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宴時庭正坐在寬大的辦公椅上,垂眸看著桌面上的那支藥膏。


看見俞慄走進來,他抬起眼,問:“吃好了?坐吧。”


俞慄點了點頭,走到辦公桌前坐下。


他抿了抿唇,道:“宴總,這個藥膏是我在床和櫃子之間的縫隙裡找到的。你知道這是什麼藥嗎?”


俞慄還是想再試探一下,也許宴時庭不想跟他有什麼牽扯,那麼他就會裝作不認識這個藥,從而將那晚的事輕輕揭過。


這樣的話,俞慄也就可以順勢“不記得”。


然而,宴時庭並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我知道。”宴時庭剛說完,便抑制不住地咳嗽了幾聲。


他的話仿佛砸在鏡子上的錘子,讓俞慄剛才抱有的幻想碎成了好幾片。


俞慄放在腿上的十指糾纏在了一起,他垂下眼睫,問:“那那天晚上的事,你其實一直都記得。”


話音落下,書房裡安靜了好一會兒。


宴時庭點點頭,承認了:“是。”


俞慄幾乎又要控制不住顫抖的身體。


他右手死死掐著左手掌心,眉頭疑惑地皺起來,聲音也帶著濃濃的困惑:“你記得,可是你沒有……你不是討厭我嗎?為什麼沒有來找我的麻煩?為什麼一點表現都沒有?”


“那晚我睡著後,你明明醒著,為什麼還要留在我房間,給我制造出我先醒來的假象?”


隨著那些疑問一股腦兒出現的,還有他控制不住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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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想越不解,越不解便越委屈。


俞慄哽咽著,淚眼婆娑:“然後我擔驚受怕,不確定你是否記得,我絞盡腦汁想辦法去試探你,你沒有反應,我……我就以為你……”


他就擅自以為宴時庭不記得,於是努力自然地像三年前那樣跟他相處,去解釋自己會放下對宴隋的感情。


在他做這些的時候,在他單方面認為他們之間已經說開了的時候,宴時庭是怎麼想的呢?是在默默地看他的笑話嗎?


俞慄突然卡了殼,好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很好笑是不是?”


那雙桃花眼被淚水打湿,滿含痛苦地看著他。


宴時庭隻覺心髒抽疼。


他不想提起那件事讓俞慄難過,卻沒想到這樣反而讓他更痛苦了。


可對於俞慄的疑問,他卻無法解釋。


宴時庭緊繃著臉,沉聲問:“俞慄,你為什麼會覺得我是在笑話你?”


俞慄笑容苦澀,垂著頭一言不發。


他承認自己剛剛說的有氣話的成分,是在遷怒宴時庭。


是啊,一切不都是他“自以為是”嗎?他有什麼資格怪宴時庭沒有表現出還記得那晚的事?


“你沒有笑話我,是我自己出盡洋相,咎由自取。”


俞慄突然又想起了這段時間以來,宴時庭跟他相處時的一些細節舉動。


給他上藥,幫他出牌,替他向宴隋說出稱呼上的不妥,在遊輪上生著病還讓出床給他睡……


在中午回來的車上,俞慄沒有上車就睡著。


他那時靠著車窗在想,宴時庭其實對他也不錯。


可現在想來,那些舉動都代表著什麼呢?


俞慄抹了把臉,輕笑一聲,問:“你這段時間那麼關照我,是把我當成什麼了?你的預備情人嗎?”


“俞慄。”宴時庭眼神晦暗不明,“不要說這種話。”


“你那晚中了藥,是我對不起你。”


“還有,我從來沒有討厭過你。”


俞慄下意識反問:“你不討厭我,那難不成,你喜歡我?”


說完他便自嘲地輕笑一聲,否定了:“不可能。”


他們之間的距離那麼遙遠,他有自知之明,宴時庭不可能會喜歡他。


然而,俞慄並沒注意到,在他問出那句喜歡時,宴時庭突然變化的神情。


聽見他的自嘲,宴時庭抿緊薄唇,問:“那你現在怎麼想的呢,是想要我對你負責嗎?”


俞慄的臉一瞬間變得煞白。


“負責?我想要你對我負責?”他嘴裡呢喃了兩遍,看向宴時庭:“所以,你是覺得我今天,是想跟你要一個負責?”


原來,宴時庭是這麼看待他的嗎?


那一開始對那晚的事沒有一點表現,是不是在擔心他索要負責呢?


俞慄撐著辦公桌,緩緩站了起來。


“不管你信不信,我從沒想過要你負責。”


他扯出一抹笑,道:“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談負責也太幼稚了。”


他現在隻想離開,不想再和宴時庭、和宴家有半分牽扯。


他和宴家這些,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


“俞慄……”


眼神渙散地看著書架上某一點,俞慄輕飄飄地打斷了宴時庭的話:“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吧。”


書房柔和的燈光突然閃爍了一下。


宴時庭握緊拳,沉默許久。


最後,緊握的拳頭猛地松開。他道:“如果這是你想要的,我答應你。”


“謝謝宴總。”


回到房間裡,看著住了大半個月的地方,俞慄感到渾身發冷。


他不該還待在這裡的。


眼眶裡不停湧出淚水,俞慄抹了把臉,拉出行李箱,背上書包悄悄離開了宴家。


他打了個車來到訂好的酒店,走進房間裡,沒插房卡,就在一片漆黑裡慢慢蹲下抱住了行李箱。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哭,明明心裡都在自嘲“有什麼好哭的”,可眼淚就是止不住。


沒事的,沒關系的,明天就開學了。


開學後,就不會和宴時庭再有什麼接觸了。


隻要他回到自己的世界裡,一切就都能過去的。


……


宴家三樓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何管家端著保姆煮好的潤肺湯來到宴時庭的小書房外,敲了敲門。


“進來。”沙啞的聲音響起。


何管家推開門,看到宴時庭正盯著手裡的什麼東西。


他走進辦公桌,發現那是盒潤喉糖。


何管家將潤肺湯放到桌上,道:“少爺,我剛剛看到小俞同學帶著行李走了。”


宴時庭身子一震,視線這才從潤喉糖盒上移開,抬頭問:“知道他去了哪兒嗎?”


