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紅袖咬著牙克制發抖的聲音:“娘娘,那丫頭邪門得很,不用理她。”


  徐才人臉色蒼白,哪怕進了屋,還是覺得後背很冷,像有人往她頸脖子上吹氣似的,雞皮疙瘩一波接一波,硬生生嚇出了一身冷汗。


  她覺得這麼下去不是辦法,趁著靜嫔宮裡的高僧還沒走,明天一定要去請高僧看看!


  天黑之後,白天還秋陽燦爛的天氣突然變了天,滾滾驚雷之後,大雨就落了下來,噼裡啪啦打在屋檐樹葉上,吵得人心煩不已。


  徐才人本就擔驚受怕,這電閃雷鳴的,更睡不著了。


  不知道在床上輾轉反側多久,她突然聽到雨聲中傳來咚咚咚的叩門聲。一下一下的,不急不緩,斷斷續續響在雨夜。


  她起先還疑心是自己聽錯了,沒多會兒紅袖掌了燈進來,跟她說:“娘娘,外頭好像有人在敲門。”


  這麼晚,又下著大雨,難不成是貴妃娘娘那邊有什麼急事?


  以前也不是沒出現過這種情況,徐才人不敢耽擱,當即吩咐紅袖去開門。另一個宮女綠珠則服侍她起床穿衣,剛穿到一半,突聽外面一聲慘叫,竟是紅袖的聲音。


  徐才人手指一僵,跟綠珠說:“你快去看看!”


  綠珠得令跑了出去,沒多會兒又是一聲慘叫。


  守夜的小太監也醒了過來,徐才人臉色慘白,強忍著恐懼,跟小太監說:“隨本宮去看看。”


  兩人一路疾行到正殿門口。


  紅袖暈在地上,綠珠半跪在她身邊,也是一副嚇傻了的模樣。徐才人目光在她們身上,沒注意外面,直到旁邊的小太監顫聲提醒:“娘娘……你看那外邊兒……”


  徐才人抬頭看去。


  一道閃電凌空劈下,照亮正殿門口那顆光禿禿的石榴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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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樹枝上,掛著一根上吊的麻繩,被風雨吹得晃晃悠悠,好像有什麼看不見的東西在半空中蕩來蕩去。


  徐才人隻覺心髒驟停,尖叫出聲:“關門!關門!”


  正殿大門砰地一聲被關上,裡面傳來鬼哭狼嚎的聲音。


  不知道過去多久,偏殿的門無聲打開。林非鹿搬著一張凳子,頂著大雨若無其事走到石榴樹下,踩著凳子將麻繩取了下來,然後又若無其事走了回去。


  雨還下著。


  青煙和雲悠跟蕭嵐情同姐妹,這些年相依為命,蕭嵐沒把她們當丫鬟,也就沒讓她們像其他宮女那樣守夜。林非鹿自己睡一個房間,雨聲掩蓋了她進出的動靜,回房後換了身衣服,沒事人一樣上床繼續睡覺了。


  第二天一早,對面就熱鬧了起來。


  一會兒是高僧,一會兒是太醫,主子發燒說胡話也就算了,身邊的下人也全都嚇病在床,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平日徐才人狗腿子得很殷勤,阮貴妃聽聞此事,還撥了兩個人過來幫忙。


  主殿的病了,作為偏殿的嫔妃自然不能不聞不問。蕭嵐也帶著青煙來探望,林非鹿跟著一起,半倚在床上喝藥的徐才人一看見她,後背又開始一陣一陣地發冷。


  她嚇得不輕,整個人一夜之間就憔悴了不少,喝完藥又睡下了。


  殿裡人來人往的,端水端藥的都有,誰也沒注意林非鹿在徐才人床前的地面上撒了一碗糖水。因徐才人發冷,屋內燃著炭火,溫度很高,糖水撒了沒多會兒就幹了,一點痕跡都看不出來。


  中午時分,阮貴妃遣人來問徐才人的狀況。


  阮貴妃身邊的宮女推開房門方一走近,就嚇得失聲尖叫。


  外面的人都跑了過來。


  宮女花容失色:“蟲子!好多蟲子!”


