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向來不缺茶餘飯後的談資,缺的是讓人耳目一新的八卦。
隻見烏先生捋著發白胡子,緩緩說來:
「難怪最近總在外面聽到眾學子談論沈蓉的詩詞文章。
「不承想,沈蓉瞞著老夫去書局賣文,買家還是沈大小姐。」
城南有一間春秋書局,私底下會接一些委託買賣。
有人附庸風雅但文筆不好想要買文章,可在書局掛單,就有貧苦學子出賣文筆,一買一賣,錢貨兩清,互相保密,這是行規。
自從沈碧君走偏門去書局掛單買詩詞文章,我就跟老板高價交易,她的單全由我接,所以,沈碧君的詩詞文章,大部分都是出自我手。
我賣之前,都有意讓烏先生過眼指點。
烏先生不按理出牌,不管行規不行規。
他罵完沈碧君沽名釣譽之後,開始罵我:「買賣文章,有辱斯文,文人風骨豈是那黃白之物可以比擬的!
「你還因此惹禍上身,你真是——」
他恨鐵不成鋼。
我低頭不語,春蓮上前解釋:
「先生,你別怪二小姐,她以為大小姐病得重,把自己的私房錢都拿出來賣藥買補品給她。
「還讓奴婢四處找名醫,二小姐不懂這些,被騙了不少錢,也不敢跟老爺夫人講。
「這才想了這賺錢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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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道……」她看了看沈碧君,「誰知道大小姐的病是假的,買文章的也是她。」
真相大白,眾人一頓唏噓。
「原來這才女之名這樣來的,這白鹿書院的臉都被她丟盡了。」
「天吶,我們竟然有這樣的同窗。」
「這沈大小姐真是……先是搶了自己妹妹的書院之位,後又搶了人家未婚夫,還想弄死人家,這沈二小姐是做了什麼人神共憤的事嗎?」
「聽說了嗎?御花園落水的事,聽說有太監看到,根本是她自己掉水裡……」
人群竊竊私語,都是對沈碧君的指指點點。
沈碧君神色愈發慌張,看看這樣,看看那個,慌亂地搖頭,最後看向顧子雲,無助又可憐。
顧子雲隻給她一個冷若寒霜的眼神。
「子雲哥哥……」
柔弱和眼淚一向都是她的武器,但此刻,顧子雲猶豫了。
這天過後,沈碧君算名聲盡毀了。
但這還不夠。
上輩子,我丟的可是命啊!
13
回到家中,沈碧君將屋裡的花瓶一個個砸碎泄憤,下人跪了一地,噤若寒蟬。
這天過後她不是京城才女,而是京城笑柄,這怎叫她不恨?
而這始作俑者,她認為是我。
發泄一通後,她來到我的院子,滿目猙獰,五官都有些扭曲:「你現在是不是特別得意?
「你是不是故意的?
「這一切是不是你安排的?」
我隻緩緩說道:
「姐姐,如果你隻想要顧子雲,隻要你說,我都會讓給你。
「從小到大,我什麼東西沒有讓過你?」
為什麼非要我死呢?
沈碧君隻高傲地說:「我不需要你讓!」
她不要別人的施舍,不要別人說她奪人所愛,留下汙點。顧子雲去求的那紙賜婚書,就是她的勝利。
沈碧君不是坐以待斃的人,她在父親和嫡母面前聲淚涕下地喊冤:
「母親,她裝模作樣讓出書院名額,就是有心設計害我。
「她就是怕我名聲蓋過她,才故意推我下水。
「那大夫和那賤婢肯定也是她收買,為的就是陷害我,讓我身敗名裂。」
她巧舌如簧,一張嘴顛倒是非,她跪在父母面前淚眼婆娑,指摘我的不是。
父親和嫡母本就對她偏愛,越聽越覺得就是那麼一回事,越發覺得是我心機深沉,惡意構陷嫡姐。
嫡母心疼,狠道:「跟她那生母一樣,都不是個東西!」
父親隻一個勁地搖頭,語氣裡都是失望:「家門不幸啊,家門不幸啊!」
至於顧子雲,盡管對她感到失望,但愛意依舊,沈碧君隻需在他面前掉幾滴眼淚,軟語搬弄一下是非,顧子雲便毫無招架之力。
他深信自己的眼光和判斷。
「沈蓉,你別以為你耍這些手段,我就會回心轉意。這輩子,我隻愛君兒一人。
「以前我敬你是她妹子,對你頗加照顧,以後,我不會再讓你傷害她了。」
我正在院子喝茶,顧子雲突然出現在我面前,眼神凌厲,橫眉豎眼地怒斥一通。
他看著沈碧君,笑意融融,滿眼都是濃情蜜意,我隻覺得好笑。
不過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
婚期漸近,她和顧子雲上街採買,男俊女悄,濃情蜜意,引得路人頻頻相顧。
忽然,一個衣衫褴褸的男人突然撲了過來,抓住沈碧君的腿,欣喜若狂:
「君兒,我終於找到你了!
