜嗎?幾年前,我就看到他隨身攜帶著一塊繡著姜字的帕子。況且,我觀他對你的所作所為,實在情意頗深。」
「每次跟你見完面,他那眼睛,都恨不得長到你背上。」
28.
我病好後,便跟著皇帝回了宮。
他一路小心翼翼,生怕我再磕著碰著。
經此一事,滿宮都知道,我為皇帝擋了一箭,算得上是他的救命恩人。
是以,他要封我為嫔的時候,沒人敢反對。
就連我父親,也因此升了官。
我遷居靜安宮,成了一宮主位。
貴妃還住在原先的宮殿,卻已經形同冷宮。
她如今沒了母族倚仗,從前又得罪過太多人,一時之間,人人落井下石,都在看她的笑話。
就在這個關頭,青蘿在宮中憑空消失了。
她是去替我給皇帝送糕點的。
一來一回,早就該回來了。
我當即便把靜安宮的人全都派了出去。
我自己則是沿路去了乾清宮。
我看了眼他的桌案。
空的。
也就是說,青蘿還沒來乾清宮,人就消失了。
我正想叫陳德全,問他皇帝的行蹤。
卻在宮道盡頭,看到了青蘿的镯子。
那裡,是貴妃的寢宮。
我走了過去,又看了眼四周,竟然一個人都沒有。
按理說,她如今就算是廢妃,也該有人把守著才是。
我猶豫片刻,撿起帕子,往裡走。
我的手剛碰到殿門,便聽得裡頭傳來貴妃的質問聲——「所以,這些年來,您早就厭煩了臣妾,是嗎?」
「那些獨寵,不過是作戲而已。」
「您冷眼看著我在後宮害了那些孩子,得罪了滿宮妃嫔,還有她們背後的母族,都是為了此刻!」
我的心一瞬間像是被人攥住,有些呼吸不上來。
像是過了一個時辰那麼久,我終於聽到皇帝的聲音。
「是。」
所謂的青梅竹馬、年少情誼,全都是假的。
貴妃痴痴地笑起來。
她笑夠了,又道:「真正讓您厭煩臣妾的,是那日的那二十杖吧?」
其實,也不算二十杖。
那日並沒有打完,隻打了一半而已。
「還有,蘇婕妤得寵,也是因為她?」
我靜靜地聽著。
皇帝沒回答。
貴妃卻像是已經知道了答案,她突然開口,聲音很大。
「你看,君恩如流水,男人的愛實在太不靠譜了,全都是可以演出來的。今時今日,他因為你對我不耐,甚至起了殺心。」
「你怎知,來日他就不會為了旁人想殺你?」
說完這句,她的話音止住。
下一瞬,我聽到什麼東西撞柱的聲音。
我面前的門也猛地被人打開。
皇帝看著我,眸色微變,「你……你怎麼在這?」
我看了眼他的身後。
貴妃還有一口氣,正在無聲地說著什麼。
我辨認了好一會,才知道,她說的是——李嬤嬤跟了我多年,今日也是本宮脅迫她……
她沒說完,便悄無聲息地閉上了眼睛。
可我就是聽明白了那未說完的話。
李嬤嬤帶走了青蘿,誘我來了這裡。
此乃貴妃脅迫,非她本意。
我收回視線,看向皇帝,主動靠在他身上。
「臣妾隻是想來問問,方才送過來的糕點好吃嗎?」
皇帝沉默片刻,點頭,「好吃。」
騙子。
那糕點還沒送過去呢。
29.
從行宮回來以後,除了乾清宮,皇帝便隻來靜安宮了。
這儼然是後宮獨一份的恩寵。
他親手為我在靜安宮搭了個秋千,我要什麼,他就給什麼。
算得上有求必應。
我想,原來這就是寵冠六宮的感覺。
貴妃死後,宮裡著實消停了好一陣子。
所有人都說皇帝愛我。
宋青青這麼說。
貴妃也這麼說。
他也確實是這樣做的。
為了我,他幾乎虛設了後宮。
眼看著選秀的日子快要到了,朝臣的折子上了一波又一波。
他卻始終置之不理。
就連皇後也在晨起時專門留住了我,讓我幫著勸一勸。
……
不是。
你是皇後還是我是皇後啊。
但她既然開了這個口,我就得應。
臨走前,她卻突然叫住我。
「對了,聽說你還有個姐姐?」
我轉身。
她的神情沒什麼變化,卻又仿佛帶了絲同情。
我沒多想,「是,不過已經走了很多年了。」
可沒過多久,我就知道這個眼神到底是什麼意思了。
那日,正好是我的生辰。
我不想大辦,便跟皇帝說好,我親手做幾個菜,到時請他來我的寢殿慶祝。
可當晚,我將菜熱了一遍又一遍。
他卻始終沒有來。
紅袖有些著急,問我要不要過去問問。
我拉住她,「算了。」
其實,我應該失望的。
可大概是在皇帝身上體會了太多次這種期盼落空的感覺,我隻是覺得有點累。
他若真有心要來,今夜怎麼都會來的。
就算不來,也會讓人來跟我說一聲。
接下來的兩日,皇帝既沒有翻牌子,也沒有來我的殿中。
後宮隱隱有猜測,說我這陣子風頭太盛。
如今隻怕是要徹底失寵了。
又過了兩日,我在宮道上遇到了陳德全。
他看起來慌慌張張的,似乎有事要辦。
