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尚書的小女正當年,那日遊街,她把手帕丟給了我。隔日,吳尚書就宴請了高中的所有人,他在擇婿。」
「殿試上,我被陛下指名去戶部,而吳尚書就是戶部尚書,我的升遷,調任,抑或是功績,都被他拿捏在掌心。」
「阿念,我得娶妻,我得生子,我得從一個小商人的兒子變成權傾朝野的林大人!」
我定定地抬眼看他,眼中最後的火光驟然熄滅。
少年時,那個聽聞我遭遇,悲痛不止的少爺,終於於高中之後徹底腐爛,成了隻有野心的大人。
「我多喜歡你啊,我連上了花船,都要夜夜回來疼愛你。」
「可阿念,人的欲望不止情愛,我得不擇手段地往上爬,直到頂峰!」
「而現在,我需要抹除一些不堪的過往。」
他的手強而有力地捏住我的下巴,苦澀的藥汁被倒入口中,變成火辣的毒水燙過我的咽喉。
「今日之後,昨日種種阿念再也不能提及。」
「我本來殺了你一勞永逸,可我對你,是真的舍不得啊。」
「一雙玉臂千人枕,一點朱唇萬人嘗,今日起就是你的後半生。」
「別怪我,要怪就怪你身分低微,還是個男子吧!」
我狼狽地趴在地上,痛苦地捂住嗓子,血從唇邊浸了出來。
他就在一旁看著,目光冷得像是寒冷的堅冰。
「本來該把你的手指也撵斷的,可想著,就算是妓子,也要有些活命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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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念,這是少爺對你的最後一絲憐惜了。」
8
當夜,他親自賣我進了瀟湘館。
理由是:「家中下人意圖勾引在先,我乃讀書人,豈能如此不知廉恥!」
老鸨跟著附和幾句,待他走後。
將半死不活的我拽開衣服驗身,視線落在青紫的曖昧痕跡上時,嘲諷一笑。
「裝得一副清高模樣,私底下卻連人家身子都睡熟了。」
「破了身子本該去一樓當下等妓人,伺候那些粗人,可我見你還有幾分顏色......」
手被大力地抓起,指尖還帶著早年學琵琶的細繭。
「培養培養沒準可行。」
我光著身子,喉嚨劇痛,難受羞恥的如同案板上的豬肉,被人待價而沽。
瀟湘館裡的生活也不平靜。
我逃了幾次,被險些打斷了腿。
「你的賣身契都在我手裡,你跑,能跑到哪裡去?」
「媽媽我這麼多年,手裡過了多少人,你最好給我趁早認命,不然館裡死上幾條人命,也是常事!」
館裡的男男女女冷眼旁觀,滿面譏諷,人人都對這事習以為常。
我被餓了幾天,頭眼昏花,幾乎快要死了。
清晨客人都走了,綠枝就拿著饅頭從窗外遞給我。
見我不接,她嘆息一聲:「我知你命苦,這館裡的男男女女各有各的苦。」
「可你還年輕,隻要活下去就總會有希望的。」
我僵硬地抬頭看她,她朝我鼓勵的點了點頭。
是啊,死,總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縱然活得生不如死,可活著,總有機會替我爹翻案。
我伸手握住了饅頭。
認命了。
9
我乖巧地學琵琶,跟著師傅學勾人的模樣,學習如何當好一名小倌,去哄得恩客開心。
瀟湘館裡的貴客太多了。
大臣,寵臣,公子,少爺,貴人多,館裡的美人也多。
於是瀟湘館裡兩月一次的花魁賽上,我第一次違背了老鸨的話。
脫了那身若隱若現的紗衣,學著林佑之的樣子,穿上了白色繡著竹葉的書生袍,頭上戴著綠枝幫我找到的白玉冠。
靡靡之色裡,出了個清冷的俏郎君。
一身文雅的書生裝扮,指下彈得卻是塞北的硝殺之音。
滿座皆驚!
......