「你說你去買東西,怎麼一去不返,你回京了,為什麼不告訴我?
「你跟我回家吧,我和娘都好想你。」
沈碧君認出他的聲音,瞬間瞪大了眼,已是魂飛魄散:
「你是誰!我不認識你,你滾開!」
「滾開!」
男人撥開亂糟糟的頭發,露出一張秀氣的書生臉。
「君兒,是我,我是文斌,你夫君,我在錢塘等了你好久。」
沈碧君歇斯底裡地尖叫,仿佛受到極大的驚嚇,隻一個勁地搖頭:「你走,我不認識你!你認錯人了!」
男人急了:「什麼認錯人?你是沈碧君,我文斌的妻子啊!
「你手臂有一塊青色胎記,就是你啊!」
他目光掠過一旁的顧子雲,狠狠地哆嗦了下,恍然大悟: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看上了別人是不是?
「你個賤人!我就知道你騙我!
「當年是你要跟我走的,我家不富裕,好吃好喝地供著你,你把我家的錢花光了就嫌棄我了,非要跟我走的是你,棄我而去的也是你!」
他改撲向顧子雲:「你想要她是嗎?可以啊,給我一千兩,我就寫放妻書!」
沈碧君崩潰哀求:「子雲哥哥,你別信他。
「我不認識他!
「他就是個瘋子!」
顧子雲臉上的喜色在文斌準確說出她手上胎記的時候,已經蕩然無存了。
他心心念念的白月光,其實是別人的妻子。
沈碧君當年根本就不是失蹤流落江南,她是跟男人私奔了。
當年我還小,不知道沈碧君總是偷偷摸摸出府做什麼,隻知道她每次回來都心情很好。
直到一次,我外出放風箏,無意間看到有個書生在牆外徘徊,戀戀不舍。
那個書生,就是文斌。
他看見我,還親熱地摸了摸我頭,給我一顆乳糖:
「你就是沈蓉吧?不準說見過我,知道嗎?
