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人就不同意了。
一個跟我同 IP 的網友說:【她臉皮薄個屁呀,就是腦子有問題呢。我有個哥們兒,是她要去的那個大學同專業的學長,本來看到是學妹又是同鄉就在網上聊了幾句,結果就被纏上了,每天給他發信息。
【還不止,人家去醫院探望她,才第一次見面哦,她就直接撲我哥們兒懷裡去了,哭著鬧著要他負責一樣,給我哥們兒嚇得呀,連夜拉黑、刪除一條龍,以後這樣的『好事』可千萬做不得,指不定就被什麼魑魅魍魎給纏上了。】
大家紛紛給那個人留言,問他說的是不是真的,這小姑娘真這麼不檢點?
而隨著越來越多的人給他點贊,那人幹脆拉出了本次事件的男主角,也就是王越,出來現身說法。
鏡頭裡的王越穿著幹淨的白襯衫,戴著金絲邊的眼鏡,舉手投足都是溫潤的模樣。
他將他和妹妹如何在網上相識的過程說了出來,倒是沒有誇大,隻是略微隱去了一些互有好感的細節,然後又談到那日去醫院探望,妹妹是如何地失控和歇斯底裡。
最後,王越一副知心大哥哥的樣子,說妹妹的行為其實是可以理解的,他不怪她,另外還呼籲大家不要去網暴人小姑娘,讓她能夠安安靜靜地早日恢復健康,末了還假惺惺地說了句「南大歡迎你」。
視頻一發出來,王越就憑借他良好的形象和氣質吸引了一批低齡的「無腦粉」,她們高喊著「哥哥這麼好,為什麼還要被騷擾」的口號,更是加重了對盛月如的網絡攻擊和謾罵。
一些諸如「死瘸子,你以為全世界都欠你的啊」,還有「你是沒了男人就活不了了嗎,真給我們女性丟臉」之類的話,源源不斷地發到我們社交賬戶和妹妹的私人手機上來。
就連醫院的護士臺,每日也收到不少寫給妹妹的恐嚇信。
甚至在妹妹即將就讀的那所大學的校內論壇,也掀起了一波抵制盛月如的聲音,當然,這都是後話。
11
這些留言和信件,我們家人都能看到。父母擔心醫院裡人多口雜,不利於妹妹的恢復,就提早給我們辦理出院手續,回家養著。
在家樓下等電梯的時候,同樓棟的鄰居阿姨見到了坐輪椅的妹妹和拄著拐杖的我,激動地上來打招呼,表示還是第一次看到隔得這麼遠的我們姐妹倆:「你們手術很成功呀,星如你現在看起來棒極了。」
又彎下腰一臉憐愛地看著妹妹:「就是可憐我們月如以後都要坐輪椅了……哎你去哪兒,電梯還沒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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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門關上的那一瞬間,妹妹就直接朝我吼了過來:「你為什麼不去死?你死了就什麼都是我的了?你為什麼還活著?」
然後在父母還目瞪口呆的時候直接就轉著輪椅進了曾經我們共用的那個臥室,摔上門,緊接著「嚶嚶嚶」的哭聲從裡面傳了出來。
好在媽媽提前有準備,早就另外給我收拾了房間出來,看著面積不大卻幹淨溫馨的臥室,我百感交集,十八歲,終於有了自己獨立的空間,不用跟人共用一間房,共睡一張床了。
隨後的日子,雖然同住一個屋檐下,但我都盡量不跟妹妹有什麼交集,因為不想看見她那個隨時都可能發瘋的樣子。
可該來的還是要來。
這天天氣特別好,吃過晚飯時間還早,媽媽心血來潮想要推妹妹出去散步,並叫上了我一起。
她把妹妹推到小區的水池旁看魚,而我則自個兒拄著拐杖離得遠遠地,在樹下練習走路。
一會兒媽媽過來說妹妹想要喝酸奶她去小賣部買,問我要不要也來點什麼。
我說不用,媽媽就讓我幫忙看著點妹妹,她一會兒就回來。
我說好,雖然並不情願。
媽媽離開後,妹妹轉著輪椅去了十來米外的花壇看花,我慢騰騰地挪過去提醒她小心點。「旁邊就是個七八級高的步梯,你還不會熟練使用輪椅,萬一不小心滑了下去可沒人能救你。」
她說好,其實姐姐我有東西要給你,然後對著我伸出一隻攤開的手,上面是一隻銀色的 U 盤。
我問她是什麼,她說你看了不就知道了。
雖然不知道她在玩什麼把戲,但我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手去拿。
可就在即將碰到她的瞬間,她臉上突然閃現出一個得逞的笑,我一驚,前世被推向大卡車的記憶鋪天蓋地地襲來,我馬上反應就是,有詐,然後正準備縮回手。
