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
我爆發。
「你倒是說話啊,我的,幹爹——」
「幹爹」二字太敏感了,費雲铖被我氣得不輕,煙頭在指尖碾滅。
他張望一眼:「不想被拍的話,上樓說。」
我這才意識到角落的灌木叢裡潛伏著幾個蠢狗。
不過,他竟然想乘人之危登堂入室?
我非常厭惡這種被拿捏的感覺。
「拍了又怎麼樣?我的處境還能比現在更難嗎?」
我偏不上樓,而是戳他胸膛:「我靠本事吃飯,沒惹著你,沒礙著你,你卻處處給我使絆子。堂堂君子針對女人,是否上得了臺面?」
他捏住我的手指:「這是你跟葉立帆的理由?」
我抽回手得意道:「某些方面,你確實還不如葉立帆。」
男人的臉耷拉下來:「看來你是真的跟了他。」
我傲然:「我這麼優秀,跟誰不都是我的自由嗎?」
費雲铖上前一步,微微俯首,他盯著我的眼睛:
「牙尖嘴利。就是不知道,明天一早,你會不會後悔說這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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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新聞鋪天蓋地而來。
與昨晚的商會無關,也沒有人講我在費雲铖和葉家兄弟倆之中反復橫跳。
是葉家的幾十隻貨船出現了安全隱患問題。船齡造假、違規翻新、拖欠工資,上百名海員在港口罷工。明顯是昨晚違禁品被查之後引發的連鎖反應。
不過,葉家一向與負責港務工作的某長官交好,怎麼這回沒有保住葉立帆?竟然讓葉立帆做客警察局。
怪事。
樊凱一邊念新聞,一邊感嘆:「鷗姐,你好神吶,還好沒跟這兄弟兩個搞在一起,他倆要塌房了。」
我盯著記者身後的貨輪。
「衝鋒 12 號。」熟悉的名字。
我父母所在的貨輪,是衝鋒 9,曾經聽說收貨方是南邊某島國,承運人是個不知名小卒。
原來他們最最上面的東家,是葉氏。
是與我糾纏不清的葉氏!
樊凱看著我:「鷗姐,你抖腿很誇張欸……」
「閉嘴——」
我捏著手機,心中的猜想造成了巨大的恐慌,幾乎難以喘氣。
簡訊忽然進來:【看新聞了嗎?】
【費雲铖,新聞裡在講什麼,你告訴我。】
【來 99 樓,我等你。】
12
99 層律所生意興隆,各個隔間裡也依稀站滿了人的影子。實習生帶我往總經理室去,我注意到門頭換了。
上面赫然寫著【費雲铖】三個大字。
——我怎麼沒有想到,此間事務所早已易手?!
此時費雲铖在辦公桌前端坐。
他運籌帷幄的姿態時刻提醒我,我錯了,先前不應該與他爭口舌之快。得罪了他,我根本沒有好果子吃。
「費先生,請問您盤下伊萬,坐在這裡,是為了……」
費雲铖敲了敲桌面:「為了我自己,請坐。」
我神經緊繃,猜不出他在打什麼算盤。
對峙一分鍾後,我咽下一口氣:「可以告訴我了嗎?我父母他們,是怎麼回事?」
一位穿著白色褂子的中年男人應聲而進。
盡管做足了心理準備,但聽到專家的解構,我依然感到無比的悲傷與憤怒。
「我們對衝鋒、雷霆系列號貨船進行勘察過後發現,該貨船船齡超過上報船齡二十年。在動力系統方面,這些貨船不具備緊急避險的能力,並且船體外側違改,通批後出海的載重遠遠超過了實際船體能夠承受的範圍。
「多年前沉沒的衝鋒 9,也有一樣的問題。
「貨物擺放不合規範,導致船身頭重腳輕,這是在大風天翻船的主要原因。」
我的手機「吧嗒」一聲掉在地上。
「所以,之前說的觸礁……」
專家先生雙手合握:「陸小姐,以我三十年船運研究經驗看來,出事的那片海域,不存在觸礁風險……」
「對不起。」
我苦笑:
「你跟我說什麼對不起……所以費先生,我父母是死於葉家的黑心,對嗎?
