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奪冠的那天,我媽瘋了。
她不相信女孩也可以出人頭地。
此後她逢人就說我是個不孝女。
卻從來不提我八歲就被她拋棄的事。
因為聽說奧運冠軍可以賣出更高的彩禮。
她裝病騙我回去,企圖把我嫁給隔壁村的瘸子。
但是,我的媽媽,這些招數我在兒時就已經見過了。
1
我 8 歲的時候,省城來的教練看我天賦驚人,想要帶我去省裡系統學習。
母親一邊興奮地說好,一邊把我弟弟送了過去。
被揭穿後她理直氣壯:
「女娃子能有多大能耐,都是一個娘胎裡出來的,弟弟隻會比姐姐更有天賦。
「要麼帶我家軍兒走,要麼就滾!」
教練惋惜地看了我一眼,轉身離開。
後來這件事在村裡傳開了,大家都說我媽,重男輕女,目光短淺。
白白讓家裡錯失了一個奧運冠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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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拿著笤帚趕了人二裡地,追不上了才吐了口唾沫:
「要不是我,她早就被她奶丟山裡喂狼了。」
回家的路上,她依舊罵罵咧咧:「女娃能有什麼出息,也就出嫁能換點彩禮。」
我是家裡的第三個女兒,爹不疼,娘不愛。
那個年代,為了生個兒子,她們東躲西藏。
好不容易有了弟弟,我們自然入不了她的法眼。
沒多久,我爹在工地上傷了腿,家裡少了一個勞動力。
奶奶望著我們,唉聲嘆氣:「送一個給老三吧,剛好他沒有孩子。」
我本以為母親是刀子嘴豆腐心,就算家裡再難也不至於把我們送走。
誰知當夜,我就被她從被窩拽了起來,連夜送去我三叔家。
她把我往她屋前一撂,語氣冷硬:
「以後三叔就是你爹,那個家你不用回去了,我不會讓你進門。」
我這才知道,她是刀子嘴刀子心。
一刀一刀扎在我心口,疼得很。
「媽媽,你別不要我,我以後吃飯隻吃一點點!」
任我怎麼求她,她也沒回頭。
許是被我的哭聲嚇到,三叔雖然不知所措,但到底沒有把我趕走。
他嘆了口氣,過來牽住我的手說:「委屈你了。」
三叔家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
他不會做飯,每天都是饅頭就榨菜。
後來因為我,他開始學習怎麼炒菜,怎麼給小朋友扎辮子。
也開始拿起鋤頭,去伺候他那一畝三分地。
三叔就是因為窮,才沒娶媳婦,如今多了我這個拖油瓶,娶媳婦更是無望了。
好在他樂觀,日子雖苦,卻也能過。
有一次他喝醉了哭了起來,他說:「我也算有後了。」
我這才知道,他把我當成了他的孩子,惶惑無依的我第一次找到了一絲歸屬感。
三叔雖然窮,但是他不會嫌棄我是女孩。
我九歲那年,奶奶裝病,把我堂姐從城裡騙回了家。
次月她就匆匆嫁給了同村的一個麻子。
就因為三萬塊錢彩禮。
三叔知道後抽了一晚上的手卷煙。
第二天,三叔賣了家裡唯一的牲口,帶著我坐上了去縣城的大巴。
他語氣沉重:「許羽,打乒乓球去!」
崎嶇的山路顛得我東倒西歪,去向我不知道的未來。
靠著 6 個饅頭,我們從村裡走到縣城,再從縣城輾轉市裡。
三叔說:「既然教練說你是個好苗子,我們就不要浪費了這天賦。」
我不知道好苗子是什麼意思,但既然三叔說我是好苗子,那我就是!