我叫住他。
他嚇了一跳,連忙開口,「娘娘,奴才……奴才還有事。」
我點了點頭,沒多說什麼。
當晚,宮中就有傳言,說皇帝在宮中藏了位美人。
那美人昏迷多日,皇帝一直在照顧她。
這樣的事,還是頭一遭。
次日一早,眾妃請安的時候,皇後便稱病不見人了。
她們便不可避免地將目光放到了我身上。
「皇後娘娘抱恙在身,姜嫔不如去勸勸陛下?」
「對啊,藏在宮裡頭終究不是個事,不如帶出來,趕緊封個位分,也好堵住大家的嘴。」
我笑了笑,「這事還是等皇後娘娘做主吧,本宮人微言輕,也做不了什麼。」
說完,我便回了靜安宮。
我數了數,我已有快十日沒見過皇帝了。
看來,這次的美人,與宋青青不同,應當是真的。
男人的愛,果然不可信。
我心口堵著一口氣,也沒去尋皇帝。
直到我去御花園賞花,正巧碰到下朝的皇帝。
他走得很急。
我思索片刻,跟了上去。
我總覺得,前面有什麼在等著我。
我的掌心全都是汗。
我跟著他走了片刻,才到一處寢殿前。
我心下稍定。
看來,這就是那位美人的藏身之處了。
穿過九曲回廊,日頭正盛,我瞧見,有個美人,從殿中掀簾出來,她身形窈窕、弱柳扶風。
皇帝走近她,像是不敢觸碰一樣,手伸了好幾回,才敢小心翼翼地牽住美人的袖子,扶她下門檻。
有風吹過,滿園芬芳。
美人抬首,彎彎的柳眉下,有一雙明淨清澈的雙眸。
其態如蓮,美不勝收。
赫然是一張我朝思暮想的臉龐。
姐姐。
是我的姐姐,宋蓮月。
我什麼都明白了。
30.
我離開了這處寢殿。
我回去以後,很是失魂落魄了幾日。
去乾清宮前,我先去了一趟鳳儀宮。
然後在皇後口中,聽到了那段過往。
皇後算是姐姐的師妹,年少時,她們便在一起學琴。
「你姐姐很有天分,她是本宮見過最有才華的姑娘。所以,陛下對她一見鍾情的時候,本宮一點也不意外。」
「那時,我跟陛下已經定下親事了。我是先帝為他選定的正妃,他雖不喜我,面上卻還是要過得去的。」
「他來尋我的時候,正好撞上了你姐姐。自此,不能忘,未曾忘。」
「她死的時候,本宮還狠狠地松了一口氣。可你來了,你跟她生得其實不算像,所以陛下起初對你並沒有什麼心思。可後來……」
後來,他看到了我寢衣上的睡蓮。
「這些年來,陛下一直沒有放棄尋找她的下落過。直到前些日子,才終於找到她。你姐姐過得其實不好,她當年看上了一個馬奴,為此不惜假死私奔。
「可馬奴死了,她自己也生了重病,還有個年幼的女兒要撫養。」
「本宮知道的,隻有這些了。」
我的心痛得厲害。
我記起了那個馬奴。
我那時候很崇拜他,他生得很高,很俊秀,經常會給我買好吃的。
姐姐每次出去,都是他陪著。
若沒有選秀這回事,以我爹娘的性子,未必不會應了這門親事。
我聽完,抹了抹淚,便去了乾清宮。
陳德全守在殿外,看見我,連忙過來攔住。
「娘娘,陛下這會正在忙……」
我看了他一眼。
看來,我姐姐這會確實在裡面。
我朝裡面喊道:「姐姐!」
隻喊了兩聲,我便看到姐姐從乾清宮衝了出來。
她看到我,眼底含淚。
「阿枝。」
我喉頭一哽,抱著她,拍她的肩,「是我。」
皇帝從殿內出來,正好看到這一幕。
他的神色很復雜。
我看不太懂,也不想去懂了。
我問姐姐,「你怎麼會來這?「
「陛下說你在這裡,我就來了。可我來了這麼久,都沒見到你,我剛才還在問陛下,什麼時候能見到你,沒想到你就來了。」
我哄她,「我之前有事,這不,一闲下來就來見你了。」
姐姐抿了抿唇,似乎想跟我說抱歉。
為當年假死之事。
我連忙打斷她,「走吧,跟我去我宮裡住幾天,嗯?」
說完,我沒看皇帝,便直接將姐姐帶去了靜安宮。
我們像從前一樣,窩在一起說笑、吃東西。
到了夜裡,等姐姐睡熟,我才出了靜安宮。
卻不料,剛邁出靜安宮的大門,就看見陳德全正站在那。
他看見我,連忙走過來。
「您竟然真的出來了。」
「陛下讓你在這等的?」
「正是,陛下這會還在宮裡等您呢,叫奴才來接您。」
我不置可否。
我進去的時候,皇帝正負手站在屏風旁。
他聽到動靜,轉過身來,看向我。
他的面色如常,甚至還問我,「怎麼也不多穿點,夜裡涼。」
我笑了下,沒回他這話,開門見山道。
「陛下還沒說,您把臣妾的姐姐接進宮,是想做什麼?」
皇帝沉默地看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