「真是個好孩子。」
當時父親在刑部當差,經常外出公幹,沈碧君從來沒有單獨去迎接過,偏偏那次她「思父心切」,出門迎接,然後失蹤。
後來我細想,原是跟那書生走了。
沈碧君千方百計要殺我,是怕東窗事發。
她千算萬算,沒算到的是,我會派人去江南找文斌,給了他盤纏,並且指了他一條明路。
14
這事很快就傳得沸沸揚揚,嫡母知道後當場昏厥了過去,父親怒得更是一巴掌呼到沈碧君臉上,然後將文斌扭送到官府,要治他一個拐帶之罪。
顧家長輩馬不停蹄地上書奏請,解了顧子雲和沈碧君的婚約。
這一次,無論沈碧君哭得多撕心裂肺,傷心欲絕,顧子雲都不為所動。
他來到我面前,滿臉愧疚,眼神溫柔:
「蓉兒,之前是我不好,錯愛了她,讓你受委屈了。
「她騙婚在先,我受她蒙蔽,所幸還沒有鑄成大錯。
「雖然你隻是庶女,但我並不介意你出身,蓉兒,給我彌補你的機會好嗎?」
他不介意我出身,言辭卻不停提醒我,我隻是庶女,嫁給他已經是高攀了。
真好笑,他還以為我對他情深不悔。
我學識出眾,文採斐然,已是公主府的文書女官,我才不稀罕他。
我冷笑一下,「你是侯府世子,我是沈家庶女,小女子高攀不起。」
我頓了頓,「我怕會有第二個沈碧君來割我腕。」
沈家的臉被丟盡了,父親上朝都被同僚指指點點,他怒不可遏,要將沈碧君送去白馬寺出家。
得知這個消息,日日以淚洗面、怨天尤人的沈碧君安靜了下來,她把自己關在院子裡,不停地說自己錯了。
自言自語,失魂落魄。
臨行前,她派人將我和顧子雲都請到了七裡亭。
沈碧君穿著素白的衣服,眼含淚水,神情平靜無瀾,面有愧色。
她緩緩開口:
「妹妹,子雲哥哥,過去是我錯了。
「我不祈求你們的原諒,我已決定出家,以後青燈古佛,為沈家和顧家祈福。」
顧子雲終是不忍,嘆了一口氣,「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白馬寺在百裡之外,你……珍重吧。」
沈碧君念了句佛號,斟了幾杯茶,含淚道:「碧君以茶代酒,祝兩位白頭偕老。」
顧子雲:「承你吉言。」
好笑,我答應他的婚事了嗎?
我沒有言語,看著沈碧君鄭重地仰頭將茶水一飲而盡,她喝完後,看著我:
「妹妹,是還不肯原諒我嗎?」
我敷衍地喝了一口。
然後她露出一個詭異的笑。
片刻後,瞬息萬變,隻見顧子雲臉色驟變,痛苦地擰起眉頭, 一手按胸,單膝跪在地上,猛然間吐出一口濃黑的血來。
「……有毒。」
沈碧君愣了, 驚恐地連連後退,看著我:
「為什麼會這樣?
「我看見, 明明是你喝了的!
「為什麼你沒有事?」
我吐出含在嘴裡的茶,也不知顧子雲的這杯有沒有毒。
她想毒的是我, 但在她仰頭喝茶之際, 我已飛快地換了我和顧子雲的杯子。
沈碧君知道自己闖了彌天大禍,崩潰地尖叫,拔腿逃了。
顧子雲跌倒在地,要我救他, 顧家的馬車就在附近, 車上有解百毒的藥, 他讓我去拿。
「蓉兒, 快……
「快啊!」
我笑了笑, 蹲下來, 看著他如看死物。
這一幕, 跟上輩子多像啊, 他們把我騙到七裡亭, 哄我喝下毒藥,我喊他救我, 但他眼睜睜看著我死。
我成了亂葬崗的孤魂野鬼,午夜夢回, 他可曾有一絲憐憫和後悔?
我佇立一旁, 冷冷地看著顧子雲, 他兩眼都是絕望和不甘, 最後,閉上了眼。
片刻後,我跑出七裡亭:
「救命啊!沈碧君殺了顧世子!
「殺人啦!」
附近馬車的奴僕聞訊而來, 隨即爆發痛哭。
看見未婚夫正小心翼翼地抱著一個女子從馬車上下來。
「(這」顧家獨子被沈碧君毒死的消息迅速傳回京城, 嫡母徹底幾番暈厥,醒過來後,還哭著讓父親趕緊派人暗中去找人, 把她偷偷藏起來。
我幽幽道:「母親,沒用的。
「姐姐恨顧子雲拋棄她, 負心薄幸, 有心報復,親手毒死了他。
「顧家人已經將她填命了。」
顧家傾盡全族之力,又調了巡防營,半天不到的時間, 就在亂葬崗附近將她抓住, 顧家憤恨交織,當場將她亂棍打死。
沈家嫡女又怎樣,殺人填命, 天經地義。
父親覺得她丟盡沈家臉面,隻將她草草葬在亂葬崗。
這輩子,輪到她做孤魂野鬼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