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陸西驍似乎是“嘖”了聲,眉眼疏離冷淡,拉開副駕的車門坐進去。


他沒有關車窗,仍由它半敞,也任由斜打的雨點落在他身上。


他點了支煙,銜在嘴裡,手肘搭在窗沿,煙霧被雨點打落。


陸西驍屬於骨骼就生得硬朗且利落的人,這樣骨相的人很容易讓人產生深刻印象,此刻的他和白天在網吧外時很不一樣。


周挽定定地看著。


心思亂得像打亂的毛線線團。


隻是忽然想起,鄰居議論中似乎是這樣說的,那郭湘菱還真是厲害,這回竟然搭上了那個姓陸的大老板。


——姓陸。


在暴雨中,轎車疾馳而去,路邊積水掀起浪。


周挽獨自站在燈牌前,卻遲遲等不到雨停。


奶奶還等著吃藥。


她將配來的藥也放進書包,將書包緊緊護在胸口,衝進了雨幕中。


在雨中飛奔的少女,和車中抽煙的少年。


背道而馳。


卻在這一刻,被一根無形的線拉扯著,糾纏不清。


2、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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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挽跑到家時雨已經停了,而她早已渾身湿透。


幾個鄰居正坐在小區外花園樹下闲聊,一見她這幅落湯雞模樣當即“哎喲”一聲:“挽挽,你跌河裡啦!?”


周挽笑笑:“沒帶傘。”


“那你等雨停啊。”說著,女人又破口大罵這鬼天氣,又將桌上牛皮紙袋遞過去,“帶回去跟你奶奶一塊兒吃。”


袋子裡是還溫熱著的綠豆餅。


周挽推拒,女人強硬地塞進她手裡:“還熱著呢,回去抓緊吃,冷了就不好吃了。”


這是有快將近三十年年齡的老小區,周邊的鄰居都是極平凡的普通人,也互相認識,抬頭低頭都會打聲招呼。


自然也都知道周挽家裡那些事,周軍生前熱心,所以如今鄰裡也常幫襯著力所能及地照顧些,算是回報。


周挽道謝,往裡頭走。


身後是女人們唏噓的議論聲——


“真是可憐了這孩子,聽說成績還特別好,老周要是活著這孩子也能無憂無慮長大。”


“誰叫攤上那麼個媽,白眼狼,忒不是東西!呸!”


“你再罵也沒用,她現在可是飛上枝頭成鳳凰了,都快四十了傍上這麼個大戶。”


“你當大戶都是傻的?也就面兒上有光些,我可不信有錢人真那麼蠢帶這種女人扯證去。”女人語氣滿是不屑,“何況陸家那兒子也不是什麼好惹的主兒。”


“怎麼了?”


“這你還不懂麼,陸家就一個兒子,那麼大家產以後可都是給那兒子的,傻子才會讓親爹娶個窮女人回來。”


……


樓道裡的燈壞了。


周挽摸黑上樓,鑰匙對著鎖孔杵了好一會兒才打開。


“奶奶。”


“诶。”白發蒼蒼的老人正在廚房,笑得慈祥,“挽挽回來啦。”


周挽將書包撂在桌上,跑進廚房:“奶奶,都說了讓您早點休息的。”


“我給你燒碗餛飩。”奶奶笑著拍拍她手背,“喏,好了,都浮起來了。”


“我來盛吧。”周挽拿出碗,盛了餛飩到外面桌上。


她將書包裡的藥拿出來,又倒了杯溫水:“您先吃藥。”


“诶。”


周挽坐下吃餛飩,看著奶奶坐在對面吃了藥,又見她不停撓著皮膚。


“又痒了嗎?”周挽問。


尿毒症的症狀之一,皮膚會幹燥瘙痒。


這在奶奶身上表現得極為明顯。


她手臂本就幹燥,又被抓得白白一道道皮屑,泛起顆粒的密密麻麻的紅點。


周挽迅速吃掉最後一個餛飩,拿來藥膏。


“我自己塗就好。”奶奶說,“你去休息,明天還上學呢。”


“我給您塗完就去睡。”


周挽將冰涼的藥膏抹在奶奶手臂上,躬著身細致地塗抹開,又吹了吹,“還痒嗎?”


“不痒了。”奶奶笑著說,“快去洗個手睡覺。”


周挽知道,那藥膏若是真那麼靈,奶奶就不會痒得連續好幾晚睡不著,手臂還被抓破了好幾處皮。


臥室內隻點了一盞燈。


周挽拿出作業,周末她忙著打工和去醫院,還有些卷子沒寫。


寫著寫著,她腦海中又浮現出剛才街上那一幕。


耳邊是隔壁房間奶奶的咳嗽聲,從肺底咳出來,每一下都那麼沉,像是要將五髒六腑都嘔出來。


鼻間嗅到的則是這陰雨天獨有的潮味。


一個突兀的、陰暗的念頭突然擠入周挽腦中——


如果,讓郭湘菱結不了婚呢?


