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力掙脫被他握著的手,隻是重復了一遍:「帶我去見他。」
賀蘭昌與我僵持了一會兒,輕笑了一下放開我的手說:「我等著你的回答。」
再見謝臨時他已經被剝去了引以為傲的盔甲,月白色裡衣斑斑血跡,微亂的頭發擋不住一張桀骜的臉。
他被綁縛著跪在地上,聞聲抬頭看見的是擋在我身前的賀蘭昌。
「賀蘭昌,殺了我,放了我夫人。
「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威脅阿璃為你做事,現在你的目的達到了,求你放她一條生路。」
說著謝臨深深俯下身子,從未彎曲的脊梁,趴伏在敵人的腳下,竟然隻是為了給我求一條生路。
不等賀蘭昌回答,我忍不住輕笑出聲。
「將軍這出情真意切的戲碼,要至死方休嗎?」
14
聽到我的聲音謝臨豁然抬頭,在看到從賀蘭昌身後緩緩出來的我之後紅了眼眶。
他掙扎著向前爬,焦急地詢問著我的近況。
「阿璃,阿璃你沒事吧,他們沒把你怎麼樣吧?」
「你很擔心我?」
我蹲下身子,俯視著他問。
謝臨的眼中閃過一絲難過,似乎是確認了我真的沒事後苦笑著說:「沒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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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話音未落,我手中的匕首就刺進了他的肩膀。
一聲悶哼後他茫然地抬眼看我,仿佛感覺不到疼痛一樣喃喃道:「這樣也好。」
我以為利刃刺進他的身體,我能得到片刻的解脫,可是沒有,我的胸口更加憋悶,呼吸更加窘迫。
用盡全力維持的體面姿態,頃刻崩塌。
「朝朝,我的朝朝到底是怎麼死的!」我近乎嘶吼著問道。
謝臨不回答。
「朝瑰公主朝夕之間痊愈,難道不是用我朝朝的命換的!」
謝臨的臉上出現痛苦的神色,卻搖頭否認。
「為什麼?為什麼要娶我?為什麼連自己的女兒都不肯放過?為什麼要折磨我?」
每問一句,我的匕首就在他的身上刺一刀,直到視線被鮮血染紅,眼前的人倒在血泊裡。
「姜璃。」
賀蘭昌從後將我攬住,握住我還在空中揮舞的匕首。
「沒事了,沒事了。」
呢喃的聲音在我耳邊誘哄,手中的利刃猝然墜落,我也癱倒在賀蘭昌的懷裡。
「需要我幫你動手殺了他嗎?」
賀蘭昌輕輕抱著我,睥睨著地上微弱喘息的謝臨。
我漸漸冷靜下來,看到謝臨絕望的眼睛後決心道:「讓他活著。」
死,曾經是我夢寐以求的解脫。
死了就不會再痛了,是多麼美好的選擇。
謝臨,他不配。
15
沒有謝臨, 整個大周再也沒人能夠抵擋賀蘭昌的鐵騎。
不過數日,北狄大軍就攻破了皇城,城破那日,皇帝還在煉丹房做著長生不老的美夢。
勤政殿上,皇帝狀若癲狂。
「朕受命於天,既壽永昌!爾等誰敢造次!」
賀蘭昌冷眼看著大周皇帝發瘋,然後一步一步走向那個象徵無上權力的龍椅,慢慢坐下。
「既然你受命於天,那麼你求仙問道,荒廢朝政,致使朝政腐敗,民不聊生,豈不是有負蒼天。如今,我送你去和蒼天復命。」
說著一個眼神,皇帝就被士兵壓住綁了起來。
接著朝瑰公主被丟到了我的腳下。
「姜璃,她交給你處置。」
朝瑰公主被綁縛著動彈不得,看向我的眼神像淬了毒。
「竟然是你!賤人!就是你害得謝臨兵敗,你可知道叛國的人會被誅九族嗎?」
不愧是公主,如今這種境地竟然威風不減。
我坐在賀蘭昌給我準備的軟墊靠椅上,看著她並不做反應。
朝瑰見狀繼續說:「本宮給你個機會,隻要你放了我,我可以既往不咎,留你一個全屍。」
我的沉默和無視讓朝瑰徹底崩潰,她開始咒罵嘶吼,直到一隊士兵拖著一個人形的東西進來,我才開口道:「來了。」
朝瑰聞言回頭,在看到已經沒有人形的謝臨後發出驚恐的呼叫。
「謝臨,你這個賤人竟敢傷他!」
我不顧她的質問,出聲道:「是你殺了朝朝嗎?」
謝臨似乎是聽到了我的聲音,掙扎著睜開了眼睛。
「朝朝?她也配叫朝朝嗎?明明我才是謝臨唯一的朝朝!你知道她的血放了多久嗎?一點一滴整整三天。」
我拼命抑制住顫抖,指尖幾乎掐出血來。
「為什麼?明明我什麼都不會威脅到你,我從未反抗,隻想求一條活路,為什麼?」
我出口的質問變了聲音。
「因為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對我的侮辱。明明我和謝臨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你怎麼敢憑著這張和我相似的臉爬上了他的床!還生下了那個小賤種!」
我再也按捺不住,抽出旁邊侍衛的刀,一刀削去了朝瑰半個肩膀。
伴隨著她痛苦的哀號,謝臨用盡全力起身走向我。
我的臉上身上是黏膩溫熱的血液,在謝臨觸碰到我的瞬間將他推開。
