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小姐是被野狼喂大的,大家都叫她「狼女」。
丞相大人將不懂規矩的她送上花轎,頂替嫡長女嫁給了落魄的三皇子。
身邊的人嫌她,厭她,唯有三皇子待她格外好:
「你雖不懂規矩,卻自由灑脫,實屬難得。」
小姐因此身陷愛河,用盡全力扶持三皇子上位。
他榮登九鼎後,卻貶妻為妾,甚至害死了小姐腹中的胎兒:
「你這般不懂規矩,與山上的野獸有何分別?」
後來,小姐拔出匕首,親手扎進了他的胸膛。
他卻紅了眼,隻求小姐再愛他一次。
1
第一次見到我家小姐,是在丞相府偌大的前廳。
老管家將發絲凌亂,衣衫頗為不整的相府二小姐周雲杉帶到我們跟前:
「你們中可有人願意貼身伺候二小姐,教她讀書習字,女紅規矩?」
大廳一片靜謐。
身邊的人都將頭壓得很低,唯恐老管家將這麼棘手的事分配給自己。
我站在黑壓壓的人群中,用眼角餘光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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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脖子上掛著一條粗重的鐵鏈,整個人蜷縮在雕刻著飛鳥蟲獸的金絲楠柱子後面,滿眼防備地看著我們。
頭上的發髻被她撕扯過,凌亂地耷拉在額角。
穿堂風一吹,十足的瘋婆子模樣。
屬實有些不正常。
聽府中的下人說,二小姐自小便走失了,被山林裡的母狼養大,前些日子才由府中侍衛尋回。
她脫離人群太久,行為舉止與野獸無異,聽聞若是惹急了她,她還會吃人肉。
丞相大人費盡心思想讓二小姐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隻可惜府中下人都是人精,沒人願意伺候這樣一位主子。
老管家盯著我們看了半晌,見沒人願意上前,輕咳一聲,從一旁髒兮兮的碎花荷包裡拿出了三兩碎銀:
「老爺說了,要是有人願意做二小姐的貼身丫鬟,賞紋銀十兩。」
依舊沒人上前。
我盯著老管家手裡的十兩紋銀,咽了咽口水。
阿娘自生下我之後便患了嚴重的喘疾,每逢換季總是輾轉反側,整夜難眠。
若是有這十兩銀子,她肯定能將病治好。
我抿了抿嘴,鼓起勇氣從人群中站了出來:
「管……管家,您看,我行嗎?」
府中與我一同進府的姐妹海棠抬頭朝我翻了個白眼:
「蠢貨!
「要錢不要命。」
我張了張嘴,想要解釋,人卻被老管家拽了出去。
他好似擔心我反悔一般,緊緊扣住我的手腕:
「就你了。
「沒想到你小胳膊小腿,還挺忠心。」
2
就這樣,我成了二小姐的貼身女婢。
海棠微眯著眼看我收拾細軟,在一旁發出嘖嘖的響聲:
「你真是想錢想瘋了。
「為了那點銀子去二小姐身旁伺候,萬一她哪天發瘋把你吃了呢?
「你就算想巴結老管家,也用不著這樣啊……」
我將裝滿碎銀的老舊荷包藏進懷裡,小聲解釋:
「有了錢,我娘親就能治病了。
「更何況,二小姐看上去也沒有你們說的那麼恐怖吧?」
海棠卻不屑地笑了笑:
「生老病死,人各有命,你又何必為此冒險?