可變故就在這一瞬間發生。
妹妹突然變了臉色,一臉驚慌的表情,大叫著向後仰去,連人帶輪椅直接從梯子上翻了下去。
我站在梯子上方的空地,還保留著伸手的姿勢,呆呆地看著重重砸到地上的妹妹,她忍著痛仰頭看我,嘴唇微張,對我說出了三個無聲的字:
「你完了。」
12
有飯後正在小區散步的鄰居見了,趕快過來將妹妹扶起,她卻抓著那人的手一個勁往後躲,嘴裡還說著:「姐姐,你為什麼要推我?」
鄰居一臉震驚的表情,仿佛是窺見了不得了的事情。
有更多的人開始從四面八方湧過來,妹妹哭得更起勁了,不少人掏出手機開始記錄吃瓜現場。
我看了一眼從遠處正舉著兩瓶酸奶跑過來的媽媽,突然一陣心酸,她視為手心手背的兩個女兒啊,前世今生還是逃不過撕扯的命運嗎?
視頻被好事人放上網,這一回被全網罵的對象換成了我,之前說她心理有病的那些鍵盤俠現在又有了新的攻擊目標。
妹妹終於出鏡了,哭著跟大家說不明白為什麼姐姐要這樣做。
「為什麼她就容不下一個殘疾的妹妹呢,她是不是嫌我給她丟臉了?」
「我都已經把腿讓給她了,她還要什麼?我這條命嗎?」
事情在網上越傳越離譜,吃瓜群眾把什麼都搬出來了,有人給我們卜卦,說我和妹妹的命數本就該如此,隻能活一個,所以相生相殺是必然的。
也有人說是我們小區風水不好,搞不好會姊妹雙煞什麼的。
這個我能忍,我們小區的鄰居還能忍?關系房價的大事,不消我出手就把那家伙罵得主動退網了。
可不管外面傳得多離譜,我都沒有出來回應一個字,而是等待事情慢慢發酵。
直到三天後,我終於開始反擊了。
原來這三天,我都一直在找證據,事發地點是小區花壇旁的樓梯那裡,那兒並沒有攝像頭,想來這也是妹妹選擇在那裡下手的原因之一。
可是經過我三天的查找,終於發現一戶人家陽臺上有個攝像頭,那家人養鴿子,而攝像頭正是為了觀察他家鴿子活動軌跡而安裝的。
雖然距離事發地有一段距離,但那個角度剛剛好能覆蓋到那一片區域,真是天不亡我。
我拄著拐杖上門請求幫忙,戶主一眼就認出了我是這兩天小區八卦的中心人物,自然樂得吃第一手現場瓜,很爽快地就同意了。
很快,我就找到了那段妹妹自己摔下梯子的視頻。
我將這段視頻和之前錄下的妹妹辱罵我的音頻傳到了網上,引起了軒然大波。
我又開了直播,說自從上次直播查分後妹妹就一直想反悔,不止一次叫我去死,死了腿就是她的了這樣的話。
我害怕她會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來加害於我,錄音也是為了保留證據,以防萬一,若不是後來發生那樣的事,我是怎麼也不可能把這些公之於眾的。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我用一句曹植的《七步詩》結束了直播。
13
風向再次轉變,你不得不感慨現在的網友真的都很好帶節奏,怪不得網上那麼多五毛的存在。
妹妹再次被全網黑,而這一次遠比之前更厲害,就連小區裡不太上網的嬢孃們都知道了她的故事,每次出門必被指點。
「都坐輪椅了還不老實,非要裝到盒子裡了才安生咩?」
「要死死遠點,莫影響小區房價!」
為了減少和她見面會產生的糾紛,也為了避免她兔子急了亂咬人,我跟父母商議後決定先搬出去,到大姨家住一段時間,直至大學開學。
一個月後,我終於坐上了去華東某市的火車。
報到那天,我看著朝思暮想了兩世的某某大學金字招牌,感慨萬千,兜兜轉轉,我終於來見你了。
「咦同學,你是那個……」忽然被人從後面拍了一下肩膀,一個圓臉短發女生認出了我。
我微笑著點頭默認。
「從查分那會兒起我就開始 follow 你了,所以一早就知道你也是讀這個專業的。」女生自來熟地跟我並排走。
「怎麼你也是神經科學?」我扭過頭看她。
「嗯,認識一下,我叫王小魚,24 級新生,介不介意以後多個飯堂搭子啊?」她笑眯眯地伸出手。
我抬頭望天,大學,原來真的很美好。
至於盛月如那邊,媽媽說她本來也是去大學報到了的,結果還沒待到一個禮拜,就被全宿舍女生針對。
不僅如此,南大論壇上也羅列了她許多黑料,無論她去到哪裡,都有人指指點點。
熟悉的校園,熟悉的面孔,卻是兩世不同的境遇。
盛月如受不了這樣的落差,一氣之下就說不要讀了,現在人已經回到家裡。
媽媽打電話給我讓我勸勸她,好不容易考上這麼好的一個大學,怎麼能說不讀就不讀了呢?
