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想裴穆,總覺得自己現在的頭腦很亂。
剛好走到籃球場,便隨口提了個話題。
「哎,你還記得我們那一屆有個男神叫顧與嗎?我記得他當時可出名了,這次校慶不知道為什麼沒回來,出國了嗎?」
察覺到異樣。
我回過頭,發現喬心瞪大眼睛看著我,帶著些驚慌失措。
「啊……不記得了,可能吧。」
可我讀到了她的內心:
「怎麼突然說起這個人渣。」
「小圓是不是想起了什麼。」
「怎麼辦?我要不要轉移話題。」
什麼意思?
直覺告訴我不太對勁。
我剛想要追問,隻見喬心突然驚恐大叫:
「小心。」
我沒來得及回頭,從場內飛出來的籃球重重地砸在我頭上。
眼前一黑,一陣天旋地轉後我仰面朝天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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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那些嘈雜的呼喊好吵。
可我仿佛聽到了裴穆的聲音。
七年前的裴穆。
「誰讓你碰她的!」
「我不會放過你的!」
「江圓,江圓,你醒醒,沒事了。」
……
我在醫院醒來的時候,裴穆就坐在我旁邊,眼底有些青黑。
像是很久沒睡了。
我朝他伸手,裴穆有些無措地給我倒了一杯水。
我卻沒接,而是碰了碰他的手。
「你是不是改過名字?」
裴穆愣在原地。
被子裡的水晃出來,灑在我手上。
裴穆用袖子一點一點擦幹我的手,要抽離時被我拉住了手指。
「你以前叫穆於安是嗎?」
12.
大一開學沒多久。
大三的男生宿舍樓發生過一件偷盜事件,當時鬧的沸沸揚揚。
幾個宿舍都失竊了,丟了的東西加起來有上萬元。
可那段時間偏偏監控壞了沒拍到小偷是誰。
他們都說是一個叫穆於安的男生偷的。
因為那天晚上隻有他沒有不在場證明。
我還記得那天在辦公樓大堂,一群老師領導帶著警察質問穆於安為什麼偷錢,我過去了。
當時他看我的眼神。
就像是要放棄的最後一刻,看到了曙光。
「他那天晚上跟我在一起,我花錢僱他給我補習,就在 on 酒吧。」
老師顯然不信。
「誰正經補習在酒吧?」
「這是我的小癖好,在酒吧學習效率高。」
我拿出了照片作證。
穆於安就這麼擺脫了嫌疑。
可我沒說的是,那天晚上他不是給我補習,而是在酒吧裡當服務員,還因為打碎了客人的酒,被他們逼得跪下道歉。
我當時就在旁邊,卻沒幫他。
我覺得人總要為自己的過失負責,可不該為沒做過的事情背鍋。
所以他被冤枉偷錢時,我又幫了他。
我在走進去前,對上他如死灰般的眼神。
「如果活著這麼苦,是不是死了會好受一點。」
他這樣想。
他遲遲不肯說出自己的去處,是因為那點自尊心。
不想讓人知道他當酒吧服務員兼職,更不想讓人調監控看到那天晚上的畫面。
我不介意幫他隱瞞這件事。
等他嫌疑洗清已經快到宿舍門禁時間。
穆於安就這麼一言不發,低著頭跟著我,直到送我到女生宿舍。
在我進樓前,他才終於擠出幾個字。
「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嗎?」
我頭也沒回,擺了擺手。
「江圓。」
圓滿的圓。
為什麼從沒想過裴穆就是穆於安。
我想任何人都沒辦法把他們聯系到一起。
一個沉默寡言,戴著厚重黑框眼鏡,土裡土氣,是需要去酒吧兼職,低三下氣賺錢的貧困生。
一個英俊帥氣,矜貴不凡,是裴家唯一繼承人,新一科技的總裁。
說句脫胎換骨也不為過。
那次隨手幫過他後,我跟他再沒什麼交集。
我們不同級,不同院,根本沒有接觸的機會。
再後來……
出了一件,我永遠也不想回憶的事情。
13.