二樓的雅間裡,攥著酒杯的林佑之猛地起身,滿眼都是震驚之色。
一旁邀請的同僚大笑:「林兄一向自持,怕是第一次來這煙花之地,嚇到了。」
「不過這彈得到時不錯,模樣也俊俏,就是不知今夜花魁夜,會被哪位一擲千金春宵一刻。」
林佑之皺眉,口中喃喃:「春宵一刻?」
「瀟湘館的規矩,新來的美人都要參加兩月一次的花魁夜露露臉,那個被客人打賞的最多,那個就是今夜的花魁。」
「所以這花魁夜,也叫開苞夜,至於誰能雀屏中選,那自然要看兜裡的真金白銀了。」
那人曖昧一笑,卻見對面的林佑之面色古怪。
隻當是他煙花柳巷來得少,不自在。
「林兄若喜歡,不妨也跟著玩上兩把,若是沒選上,這銀子是會原路退回的。」
旁邊那個哎了一聲,笑道:「林兄剛和吳大人的千金新婚,今日能來都屬不易了。」
不知情的那人連忙致歉,可林佑之的眼卻直直地盯在大廳裡的那人身上。
雖然早就知道,他入了瀟湘館絕不可能幹淨得出來。
可此時見了別的男人赤裸裸地看他時,卻心口痛的猶如被烤在了火上。
他們自幼就在一塊,阿念那般愛自己,還曾拽著自己苦苦哀求。
可自己卻為了向上爬,不得不放棄他。
分開這半年,每時每刻都覺得他似乎還在身邊。
可為了權勢,他隻能裝作和吳燕兒情深似海。
如今官職穩固,陛下也對他頗為贊賞,他心裡的念頭就變了。
權勢和愛欲。
他都想要!
在同僚的驚色中,他抬手叫了龜公。
「我要買他今夜。」
「不,不止今夜,從今往後他都被我包下了!」
龜公先是一愣,隨後面色有些難看地道:
「可念郎......已經被人贖了身。」
一向自持冷靜的林佑之猛地站起,一把拽上了龜公的領子。
「你說什麼?」
「就......就一盞茶的工夫,此時人......已經被顧小侯爺帶走了。」
林佑之隻覺得身子一晃,一股火瞬間蹿上頭頂,隨著踉跄的動作噴出一口血來。
「被......被贖走了?」
10
馬車搖晃著往前行進著,我一身白衣坐在其中,懷裡還抱著那把琵琶。
外面的顧君川混不吝地騎著高頭大馬,挺胸抬頭,身上還系了一朵大婚用的大紅花。
四處拱手,旁邊還有他的小廝跟著一把一把地撒喜錢。
有認識的公子調笑:「還是顧小侯爺風流,就連娶個花魁娘子也這般明目張膽。」
這年月好男風本就上不得臺面,更何況是高門大戶。
可偏偏顧君川自幼膽大妄為,竟然真的拱手謝道:「花魁娘子常見,花魁郎君可不常見,改日來我院裡,叫你們好好見見嫂嫂。」
他笑得肆意妄為,卻讓滿大街的人都愣住了。
「顧小侯爺當真是天大的膽子,隻怕這次,要被顧侯爺打斷腿了。」
「顧小侯爺一向風流,也不知這次的得美成什麼勾人的樣子。」
「說不準不是模樣,而是床榻之間的......嘿嘿嘿。」
我聽著馬車外面的汙言穢語,隻覺得前路灰暗見不得光。
「李念!」
快要走出煙花巷時,遠遠地我聽到了有人喊我的名字,我掀起簾子朝後望了一眼。
林佑之跑的發髻都松了,見我看他,眼裡冒出了光。
我卻隻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就伸手撂下了簾子。
顧君川蹙眉,騎著馬走到了馬車窗邊。
聲音平淡地問了一句:「從前的恩客?」
我深吸了一口氣,應了一聲。
嗯,從前的恩客。
人與人相遇是有意義的,有的是恩賜,有的是教訓。
林佑之,是個天大的教訓。
隔著簾子,顧君川見我點頭,帶著嘲諷地輕笑了一聲。
「瞧著就不像是什麼好東西。」
11
顧君川沒把我帶回侯府,而是在外買了個院子,將我安置下來。
那院子不算太大,又不算太小,隻是看著有些像我曾經的家,讓人看著有幾分難過。
顧君川將我留在小院,連個看著我的人都沒有,就這麼回了顧家。
當真是一點也不怕我跑了。
可我沒跑。
跑了,又能去哪裡呢?
還不是無家可歸,無處可去,也無人可依。
曾經的執念,是想林佑之當官能為我爹翻案,如今不作數了。
現在雖然成了顧君川的......大概算是外室吧。
侯爵之子為一平民翻案,本來是不難的。
可顧君川是京裡有名的浪蕩子,父親不疼,後母不愛,正日沒個正事,隻知道遊手好闲,煙花柳巷。
也是沒了指望。
我咬了咬唇,想起了這麼多年陪林佑之讀的書。
既然靠人不行,那不如靠己。
腦中升起了一個不靠譜的念頭,若我......也去科舉......
指尖被我攥的發白,妓子無有戶籍不能科考,可我被顧君川贖了身。
我的賣身契就在他手裡,隻要他幫我恢復戶籍,讓我成了正義的百姓。
說不準......是可行的!