我說:「你難道還不知道她現在最恨的人就是我嗎,你讓我勸她,是嫌她命長還是嫌我命長啊?」
媽媽不說話了,我隨即也掛掉了電話。
14
大學四年,我努力學習大腦的結構與功能。
四年後,我又考了本校的研究生,在導師帶領下開始參與腦機接口的研究。
我不動聲色地避開了妹妹的目光,卻在心裡盤算著:怎麼辦?
「全伴」他們嘗試了各種辦法也開導不了她,醫生說妹妹已經有了嚴重的精神障礙,不但有自殘傾向,甚至還會影響到周邊人的安危, 建議將她轉入更專業的機構, 以得到更周到的護理。
媽媽舍不得,怕她不在家人身邊會被人欺負,硬是咬著牙照顧了幾年。
可是妹妹的病情越來越嚴重, 常常整夜整夜地不睡, 歇斯底裡地大叫, 不但引來上下鄰居的諸多不滿,父母也因為長期高壓和睡眠不足而雙雙得了神經衰弱,掉一根針都得驚半天那種。
終於,在我研二這年, 他們還是把她送進了精神病院。
同年, 我們實驗室做出的機械臂和機械腿被成功地安裝在了運動障礙患者身上,幫助無數人圓了他們「鋼鐵俠」的夢想。
作為實驗室的代表,我帶著我們獨立自主研發出來的有中國知識產權的介入式腦機接口腦控機械臂接受了電視臺的採訪。
採訪播出那天,我和實驗室的小伙伴們正圍坐在電視前觀看呢,突然接到爸爸打來的電話, 說精神病院傳來的消息, 妹妹自殺了。
我們一家人趕過去的時候,她的身體早已冰涼了, 隻留下一封寫著「盛星如親啟」的信。
我顫抖著打開信封,一目十行, 原來,竟是如此。
信中說, 上一世撞向我們的卡車司機賠了錢後雖然隻被判了兩年刑獄,但兩年後出來才發現爹死了, 娘沒了,就連老婆也跑了。
找工也不順,人家不是嫌他坐過牢就是嫌他背過人命, 接連的打擊終於讓他想起了兩年前那個改變他命運的人——那對連體人姐妹。
他清楚地記得他明明在好好地開著車,那兩個「怪人」卻自己撞了上來,後來聽說,那兩個姐妹,死了一個,又活了一個。
死了的那個不消說, 活著的那個卻一定要付出代價。
於是, 他找到了妹妹就讀的南大, 然後趁著一個人少的雨夜,將剛剛從圖書館出來準備回宿舍的妹妹拖到小樹林裡,連捅十幾刀, 結束了她的生命。
這, 就是妹妹重生的契機。
也是她為什麼不願告訴我的真相。
信的末尾說,這一世我贏了, 她輸了。
可是下一世, 她一定可以贏回來。
她要先走一步,去布局了。
我將信紙撕得粉碎,拋向天空。
伴隨著紛紛揚揚落下的碎片,我笑了, 人啊,哪有什麼下一世,還是活在當下才最重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