「你娘親要真心待你好,又怎會讓你上門給別人做丫鬟。」
我默默收拾自己的東西,沒理會她言語中的冷嘲熱諷。
在我心裡,不管小姐有多兇狠,但她總歸是個人。
雖然被野狼喂養了一段時間,可她身上總該是有一點人味兒的。
我安慰自己,人與畜生總是有分別的。
若我真心待小姐好,小姐應當不會傷我。
讓我沒想到的是,第一次伺候小姐,她竟真想吃了我。
那日我在老管家的催促下,抱著簡單的行囊踏進了丞相府西院。
小姐雖被尋了回來,可她茹毛飲血的模樣卻讓丞相大人臉上無光。
所以他們給小姐安排了一處最偏僻的院子。
我推門而入的時候,原本還趴在地上數螞蟻的小姐瞬間警覺起來。
她揮舞著尖銳的指甲,朝我龇牙咧嘴,不住地比劃著。
好似我是突然闖進她領地的異類。
我壯著膽子將管家放在院門口的飯菜端了進來,小心翼翼推到小姐面前。
豈料她趁我不備朝我撲了過來,兇狠地咬住了我的手腕。
若不是小姐的脖子上戴著結實的鎖鏈,我毫不懷疑,她會直接撲向我,一口咬斷我的脖子。
我疼得眼淚直流,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小姐,您別吃我,奴婢的肉不好吃!」
飯菜灑落出來,碗碟碎了一地,血腥味彌漫在微涼的空氣裡。
大抵是我哭得太難看,小姐淺嘗了一口,便嫌棄地將我的手吐了出來。
我捂著自己的手往後退了兩步,怯生生地看著她。
小姐不再理會我,抓起地面上髒兮兮的飯菜就往自己嘴裡塞。
廚房今日準備的是糖片藕和蒸粉芋。
軟軟糯糯的粉芋雖沾滿了沙石,小姐卻吃得津津有味。
可她歡喜不過一瞬,便撲倒在地痛苦地哀號起來。
我小心翼翼地接近,才發現小姐不慎將摻雜在飯菜裡的瓷片一塊塞進了嘴巴裡。
鋒利的瓷片劃破她的舌頭,鮮血染紅了她的唇。
我想幫她將瓷片拿出來,小姐卻對我異常警惕。
好在小時候我與我那瘸腿的兄長曾一起養過一隻受傷的流浪狗,知道怎麼對付受了傷的小獸。
我趁著小姐不備,飛快掐住她的下顎,眨眼便將她嘴裡的瓷片拔了下來。
小姐痛得「嗚嗚嗚」直叫,卻沒再像之前一樣襲擊我。
她用那雙湿漉漉的杏眼看了我半晌,在確定我真的沒有傷害她的意思之後,匍匐在我腳下,試圖用臉頰輕蹭我的繡花鞋面。
我瞬間慌了。
這若是被老管家看到,可少不了一頓毒打。
我慌忙將小姐扶起,朝她磕了幾個響頭:
「小姐,您是主子,是最尊貴的。
「您不能低頭,永遠不能低頭。」
小姐似懂非懂地看了我一眼,輕輕哼了一聲之後,抓住我的手腕,用舌頭輕輕舔舐上面的傷口。
我小心翼翼將手放在小姐的頭頂,輕輕摸了摸:
「小姐,奴婢叫翠珠。
「翠珠永遠陪著您,好嗎?」
3
自那日我幫小姐處理掉口中的碎瓷片,又小心翼翼幫她上藥之後,她對我竟莫名生出幾分依戀。
後來每到飯點,小姐總會探頭探腦尋我。
若非我遞過去的飯菜,小姐一律不吃。
就連老管家都覺得驚奇:
「沒想到你這小丫頭還有這樣的本事,人人都搞不定的狼女,竟被你拿下了?」
我咧開嘴傻傻地笑了笑。
其實我一直都知道,之前來伺候的人對小姐非打即罵。
他們用粗重的鐵鏈禁錮著她,用燒紅的鐵片烙印她的胳膊,以為這樣就能讓小姐屈服。
可從小被野狼養大的人怎麼可能那麼容易屈服呢?