三叔沒讀過書,不識字,好在我讀書了,認識一些。
於是我倆靠著到處問路,連蒙帶猜地找到了當初教練說的體校。
那天雨很大,我們沒錢買傘。
三叔花了五毛錢給我買了一件雨衣,自己卻任風雨吹打。
體校門口的桂花樹下,是兩個不被城市容納的可憐人。
後來亭子裡的保安看不過眼,讓我們進去躲了會兒雨。
三叔帶著我在體校門口蹲了三天,這三天裡我的主要任務就是認出當初那個教練。
保安大叔每次想趕人,但轉頭對上我們兩個的眼神又忍住了。
大叔每次都說:「明天還是沒等到就真得走了!!!」
三叔就笑呵呵地說好,後來熟悉些了,他就開始和保安大叔聊天了。
他說我乒乓球打得可好了,一般人都打不過我。
保安大叔也笑,指了指身後的大樓:「那裡面,乒乓球打得好的,沒有上萬也有上千。」
三叔搓手,望著高樓:「我家妮兒,要是能去裡面學習就好了。」
保安大叔笑著給三叔遞了根煙,兩人又說了好些話。
那天傍晚,我終於等到了當初那個教練,教練還認識我,見了我還有些驚訝。
「噯?你怎麼在這?」
我有些局促:「教練,我就是來找你的。我想學球!」
教練看了我一眼,嘆了一口氣:
「你確實是個好苗子,但是你家人不同意,收了你,會有大麻煩。」
他之前就吃過這樣的虧,還上了新聞,因為鬧得太大,他也因此被調到體校去了。
三叔一聽這話立馬急了:「教練,我是這娃三叔,她父母已經把她過繼給我了。
「以後我就是她爸,我可以做她的主。」
教練聽了,起了興趣:「她戶口在你名下嗎?」
三叔撓了撓頭:「我和她爸媽在族裡都過了明路了,這不就行了嗎?」
教練嘆氣,卻沒再說什麼。
他請我們吃了一頓飯,讓我們回家去。
三叔打發我去買煙,我剛走遠,就見三叔撲通一下跪在地上。
他拉著教練的手聲淚俱下:「教練,這孩子太苦了,爸媽不要她。
「她還小,還有無數可能,我希望她有點安身立命的本事啊!」
教練終究是心軟了,最後妥協道:「把戶口搞定了再來。」
三叔拉著教練的手說了好久,最終教練同意讓我先留下來訓練。
又交代了他需要準備一些別的資料,讓三叔一並帶過來。
我站在暗處哭了許久,最終也沒有去買那包所謂的煙。
我跟著教練進體校的那一刻,三叔踮起腳趴在圍欄上衝我揮手:
「小羽,一定要好好學啊!」
我也跟著揮手:「會的,三叔!」
那天夜空很亮,風也溫柔。
聽說三叔要送我去學球,賣了家裡全部的家當,為此被奶奶罵了許久。
當他要求母親給我轉戶口的時候,那女人譏笑:「有這個錢,還不如去找個媳婦。」
三叔不理會她,隻說:「小羽和我們不一樣,她可以變得更好的。」
奶奶說他癲了,叫他快點滾。
我不知道這些,隻知道三叔拿著一千塊錢交到我手裡,叫我不要委屈了自己。
我問他:「你咋整?」
他說:「叔有手,可以打工養活自己。」
我抹了抹淚:「喏,一人一半吧,我也有手,教練說我可以去食堂幫阿姨打飯,換三餐。」
他捏著錢,扯出一抹笑。
最終我還是在我的書包裡面發現了這 500 塊錢。
體校的日子難熬,卻也不難熬,我溫飽不愁,也算衣食無憂。
我不需要在凌晨五點爬起來剁豬草,也不需要擔心弟弟哭了會被母親打罵。
我的生活變得很單純,練球。
11 歲那年,教練摸了摸我的頭,說他沒有什麼可以教我的了。
他帶我去見了另一個教練,又讓我去和其他人打了一場球。
然後我被帶去了另一個地方,他說那是省隊的訓練場地。
他欣慰地看著我:「以後你就算是運動員啦!」
我就這樣進了省隊,在一個平平無奇的下午。
2
省隊的教練很兇,裡面的選手也兇。
說話兇,打球更兇。
我進去的第三天就被人打出 4:0。
那個時候我已經很久沒有哭過了,被打成 4:0 的時候還是沒忍住哭出來。
教練笑了一下:「中國不缺會打乒乓球的人,許羽,你要記住一句話,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這句話我記了一輩子。
我花了三天時間研究她們的打法,三天後我們又比了一場。
這一次我贏了,教練笑眯眯地看著我:「還算聰明!」
教練對我很好,該嚴格的時候嚴格,私下裡也會偷偷帶著我們幾個出去玩。
偶爾也有被抓住的時候,管主任總是恨鐵不成鋼:「莫教練,不要耽誤了許羽。」
這個時候教練總是梗著脖子說:「都是些半大的孩子!玩一會兒怎麼了!」
管主任很看好我,也很喜歡我,沒事就會叫我和教練去她家吃飯。
教練也不客氣,每次都空手去。
在省隊的那些年,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幾年。
我參加了不少比賽,省裡的比賽名額都會優先考慮我。
我拿了不少獎金,也交到了不少朋友,最好的還是打羽毛球的小姐妹。
後來我的朋友先我一步進了國家隊,她好像很懂我。
她說:「許羽,我們的使命就是拿到金牌,我們得到一切的前提,也是得到金牌。」
我被她的話刺到說不出話,是啊!