大一學期末。
我在路過籃球場的時候看到了一個男生。
他長相帥氣,打球的時候神採飛揚,那樣吸引人。
我向人打聽了一下,知道他叫顧與,比我大一屆,一向比較受歡迎。
我對他產生了濃厚興趣,我不是個顧慮太多的人,心動了就會主動,開始有意無意制造偶遇。
幾次的接觸,顧與都沒表現出什麼問題,就連我的讀心,也隻能聽到他在心裡說我漂亮。
可我沒想到。
我們的第一次約會,他帶著我越走越遠。
直到我察覺到不對勁才讀出他眼裡的惡意。
「這麼好看的妹子,今晚一定要弄到手。」
「也不知道酒店的攝像頭安好了沒有。」
「這次換了設備,高清畫面一定點擊量會創新高。」
「……」
我愕然地看著他。
原本帥氣的臉變得醜陋可憎。
我停下腳步,渾身發麻。
「我想起來,我晚上還有節課要上,我得先走了。」
我轉身要走。
卻被他一把拉住:
「水課翹就翹了。」
「我還想帶你去玩點別的呢。」
我使勁掙扎。
卻突然覺得眼前天旋地轉,整個人都不受控制地發軟。
是他飯後給我喝的飲料有問題。
我昏昏沉沉被他帶到酒店,能感覺到他迫不及待地脫掉了我的外套。
救命……
救命!
我想呼救,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那一刻真的絕望到快要窒息。
滿腦子隻有一個念頭,我完了。
可就在我失去意識前。
聽到了另一個人的聲音。
「你去死吧!」
「誰讓你碰她的!誰準你碰她的!」
「我不會放過你的!」
「江圓,江圓,你醒醒,沒事了,我來了。」
……是那個男生。
他叫什麼來著。
穆什麼……
我已經忘記了他的名字。
是他救了我。
我被送到醫院。
明明毫無外傷,卻昏睡了三天。
這三天發生了很多事。
顧與行徑敗露,可他卻有強硬的後臺,最後竟然因為證據不足,即將不了了之。
穆於安把他打成重傷,主動退了學。
沒多久 A 城媒體都在報道,裴家繼承人裴穆從國外留學回來了,即將進入裴氏集團,成為整個津區最耀眼的存在。
穆於安成為裴穆後。
顧與就被送進了監獄。
可我因為心理陰影過重,啟動了自身保護機制,竟然忘掉了這一段。
我忘了自己受過傷害。
也忘了那個從天而降的英雄。
家人同學都怕我留下陰影,商量之後幹脆對這件事閉口不談。
直到這次被籃球重擊了後腦,我才猝不及防地記起來。
而此時,已經過去了七年。
14.
「我不是什麼天之驕子,我就是裴家不要的私生子。」
「裴家正兒八經的兒子在出車禍去世後,他們想起我這個人,隻剩我這麼一個親兒子,才想要帶我回去。」
「我在鄉下長大。」
「我當作服務員,因為一瓶酒下過跪。」
「我膽怯,懦弱。」
「這樣的我卻喜歡你,你是不是覺得挺惡心的。」
裴穆坐在窗邊。
嘴角帶著自嘲的笑。
燦爛的陽光灑在他身上,可他把臉藏在陰影裡,躲避我的目光,一字一句都要往自己的心口捅刀。
像要枯萎的花,一點點沒了生機。
「不。」
我伸手,戳了戳他的手背。
「你可是我的英雄。」
他頓了一下。
抬頭看過來。
那一刻萬物生。
15.
我隻是輕微腦震蕩,住了幾天院就能出院了。
崔博來接我,裴穆一看見他就沉下臉。
我忍著笑,悄悄拉了下他的袖子:
「我們是親兄妹,我跟我媽姓。」
裴穆突然就懵了。
眼神裡帶著清澈的茫然。
他清了清嗓子,主動接過了崔博手裡提的水果。
「崔總這麼客氣。」
崔博:
「……倒反天罡,裴總,我才是她家裡人。」
裴穆以一開始的私人心理咨詢師合約還沒到期為由,把我打包帶回了他家。
我一開始還在猶豫。
「這不合適吧。」
他撩起袖子。
「想吃什麼,徐伯又教了我幾道新菜。」
「小孩子才做選擇,我全都要!」
誰說不合適的。
在這裡養病可太合適了!