「他們為了賺錢不擇手段,不顧工人死活。
「連保險都是在他們死後補的。
「才八十萬,就能買我爸爸媽媽的兩條命……」
喃喃自語過後,我站起身,腦子裡暈眩不止……
13
我曾經以為,葉家兄弟雖然不正經,但也不會做那種傷天害理的壞事。
可是他們真的壞到了骨子裡啊。
暈倒醒來後,我卻看到葉立徵給我打了數個電話,他還簡訊我,拜託我幫他轉走一筆巨款,他承諾會給我巨額佣金。
有兩個要求,一是神不知鬼不覺,二是速度快。
想都不用想,必定是黑錢。
什麼時候了,他還想把我當作擦屁股的紙?
我起身坐直,發現在自己家,隨口喊起樊凱來。
有人影出現在我房門口,他手裡端著燉盅,回首的是費雲铖的臉。
我提起被子警惕道:「你怎麼在我家?」
他剛硬的臉上少見地露出溫和的神色:「你的貼身男秘書能來,我不能來?」
「……」
「他被我打發走了,我說我要親自照顧你。」
我「嘖」一聲:「這小子真乖……」
費雲铖捧著燉盅:「喝點鮑魚粥?」
我搖頭:「爸媽出事後,我再也沒吃過海鮮。」
那年打撈遺骸時,三哥讓我別看,因為他們的身體已經被魚蝦啃遍。
我再也吃不下魚了。
「抱歉……」
「是我得謝謝你,曾經的我不知道該怪誰,怨天怨地,罵命運不公。現在,我知道該恨誰了,你給了我具體的人。」
費雲铖在我床邊坐下,耐心充分:「現在還覺得哪裡不舒服嗎?」
「沒有,我清醒得很。」
也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了。
搞垮葉家,給我父母討回公道,是我下半生的使命。
費雲铖的手背落在我額頭,被我躲了過去。
「費先生,請回吧,外面天都黑了。」
「你還在怪我?」
「我跟你早就結束了,哪來的『怪』之說?」
「你憎恨我出軌,沒留住你。」
我看著他,沒法否定。
這個男人,怎麼能把出軌說得如此堂堂正正?
他到底知錯沒有?
或者,他覺得我不想原諒他反而是我的錯?
費雲铖放下燉盅,用力把我抱在懷裡:「對不起,小鷗,我欠你一個證據。」
「這麼多年,我一直在等你。」
我的下巴擱在費雲铖的肩膀上,我承認,很有安全感。
曾經我因為他的能力和可靠而愛上他。
有多愛他,就有多痛恨……
他是個負心漢!
14
年輕時期的費雲铖滿足我對男人的一切幻想,帥氣多金、體貼善良。
我想他是大多數女人的理想型。
可是時間久了,尤其分手後,費雲铖迅速脫了輕狂,變得狠毒老辣。
在商場上,沒人不知道他狠厲的手段。
葉老雖然與費雲铖有交情,但這些年二人生意有交叉,且越叉越多。葉家僭越,費雲铖曾經給足面子,現在葉家兄弟接二連三來折騰我,他不必再留情面。
這次也是他用了伎倆。他大概是想一石二鳥,一方面為了挽回我,另一方面為了整垮葉家。表面爭女人,暗地裡爭錢財。
並且狠狠地給所有相關對手下馬威。
——以上是我猜的。
否則我實在想不通,我陸鷗隻是一個平凡小女子,費雲铖何苦為我與好友鬧破頭,我肯定是被他當幌子使了。
而,港城媒體又沸起來了。
他們在我家樓下拍到了費雲铖抱我上樓的場景,很有擺拍的嫌疑。
我真奇了怪了,媒體次次播報的內容都很利他,這不是明顯的收買?