何管家搖了搖頭。


他看到的時候,俞慄都已經走到莊園大門口了。


等他追出莊園,俞慄已經坐上了出租車。


宴時庭收回視線,咳嗽幾聲後,道:“你出去吧。”


何管家站在原地沒動。


他躊躇片刻,問道:“少爺,你和小俞同學吵架了嗎?”


不然,小俞同學住的好好的,怎麼大晚上的帶著行李離開。


宴時庭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沒有說話。


何管家見狀,也不好再勸什麼。眼神復雜地看了宴時庭一眼,離開了書房。


小書房裡再度陷入寂靜。


宴時庭看著那盒潤喉糖,閉眼時,俞慄痛苦的淚眼就出現在他腦海中。


那聲聲質問也伴隨著痛苦的淚眼一起出現。


為什麼一點表現也沒有?為什麼制造出俞慄先醒過來的假象?


宴時庭抿緊唇。


他那晚不敢在俞慄醒過來之前先離開,後來也不敢提起那件事。


因為他心裡清楚,如果讓俞慄知道了他記得那晚的事,隻會讓俞慄離他越來越遠。


可是現在的局面,就比那樣要好嗎?


……


後半夜,俞慄才挪上床睡覺。


他做了個夢,夢到了派對那晚他中藥倒在宴時庭懷裡時,宴時庭緊皺著眉,一臉嫌惡、不耐煩地推開他。


隨後,宴時庭冰冷的聲音響起:【想用這種方法和宴家攀上關系?】


【也不看看你到底配不配。】


俞慄心裡一緊,想要反駁自己沒有那樣的想法。


可隨即,他看著夢裡面容不清的宴時庭,又愣住了。


他明白那不是宴時庭會做出來的事、說出來的話。


那都是他內心裡希望的。


他希望宴時庭真的很討厭他,推開他,說他惡心。


這樣的話,那晚的事就不會發生了,他現在就不會那麼痛苦。


可是,他現在知道了宴時庭其實人很不錯,所以連做夢都沒辦法欺騙自己。


俞慄哭著驚醒。


他看著酒店房間的窗戶貼紙,心裡一片茫然。


第16章


九月五日,Y大開學的日子。


林蔭大道上,一些學生正在籌備迎新生活動。


俞慄拖著行李箱從人群中穿行而過,神情恍惚地來到宿舍裡。


現在還早,另外三個室友都還沒來。


俞慄隨便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床鋪,鋪上幹淨的床單,爬上去睡了一覺。


凌晨被那個夢驚醒後,他就一直沒睡著。現在回到住了三年的宿舍,在熟悉的環境裡,困意便湧了上來。


這一覺其實睡得也並不安穩,俞慄總是做著一些不太好的夢。


中午的時候,他迷迷糊糊醒來,聽到了劉琮和徐彬的聲音。


他掀開床簾,探出頭看了眼:“你們來了。”


正在收拾書桌的劉琮嚇了一跳,後腦勺差點撞在上鋪床板上。


“哎喲四兒你嚇死我了!”劉琮拍了拍胸膛,“原來你在啊。”


俞慄點點頭,“我一早就過來了。”


“住本地就是好啊,更別說住的還是宴隋家,有司機接送多方便。”一旁收拾衣櫃的徐彬淡淡來了一句。


四人有一個宿舍小群,前不久幾人聊天的時候,宴隋隨口說過俞慄住在他家。


說起這個,劉琮眼神疑惑地四處找了找,問道:“四兒,宴隋沒來?”


俞慄抓著床簾的手慢慢收緊,他抿了抿唇,道:“我不知道,我自己過來的。”


“宴隋學分已經修滿了吧,那他估計不會來宿舍了。”徐彬合上衣櫃門,掃了眼俞慄。


青年臉色有些蒼白,眼下還有一抹烏青色,一看就是熬了夜沒睡好。


怕是和宴隋吵架了吧,寄人籬下哪有那麼好過的。


徐彬淡淡收回視線,又端了個盆去接水準備打掃衛生。


“對了,四兒你學分也修滿了,這一年打算實習還是考研?”


劉琮說著,又煩躁地“嘖”了一聲,道:“我家裡讓我考研,我都不知道從哪兒下手。真羨慕你,你這三年成績那麼好,肯定能有保研資格?”


俞慄已經從床上爬起來,正踩著梯子往下走。


聽到劉琮的話,他平靜道:“我拒絕了。”


上學期輔導員就找過他,跟他談保研的事。


但家裡條件不好,俞慄就想早點上班賺錢,所以拒絕了。


劉琮怔住。


俞慄家庭條件不好,當初填報志願時聽人說做程序員賺錢,於是就選了軟件工程專業。


這他們都是知道的,但劉琮沒想到俞慄會放棄保研資格。


一向浮誇的劉琮嘴唇嗫嚅幾下,收起抱怨的心思,道:“雖然有點可惜,不過咱們又不是必須得考公考研。”


“你大二時不是獲得了全國大學生新程競賽的一等獎?那你可以憑借這個去一些互聯網大廠了,工資也高。”


俞慄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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