我隻是腦袋受傷,裴穆卻把我當殘廢一樣一絲不苟地照顧。
他給我削蘋果時,我託著臉感慨:
「有什麼是你不會的嗎?做人不能太完美。」
他頓了頓。
我聽見他的心聲:
「真希望你永遠也不會發現。」
我不懂這是什麼?
他有瞞著我什麼嗎?
這個疑問困擾了我好幾天,直到這天晚上,我又聽到一聲碎裂聲。
驚醒後,我走出房間門,看到三樓角落的那間房透著光。
我走上樓,停在了房間門口,隱約還能聽見裡面傳來痛苦的悶哼聲。
「裴穆。」
聲音停了。
「我能進去嗎?」
裴穆說過,這是不想讓我進去的房間。
我尊重他。
可我也擔心他。
我等了半晌,就在考慮要不要擅自開門時,裡面傳來裴穆隱忍的聲音:
「是你的話,可以。」
我按下把手, 被眼前的一幕驚得停在門口。
16.
這個房間被布置成了一個農村小土屋的樣子。
水泥地,灶臺, 陳舊的木屋,板凳, 還有櫃櫥……
裴穆就蜷縮在櫃櫥裡,滿頭是汗, 臉色蒼白, 正一言不發地看著我。
躁鬱症。
他曾在公司說過的。
我以為那是隨口扯的借口, 原來是真的。
我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沒說出來,隻是喉嚨幹澀, 莫名有些想哭。
裴穆朝我伸出手。
我慢慢走過去,蹲下身抱住了他。
他將頭埋在我頸間, 聲音發顫:
「我答應過我媽,不會回到裴家的, 我食言了。」
人人都隻看到裴穆的風光。
可沒人知道,他在裴家的每一秒都是煎熬。
回到那個拋棄他們母子的家,虛以委蛇,隱忍再隱忍。
沒有錢, 沒有權,沒有門路, 當時沒人能把顧與怎麼樣。
裴穆是在那時意識到, 要想有保護別人的能力, 就必須強大起來。
他需要最快速度的成長。
於是他選擇了一條最厭惡的路。
從人人可以欺凌, 到現在架空裴家。
多年的心理壓力, 已經把他壓出了病。
隻有在小時候跟媽媽在一起的環境裡, 他才能有片刻緩解。
「我沒有你想的那麼完美。」
裴穆輕笑了一聲。
我慢慢拍著他的背,看見了他手臂上一道陳年舊疤。
這是那年他給我送藥時被崔博開車剐蹭到的。
後來我問過崔博,一聽就知道那人是誰。
他不完美。
可對我來說。
他獨一無二。
我一出聲竟有些哽咽。
「謝謝你。」
「裴穆, 以後……讓我做你的藥吧。」
「你不會再是一個人了。」
17.裴穆
四月十八日。
晴。
今天說好了要跟她一起去試婚紗, 我為了她量身定制了一件手工婚紗,她一定會喜歡。
跟她在一起後,好像每天都是好日子。
我已經很久沒有發過病了。
崔博餘光瞥了我一眼。
「(我」我穿上西裝時看到了小圓發來的信息:
「後院的花開了很多!太美了!」
我能想象到她打下這些字時的表情。
不由自主地也跟著笑起來。
突然,我感覺到一股異樣的情緒。
我伸出手, 在臉上摸到了淚水。
好絕望。
不知道為什麼又會這樣, 我腦海中突然隻剩下一個念頭,我不會好了, 永遠都不會好了。
我把手撐在桌子邊大口喘息。
企圖把那些糟糕的情緒趕走。
我不停地告訴自己,我很幸福。
今天是個重要的日子,我不能搞砸。
我攥緊了拳頭, 額頭不停滲著汗, 餘光看見從窗外射進來的陽光。
那樣刺眼, 令人討厭。
我仿佛看到了天黑下來,一切都沒有希望。
「裴穆!」
江圓猛地推開門。
一片陽光泄了進來。
她站在光裡,卻比陽光明媚。
江圓懷裡抱著一大束剛摘的鮮花, 因為一路小跑, 額頭的汗將碎發粘在了臉上,可她卻像毫無察覺一樣,氣喘籲籲地揚了揚手裡的花。
「今天天氣很好!」
「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散步, 曬曬太陽啊!」
她笑著,眼裡隻有我。
我愣愣地看了很久。
終於如釋重負地朝她伸出手。
我知道,我的光來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