如果我拿不到金牌,他們的付出就是一場沒有回報的夢。
第二年,我積極參加各大賽事,都拿了冠軍,毫不意外地被選入國家隊。
得知消息的那一天我給三叔打了個電話,三叔笑了,笑著笑著就哭了。
他說:「小羽,要加油啊。
「三叔也要加油!我好好賺錢,你好好訓練!」
他辭去了保安的工作,在省隊訓練場門口支起了攤子,賣起了雞蛋灌餅。
而我,在師友的歡送下,坐上了去首都的動車。
首都真的很大,也很繁華。
國家隊更嚴苛,我沒有朋友,也沒有教練。
我就這樣被晾在那裡,晾了整整半年。
這半年裡,我找過球協主席,也找過別的教練。
他們總是笑著說,暫時找不到合適的教練帶我。
那半年裡我總是一個人打球,一個人訓練。
偶爾在訓練場待久了,也會有別的運動員和我搭話。
因為我球技還行,漸漸地,也有不少年輕運動員來跟我講話。
「啊,你就是那個打敗徐雯雯的省隊選手啊!」
「徐雯雯的叔叔就是我們現在的國乒主席,你怎麼敢的呀?」
我這才從她們嘴裡拼湊出一些消息。
如今的現狀,和我在省運會上奪得冠軍有點關系。
我似乎得罪了一個不該得罪的人。
「喂,你叫什麼名字?」那個嬌蠻的小姑娘拿著球拍走到我面前。
我看著她,說出了我的名字。
「行,以後我罩著你!」
小姑娘風風火火,但朋友意外地多。
她叫我做她陪練,偶爾她的師兄師姐來了,也會指點我一二。
她球風刁鑽古怪,和正常人的路數都不一樣。
一開始我應付得夠嗆,到後面也可以打得有來有回。
我又想起了教練的話,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曾經我在省隊叱咤風雲,在這裡也隻能算是平庸。
小姑娘叫原小圓,聽說拿過世錦賽的亞軍,而她的師兄師姐都是奧運會的常客。
我和她們打球,時常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但是她們還是蠻驚訝的,說我是堅持得最久的一個。
因為我時常給她們當陪練,我被王紅霞教練看中。
她聽了我的遭遇,說我性子不錯,沉得住氣。
我摸摸球拍笑笑不說話,去省隊第一年也是坐冷板凳。
第一年不好過,但,熬過去了就好了。
王紅霞教練是圈子裡的名人,我之前在省隊也聽過她的大名。
我把消息告訴老莫的時候,老莫興奮地尖叫起來。
「許羽,我的好徒弟,你真的出息了!」
3
王教練性子很溫柔,但是訓練方式驚人,和以往的都不同。
同時她還教了我許多花活,我需要學反手打球,閉眼打球等。
她說:「許羽,打球的人別急躁,首先保持自己的內核穩定。」
運動員最重要的就是心態,她希望我明白。
道理我都懂,但是我想證明我自己,我靜不下心來。
於是她叫我沒事的時候去遊泳,去掃地,去拖地。
去做一切與球無關的事。
於是訓練館的地被我包了。
地都要給我擦禿嚕皮了,我也沒有摸到教練說的內核穩定的意思。
她嘆了口氣,換了種辦法。
她開始帶我出門打球,隻要有比賽就帶我去參加。
一邊打一邊現場教學,分析對手的性格,路數,以及打法。
王教練的教法很奇怪,但是很有用,我進步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