勇敢堅毅的人,往往更容易沉溺於溫柔之中。
後來,小姐的性情逐漸穩定。
丞相大人觀察了一陣,終於願意解開小姐脖子上的枷鎖。
得了自由那日,小姐歡喜地在院子裡撲騰了一個下午。
雖然不用再拷著沉重的鎖鏈,可小姐依舊不被允許離開西院。
她經常一個人躺在院子裡曬太陽,看著院外的一角天空發呆。
這個時候,我便也隨小姐躺下,陪她一起看看天,看看雲。
奇怪的是,看著看著,小姐總喜歡用頭蹭我的肚子,然後大咧咧地趴在我身上。
聽馬厩裡的老奴說,這是小姐喜歡我的表現。
後來老管家開始讓我教授小姐基本的生活禮儀。
一開始小姐坐不住,鬧得慌,吃飯能打碎好幾個碗。
為了讓小姐學會用筷子,我每日搬著小板凳坐在院中,與小姐一起夾石子玩。
小姐沒什麼耐性,學到一半總喜歡撲到花圃裡抓蝴蝶。
為了完成老管家交代的任務,我用小廚房的蒸粉芋誘惑小姐。
沒想到她為了吃上軟軟糯糯的粉芋,竟铆足了勁學習。
小姐能夠獨立用筷子吃飯那日,我興衝衝地跑去小廚房蒸粉芋,沒想到卻撞見了海棠。
不過幾月不見,她竟憑著自己的機靈成了丞相府嫡小姐身邊的紅人。
「蠢貨,你現在做的不過都是些吃力不討好的事。
「做人要像我這樣,懂得和府中真正有權勢的人搞好關系。
「隻有這樣,以後的日子才有盼頭。」
我一邊往灶裡添柴火,一邊嘟囔:
「隻要二小姐開心就好。
「日子這樣過也挺好。」
海棠卻認為我是爛泥扶不上牆:
「像你這樣,這輩子也隻能給一個廢物做奴婢了。」
我抬頭看了海棠一眼,不知為何,突然很想將她臉上那得意洋洋的笑容撕碎:
「二小姐與嫡小姐一樣,都是丞相府的小姐。
「她雖行為古怪了些,可這都是情有可原的,你怎麼能說二小姐是廢物呢?
「更何況,你如今雖跟了嫡小姐,不也是個奴婢嗎?」
海棠的笑僵在臉上。
她忿忿地抬腳,踹倒翻了我身旁的簸箕:
「不要拿我們小姐和你伺候的那個怪物相提並論。
「嫡小姐可是丞相大人自幼栽培起來的,真正的京城貴女。
「她往後可是要嫁進皇宮,做皇後的。
「隻要將嫡小姐伺候好了,往後我想要什麼榮華富貴沒有呢?」
我冷哼一聲,沒有應答,端起粉芋轉身就走,眼角餘光輕飄飄落在海棠的手腕上。
那一圈厚重的胭脂水粉下是遮也遮不住的擦傷。
聽聞嫡小姐近日為了和太子一起秋獵,暗中拿身邊的女婢當靶子。
榮華富貴,節節攀升,哪有命重要呢?
小姐雖被野狼養大,但天真爛漫,單純得像一張白紙,笑起來無憂無慮的模樣看得人心生歡喜。
我想,我喜歡小姐,小姐也喜歡我,這就是最好的生活了。
可惜,這樣的好生活,終究是被人打破了。
4
老管家見小姐能夠獨立穿衣吃飯後,從夫人那裡拎了一大摞書冊,讓我教授小姐看書認字。
我一個下人,本也沒什麼文化,識字不全。
好在老管家拿來的都是些女誡,女德之類的書冊,我便憑著自己的理解隨意講講。
小姐不懂開口說話,學起來格外痛苦。
不過幾日,她便把那些書撕了個粉碎。
老管家無奈,隻能向上匯報。
半月後,丞相大人不知從哪裡尋來一位馴獸師,要求那位年輕的小公子教會小姐說話識字。
小公子姓姜,單名一個準字。
有了姜準的加入,小姐識字倒是快了許多,可惜不管姜準怎麼教,她說話一直磕磕巴巴,像個小結巴。
我們用了無數種方法,都沒能讓小姐說上一句連貫的話。
就在我和姜準打算放棄時,奇跡卻出現了。
那日老管家離開西院時忘了鎖門,小姐偷偷溜了出去,卻恰好遇上府中舉辦賞花宴,不慎衝撞了嫡小姐周雲霓。
我因為幫著小姐說了兩句好話,惹得嫡小姐不快,被罰三十大板。
沉重的棍棒一下又一下落在我的屁股上,我疼得直咬牙。
挨板子的時候,小姐龇牙嘶吼著,眼睛紅了一圈。
她想上前救我,卻被下人用木棍死死禁錮著,動彈不得。
院子裡的動靜驚動了剛下朝的丞相大人,他上前看了我和小姐一眼,有些冷漠:
「哼,吃了相府這麼多年飯,讓你教二小姐說話都教不好,該打。」
周雲霓見自己的爹爹站在自己這邊,歡喜地朝他撲了過去:
「沒錯,這丫頭不僅不會辦事,還頂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