可林佑之不會願意的,我也未必能考得上。
還有擺在最面前的,顧君川是否願意放我自由身。
我咬了咬牙。
想到上次花魁夜之前,那人砸了千金,讓老鸨交出藏了幾個月的寶貝。
我抱著琵琶出現,卻差點因為啞巴送了命。
又想起床榻間,他不幹不淨的孟浪之語,我隻恨不能把他也毒成個啞巴。
可浪蕩子也有浪蕩子的好處,左不過......也不會比現在更壞了。
12
我備了紗衣和藥膏,還熱了酒,在外面酒樓裡點了菜。
準備色誘顧君川,好騙他給我恢復戶籍。
誰想到消息是遞了,他也來了。
卻是夜半,被三五個下人給抬來的。
我臉都黑了。
隻能忙前忙後地跟著伺候他,想著殷勤些,換他些許的『寵愛』。
他趴在床榻上,瞧了眼桌上的酒菜。
戲謔道:「我家娘子當真賢惠,隻可惜為夫我現在心有餘而力不足,隻好委屈娘子忍上一忍了。」
我沒說話,隻是紅著臉默不作聲地拿著帕子,按上了他背後的傷。
「嗷!李念你!」
他猛地回頭怒目而視。
卻見我慘白著臉,垂著眸子滿眼心疼地落在他的傷處。
一下,兩下,三下,最後睫毛微顫,眼尾通紅的落下淚來。
怒罵的聲音還沒開口,就戛然而止。
他沒再出聲,隻是愣了下神,隨後安靜地趴回到了原位。
許久,才開口:「傷是我爹打的,打了這麼多年,他有分寸,死不了。」
話說得像是在寬慰我,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娘走後,我爹再也沒對我笑過,最多一天我被打了四次。我常想,從小到大我爹沒把我打死,還真是算我命大。」
他語氣平靜,像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
背上的傷,卻一片壓著一片,舊的未好,新的又添。
冰涼的指尖落在上頭,大概是有些痒,顧君川不老實地動了下。
「你別哭。」
「......」
他自嘲一笑,又補了一句:「還是娶了媳婦好,許久沒人為我掉眼淚了。」
我看著他圓潤的後腦勺,發絲硬挺挺的,看著就是個倔脾氣。
突然不知怎的,明明身份天差地別,我卻想到了那年的自己。
指尖落在他還算好的腰上,筆畫輕點,落下了一個字。
【疼?】
面前的人身子一僵。
肩頭輕輕地顫著,過了許久,才有一聲沙啞的聲音回我。
「疼的。」
13
那夜過後,顧君川給我一沓子銀票,粗看能有幾萬兩。
他說:「不管你是為何哄我,也不管你從前如何,你既然和我在一起,我就願意和你過日子。」
「李念,別讓我失望。」
我看了他幾眼,伸手利索地接過了銀錢。
有些財迷的伸手就點,顧君川卻笑了。
「小財迷。」
我沒理他。
然後,當天晚上,我就丟下他,光明正大地去了瀟湘館。
「你說什麼?你要給綠枝贖身?」
老鸨的聲音極大,一樓的客人和姑娘小倌都看了過來。
我再次點了頭。
「你被小侯爺贖了身,他還為了護住你被顧侯爺打得半死,你不知珍惜也就算了,怎麼還要為別的女子贖身?」
我微微睜大眼睛,從老鸨的話裡提取了關鍵詞。
也在綠枝的口裡,得知了顧君川回家後的事。
顧君川即便再浪蕩,也是顧家的男丁,男子浪蕩還能日後說上一句年少不懂事。
他日有了成就,一句浪子回頭也就過去了。
可顧君川這次鬧得太大,玩男人這種不光彩的事,私下來說還好,可他卻非要拿到臺面上來。
還自己親口承認什麼『嫂子』,戴上了紅花,這樣一鬧,婚事怕是徹底沒了。
京裡但凡有頭有臉的人家,都不會把女兒嫁到顧家守活寡。
所以當晚,顧君川一進門,就被顧侯爺堵在了前廳。
大喝一聲:「你還有臉回來!顧家的臉都被你給丟盡了!」
剛才心情還好,此刻卻被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顧君川瞥了一眼旁邊的後母。
冷哼一聲,就反刺了一句:「顧家哪還有臉輪到我丟,有爹和這位不是早就沒了?」
顧君川的母親是正室,可孕中懷著孩子時。
他母親的親妹妹,也就是如今的顧侯夫人,卻上了姐夫的床榻。
他母親生產之時有人故意告訴,險些一屍兩命。
顧侯夫人陳氏臉色一白。
就見顧侯爺一掌拍上桌子就站了起來。
「我怎麼生出你這種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