我嗤笑一聲:「怎麼?謝將軍心疼了?你可知道痛失所愛的滋味了?」
我想此刻的我渾身浴血如十殿閻羅,謝臨看向我的眼神卻沒有恐懼害怕,而是長久的悲憫。
暈死的朝瑰又痛醒過來,隻是她不再哀號,而是渾身發抖地盯著我。
「小賤人,死前有些話,你過來我說與你聽。」
她擠出一個笑容,宛若鬼魅。
「姜璃……」
賀蘭昌不知何時站在了我的身後,輕輕拉住我的手腕。
我知道朝瑰不安好心,可是有關於朝朝的隻言片語,我還是忍不住靠近。
賀蘭昌示意手下將朝瑰控制住待我走近,她用隻有我們二人能聽見的聲音說:「你知道嗎?那個純陰女,本來我指名要的是你。是謝臨在我府內跪了三天,才換成了你女兒。」
16
「哈哈哈……害死你女兒的不是別人,是你自己。她本來不用死的,是謝臨,用她的命換了你的命!」
朝瑰發瘋似的大笑,而我愣在原地,周身血液凝固,動彈不得。
謝臨走到朝瑰身邊,在所有人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將地上的刀拾起,捅進了她的心髒。
朝瑰原本希冀的眼睛充滿震驚,她還想要再開口,謝臨的刀輕易一旋,徹底結束了她的生命。
謝臨手法利落,是經年殺敵練出來的。
隻是朝瑰到死都注視著謝臨,一如每一次她望向他的眼睛。
我回過神來衝到謝臨身邊,拉起他的衣襟問道:「她說的不是真的對不對?她一定是騙我的!」
謝臨眼中的淚水奔湧而出,別過頭去不肯看我的眼睛。
「對不起阿璃,終究是我害了你,護不住你,也護不住朝朝。」
「為什麼?為什麼不讓我去死,誰準你用朝朝換我的命!」
我瘋了一樣搖晃他的身體,可是終究要不到我想要的答案。
他太虛弱了,曾經健碩的身體在我手中如枯葉搖擺,幾乎斷了生機。
「我沒辦法,我不能失去你。我知道你會恨我,可是即使這樣我也希望你會活著。」
謝臨的聲音越來越遠,整個世界都變得安靜。
我不理解,我無法理解,一路支撐我的不過就是為朝朝報仇,可是如今大仇得報,我卻仿佛陷入泥淖,無法掙脫。
「姜璃,姜璃,冷靜一點。」
賀蘭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覺得胸口撕裂地疼痛,一口鮮血噴湧而出, 才喘得過氣。
謝臨慌亂地靠近我, 試圖來擦我身上的血跡。
「為什麼?為什麼這麼對我?」
我看著他幾乎哭著問。
「因為我愛你, 我與朝瑰,不過是幼時情誼, 從沒男女之意。隻是她不明白,一直覺得你是她的替身, 覺得我是為了兵權才娶的你。可是不是的,我愛你姜璃, 我以為我們成婚了朝瑰就會放手,哪知她變本加厲,我對你越好, 她報復的手段越狠厲。
「我沒辦法, 為了護住你, 隻能與她虛與委蛇,沒想到一步步錯下去, 終究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我不求你原諒我, 我隻求你放過自己,都是我的錯,是我害死了朝朝。」
謝臨的話還在繼續, 我卻絕望地笑出聲音。
「好一個愛我, 好一個護我, 我倒是希望此生從未遇見你。」
我抽出懷中的匕首, 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插進了自己的脖頸。
鮮血如注,劇烈的疼痛讓我倒在地上抽搐。
我聽見謝臨嘶吼著我的名字, 他想觸碰我卻被賀蘭昌一把掀翻。
「你這又是何苦。」
賀蘭昌的聲音有些急, 好像在生我的氣。
「我知道你的抱負,要想坐穩中原的王位, 唯有民族大同,兼收並蓄。我本就是個叛國弑君的罪人, 我死了,你可對外宣稱是我殺了周帝和公主。」
喉嚨控制不住地發出嘶嘶的聲音, 我開始詞不成句。
「阿璃,等等我。」
謝臨企圖自戕,卻被身邊的守衛按住。
賀蘭昌看著我,我用盡最後力氣說:「讓他……活著……」
國破家亡,親人離散,愛人遠去, 就讓他活在這世間慢慢體會, 別來髒了我走時的路。
眼前的光亮開始消失,我好像看到一個小小的人兒在向我招手。
南蠻士兵將我團團圍住,哄笑著剝去了我的外衣,絕望中我拔下頭上的銀簪,卻在插入脖頸之前聽到了呼嘯的馬蹄聲。
「-他」朝夕不離。
17
周三十七年, 北狄滅周。
北狄三皇子賀蘭昌封中原王, 安撫朝臣,休養民生, 戰亂終止。
前朝皇帝和公主的罪名公之於眾, 百姓哗然。
然二人已被姜璃所殺,故依舊葬於皇陵。
姜璃叛國,畏罪自殺。
謝將軍在姜璃死後咬斷自己的手腕自殺。
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沒有人再記得前朝舊事。
隻有南城郊外, 依舊開了遍野的花。
每逢春暖花開時,中原王都要去看看南城郊外的一個無名冢。
他總是坐在墳前飲著酒說:「若從戰場上救你的人是我,結局會不會不同。」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