不,不止是不能結婚,還要讓她離開陸家,不能享受那些榮華富貴。


她背叛了爸爸,拋棄了自己,對奶奶見死不救,憑什麼心安理得地享受。


周挽對郭湘菱是有恨的。


平日裡還好,隻有在疲憊的深夜,這些恨就如深淵谷底的藤蔓,裹著黑氣,將她那顆心髒全部纏繞起來。


時至今日,她依舊記得爸爸三七忌日那天。


不少鄰居都來吊唁、幫忙,盡可能地多給吊禮錢。


那天大家疑惑問,你媽媽去哪了。


郭湘菱一天都不在。


直到深夜。


周挽拉開窗簾,看到樓下一個男人送她回來,兩人笑得眉眼舒展,交談甚歡。


郭湘菱回來後直接從衣櫃拿出了行李箱,將衣服都裝進去。


周挽推開她的臥室門,這間從前父母的臥室,她站在門口看著自己母親,難以理解地問她要去哪。


郭湘菱隻說,挽挽,我要出去幾天。


周挽卻仿佛明白過來,她死死拽著郭湘菱的拉杆箱,哭著求著讓她別走。


那個十歲的小女孩,剛剛失去了父親,對母親的離開驚懼不已,將自己卑微到塵埃裡,死纏爛打,哭鬧糾纏,嗓子都啞了,腿都在地板上摩得生紅。


曾經的周挽那樣乞求挽留過郭湘菱。


但並沒有阻止她離開的步伐。


周挽幾乎是沒有知覺得在紙上一筆一劃用力寫下三個字——



要怎麼做才能報復她?


接著,周挽又在紙上寫下另三個字——


陸西驍。


“挽挽。”顧夢從前桌轉過身,“物理卷子做了嗎?”


周挽:“沒有,你哪題不會?”


“我都不會。”馬上就要檢查作業了,顧夢隻想盡快抄一下,又偏頭問周挽同桌,“姜彥姜彥,你做了沒。”


一旁姜彥推了推眼鏡:“沒有,過段時間就是物理競賽了,胡老師說我們隻要做競賽卷就行。”


顧夢撇了撇嘴:“哦。”


她轉回去,又去找別人要卷子。


姜彥問周挽:“你準備好競賽了嗎?”


周挽搖頭:“不是還有一個月嗎。”


“一個月很快的,一眨眼就過了。”姜彥手裡轉著筆,“我有點緊張,這次競賽如果能成功衝進全國賽的話,就有希望拿到華清大學夏令營的門票了。”


周挽對他笑了笑:“加油,你成績這麼好,肯定可以的。”


姜彥看著她,詫異道:“你不緊張?”


“我還好。”


“現在靠裸分上清大太難了。”姜彥說,“難道你以後不想考嗎?”


周挽翹了翹唇,溫吞道:“我沒仔細想過,順其自然。”


姜彥則搖頭道:“周挽,在國內華清大學不是別的什麼學校能比擬的,考上清大就能有更輕松的未來。”


周挽沒說話,側頭看向窗外。


藍天白雲,天高地遠。


就像廣闊無垠的未來。


那她的未來呢?


周挽想象不來。


她就像一隻羽翼漸豐的幼鷹,原本是該屬於高空的,自由自在,如今卻被一根無形的線牽制,飛不遠,也飛不高。


家附近有一個老舊的電影院,電影院底下則是一家遊戲廳,放學後常會有些學生來玩,生意還算不錯。


這家遊戲廳是周軍朋友開的,後來全家搬離平川市,這家遊戲廳便託周挽照料著,說是拜託,其實是借個由頭替朋友照顧女兒,每個月給周挽一筆工錢。


每天放學後,周挽便會來遊戲廳交接班。


“小老板。”一個明豔漂亮的女生跑過來,兩手搭在臺上傾身,嗓音清脆,“給我一百個遊戲幣!”


周挽從作業中抬頭:“一百塊錢可以辦張卡,後面買幣打95折。”


“行,那辦一張吧。”


周挽低頭登記卡時,聽到那女生轉身抬手興奮地喚:“阿驍!”


周挽指尖一頓,看到陸西驍朝著這個方向走來。


女生親昵地摟住他胳膊,撒嬌:“我都等你好久了!”


陸西驍扯了扯嘴角算作回應,看起來興致缺缺,抽出一百放在臺上。


他一隻手臂被女生扯著,於是另一隻手推開煙盒抽出一根咬進嘴裡,又摸出打火機。


“叮”一聲。


火焰蹿起,火舌卻沒舔上煙絲。


他嗓音有點啞,帶鼻音,像沒睡醒,又隨性散漫。


頓了頓,又想起什麼,問了句:“這兒能抽煙麼。”


反應過來他是在跟自己說話,周挽答:“可以。”


她將卡遞給女生:“好了。”


“那玩遊戲隻要刷卡,不用再拿硬幣了是嗎?”女生問。


“嗯,是的。”


女生點點頭,看向陸西驍時眼睛都是亮的:“阿驍,你想玩什麼?”


他呼出一口煙:“隨便。”


“那我們去玩投籃機好不好!”


陸西驍穿著一身利落的黑,叼著煙,骨節分明修長的手抓起籃球,一個接一個投,他其實投得很隨意,不急躁,隻是隨便玩玩,但個個都投準。


身後漸漸聚了不少圍觀的人。


這樣的目光引得陸西驍女朋友更為得意。


“阿驍。”女生都快黏他身上了,“待會兒我們玩雙人的好不好?”


“不玩。”他在垃圾桶邊彈了彈煙灰。


“你陪我一起嘛。”


“你自個兒玩。”陸西驍抄起遊戲卡刷了,直接給她按了開始鍵。


又有新客來,周挽又給一對情侶辦了卡,忽然聽到那個男生說:“欸,那兒什麼情況,吵架啦?”


周挽順著看過去。


大概是陸西驍的態度惹得女生不高興,她輕蹙著眉,眼眶泛紅,可憐又委屈的樣兒。


而陸西驍卻靠在一邊,垂眼看著她,沒什麼情緒,更不可能找到心疼的意思。


“陸西驍,你能不能對我上點心。”女生不滿道,“每次都是我找你,現在也不跟我一塊兒玩遊戲,有你這麼談戀愛的麼。”


“許怡璇。”他垂眼,聲音很淡。


就這一聲,許怡璇就明白,她沒法在陸西驍面前拿喬。


陸西驍不慣著她的。


作過頭了。


他掐了煙,看上去興致闌珊:“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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