  大家這才看見,徐才人的床前爬滿了螞蟻蟲子,密密麻麻的,看得人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圍觀的人又緊張又害怕,議論紛紛。


  “徐才人果真是撞了邪吧?”


  “高僧不是已經念過經了嗎?”


  “有些東西怨氣太重,誰知道那位犯過什麼孽,我們幹完事還是快些走吧,她們自己宮裡的事,讓她們自己解決去。”


  阮貴妃的宮女嚇得不輕,匆匆看了一眼就立刻回到雲曦宮,將此事回稟給阮貴妃了。


  宮中一皇後兩貴妃,阮貴妃作為左相的女兒,母家勢力龐大,自入宮起就盛寵不斷。她派人去關心徐才人並不是對她有多上心,而是宮中都知道徐才人是她那邊兒的,出了事不聞不問,恐其他妃嫔對她寒心,不再投靠。


  如今聽宮女這麼回報,震驚之餘不掩厭惡:“本宮仁至義盡,今後別再讓她進本宮的雲曦宮了,晦氣。”


  徐才人失寵多年,又未生育,在宮中這些年全靠阮貴妃才立住腳。她為人囂張又心狠手辣,當初為了獲取阮貴妃的信任,手上也沾過人命,如今失了庇護,將來的下場可想而知。


  如今還在病中的徐才人卻並不知道這一切,她發著燒,還做著噩夢,半夢半醒之間渴醒了,迷迷糊糊睜開眼時,看到自己床邊趴著個人。


  徐才人嚇得失聲尖叫,卻因為嗓子太幹,隻發出嘶啞的低喊。


  床邊是林非鹿。


  屋內沒點燈,隻檐上的宮燈透進來幾縷光線。她半跪著,見她醒了,慢慢俯身趴下去,湊在她耳邊低聲說:“才人娘娘,她說她在等你。”


  徐才人驚恐地瞪大了眼,黃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下來。


  林非鹿笑了下,從床上跳下來,拿起旁邊的火折子,轉身關切地問:“才人娘娘,你害怕嗎?害怕的話我幫你把燈點上。”


  徐才人啞聲尖叫:“紅袖!紅袖!”


  紅袖昨晚嚇暈過去,病得比徐才人還嚴重,但聽見徐才人喊她,還是強撐著走了過來,徐才人有氣無力地說:“趕她出去!讓她走!”


  紅袖打起精神:“五公主,請吧。”


  林非鹿一蹦一跳地跑了出去。


  徐才人想起她方才的話,大汗不止,恐懼道:“紅袖,把燈點上,點亮一些!”


  紅袖依言點燃燈燭,光線充滿屋子,徐才人的恐懼才終於消散了一點。紅袖打來熱水替她擦了擦汗,又去給她煎藥,徐才人半倚在床上休息,視線隨意掠過燈盞時,突然頓住。


  幹淨空白的燈罩上,正緩緩有字顯露。


  她以為自己眼花了,閉了下眼,又揉揉眼睛,再定睛一看,那憑空出現的褐色字跡已經越來越清晰。


  那上面歪歪曲曲地寫了四個字:我在等你。


  徐才人這次連尖叫都沒發出來,雙眼一翻徹底暈死過去。等紅袖煎完藥回來,正殿又是一陣人仰馬翻。而此時偏殿內,林非鹿已經走回自己房間,從袖籠裡拿出一根毛筆。


  靠窗的案桌上擱著昨日她摘的那幾個酸橘子,被擠幹了汁水,放在小碗裡。


  林瞻遠不知道什麼跑到她屋裡來,抓起橘子咬了兩口,五官都被酸變形了,直吐舌頭:“酸!呸呸呸!”


  林非鹿摸摸他腦袋:“這不是用來吃的。”


  林瞻遠像個好奇寶寶:“不吃,做什麼?”


  林非鹿拿了張白紙,用毛筆沾了沾碗裡淺黃色的橘子汁兒,在紙上畫了個笑臉。白紙很快被浸湿,但什麼也看不見,林瞻遠眼巴巴看著,林非鹿把白紙拿到床頭的燭火邊,對他招招手:“來,給你看個好玩兒的。”


  林瞻遠開心地跑過去,看著自己妹妹將白紙靠近燭火,慢慢炙烤之下,空白的紙上顯露出一個笑臉來。


  他樂得直拍手:“畫兒!有畫兒!”