有幾個不死心的狗仔日日在我單位和住所樓下蹲守。
煎熬一個月,我給費雲铖打了個電話:「把他們都撤了。」
「誰跟你說,他們是我安排的?」
「隻要您一句話,還有您辦不到的事嗎?」
「現在你終於想起我的好了吧。」
「這不是我向你低頭,媒體因為想抓你的八卦而來,當然得由你收尾,天經地義。」
「來我家,我家安全。」
「……」
「不願意?」
我願意個鬼啊!
「你對我耍的花招真的特別幼稚。」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沒有你想得那麼壞,你該怎麼辦?」
我猶豫了幾秒,忽聽得窗外動靜。
拉開窗簾,竟然是一個蒙面的男人拉著繩索掛在窗外。
我下意識想到這些記者為了頭條喪心病狂。
可那人手裡沒有攝像機,而是從腰部掏出一把錘子,向我家窗戶砸過來,雙層隔音窗頓時炸裂。
對方殺氣騰騰的雙眼咬住了我。
——他不是記者。
我對著電話那頭:「有人要殺我。」
「如果你能一分鍾內出現的話,我可能還有條活命。」
15
我第一次看到費雲铖對人拳腳相向的樣子,暴怒、癲狂、發瘋似的。
素日裡,他更擅長坐著布局。
我說一分鍾,其實他五十秒就到了,利落打開我家的電子鎖,進來便是一個飛腿將人踹倒在地上。
那人捂著肚子翻滾,呻吟不止。
費雲铖抓起那人頭發,又狠狠往地上砸去。暴揍間隙,一口一個「死」字。
我躲在衛生間的門縫看著他們。費雲铖發現了我,把我的門關上,說:「接下來,你什麼都沒看見。」
可我聽得見啊。
那個黑衣人的慘叫和物什倒地的碎裂聲,響徹整棟私人公寓樓。
警察大概過了十分鍾才來,費雲铖用大衣裹住了我的臉:「這裡你們收尾,我帶我女朋友先走一步,晚點再去警局。」
我的身體是抖的,直到上他的車,還驚魂未定。
費雲铖找了藥箱,一圈一圈纏自己的滲血的拳頭。我看著他,他無事發生似的異常平和:「很久沒打拳,用勁用大了。」
「那人死了?」
「留了一口氣。」
「他不是記者吧?是什麼人?」
「不要問我,你去問葉家兄弟。」
費雲铖坐到我身邊來,捏住我的臉頰仔細查看:「嗯,很白嫩,確實沒事。」
我氣道:「可我差點犧牲於你跟葉家的鬥爭。他們安排人搞我,不也是因為你嗎?」
「是我一直守在你家樓下救了你,你倒好,怨聲載道。」
我脫口而出:「你不應該?等會兒我要去警察局問個清楚,到底是誰想害我……」
「這事你不用管了,交給我,回去好好休息吧。」
「我回哪兒去?家都被你砸了!」
「去半山別墅。」
不知怎麼,我總覺得哪兒不對勁:「費先生,今天這出,不是你自導自演吧?」
「想拐我,就直說。」
他定了幾秒,說:
「你是個聰明人。但也別被聰明誤了。
「我費雲铖無論做什麼,都不會拿你的命開玩笑。
「小鷗,別懷疑我。
「我一直都很愛你。」
聽到最後一句,我心尖震顫,往後挪了半個屁股。
費雲铖表情嚴肅,我知道他此時此刻非常認真。
可他對我,從來沒有說過「愛」這個字。
他也很少表達感情。
一時半會兒,我沒有辦法回答。
費雲铖將我帶回別墅,李媽送來換洗的衣服,我看著眼熟,忽然發現是我八年前買的。
我早年穿著那條吊帶睡裙,跟費雲铖在沙灘喝酒露營。
他說海風吹起我的裙擺時,裙擺底下若隱若現的雙腿讓他心痒難耐、情潮洶湧。
我當時打趣:「我是模特出身,憑這雙腿出圈,是個男人都挪不開眼的。」
後來,我每次穿裙子,他話裡話外都會有股酸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