  蕭嵐端著熱水走進來,笑著叮囑:“鹿兒,別帶哥哥玩火。”


  林非鹿乖巧應了一聲,把白紙撕成碎片,連同橘子一起扔了。


  那日之後,徐才人就一病不起了,主殿裡的宮女太監都漸漸好轉,唯有她情況越來越嚴重,有時候甚至有些瘋瘋癲癲的。失了阮貴妃的庇護,之前有仇的報仇有怨的報怨,竟是過的比蕭嵐還不如了。


  宮內人都說是她作孽太多遭了報應,連阮貴妃都有些心有餘悸,生怕牽連到自己身上,偷偷抄了好長一段時間的佛經。


  沒了徐才人作妖,偏殿的日子終於好轉了一些。起碼份利能自己去領到全額的了,林非鹿總算過上了天天都能吃上肉的日子。隻是生了這件事,宮內對明玥宮也有些避諱,本就冷清偏遠的宮殿,愈發沒人過來了。


  雲悠還對此有些擔憂,大家都說這明玥宮不幹淨,她也難免害怕。蕭嵐倒是不以為然,捻著佛珠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且安心吧。”


  她本就喜好清靜,無欲無求,唯一的心願就是希望兩個孩子能平安長大,現下這樣的狀況,正順她的意。


  不過隻是順她的意而已,對於林非鹿而言,這就是殺了個小怪,熱身而已。


  她算著時間,覺得自己刷了三分之一好感度的npc應該快登門了。


  果不其然,沒過幾天,她正在院子裡跟林瞻遠踢毽子玩兒,寧靜午後,斑駁的宮牆外傳來漸行漸近的腳步聲,還跟著一連串焦急的呼聲:“四皇子!殿下!你別跑了,等等奴才啊!那地方去不得啊!”


  隻聽一個傲嬌的聲音不悅道:“這宮裡還有本皇子去不得的地方?”


  聲音已近門前,太監終於追上了主子,拽著他苦苦哀求:“殿下不可!這明玥宮鬧過邪祟,晦氣,不能進去啊!”


  林景淵那是能聽話的人?你越說不能去,他越要去,當即一掌推開門大步邁了進去。


  裡頭林非鹿還在跟林瞻遠踢毽子。


  秋陽淡薄,透過雲層灑下來時,隻餘薄薄一層金光。頭頂挽了兩個小揪揪的小女孩穿了一身淡粉色的袄裙,就籠在這團光裡,巧笑嫣然地踢著毽子,小身影一蹦一跳,靈動又可愛。


  林景淵感覺自己突然就理解了“靜如處子動如脫兔”這句話。


  他不滿地呵斥太監:“我五皇妹像小仙女一樣,有她在的地方隻有仙氣沒有晦氣!狗奴才再胡說八道我饒不了你!”


  林非鹿聽見他的聲音,抬頭一看,剛才還靈動的身姿停在原地,毽子落在地上,她歪著腦袋看向門口,兩隻小手有些無措地絞在身前,水汪汪的大眼睛裡卻透出閃閃發亮的驚喜。


  林景淵走進來,興致衝衝喊了聲“小鹿”。


  她不好意思地抿著唇笑起來,露出甜甜的小酒窩,像很開心他還記得她的名字,乖乖地瞅著他越走越近,等他走到自己面前撿起那顆毽子時,才仰著小臉軟軟喊了聲:“景淵哥哥。”


第6章 【06】


  四皇子殿下被一句又軟又甜的“景淵哥哥”喊得快找不到東南西北了。


  講道理,自打他出生到現在,從來沒有人這麼喊過他。奴才們都叫殿下,長輩們都叫淵兒或者大名,公主們要麼喊四皇兄要麼喊四皇弟。


  今日才知道,原來還可以這麼喊!聽上去格外親切,十分順耳!


  林非鹿接過他撿起來的毽子,乖巧問:“景淵哥哥,你怎麼過來啦?”


  林景淵從懷裡掏出一朵枯萎的海棠花。他找過來的時候理直氣壯,現在當著五皇妹的面卻有些不好意思了,抓了抓腦袋才說:“這是你送我的重瓣海棠,這幾日我一直讓宮女好生養著,但還是快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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