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忽然覺得我和他好似從來沒有接近過,他所有的過去都與我無關。


推門進去,一個面色蒼白的女人蜷縮在床上。


她的頭發亂糟糟的,卻依舊擋不住她清麗的面龐。


或許是近鄉情更怯的緣故,刑名隻是定定地站在門口,卻不敢上前一步。


嗓音幾近喑啞,他喚道:


「阿言。」


許言抬起眼怯生生地望著他,雙目對視間,眼淚已經流出來了。


刑名大跨步向前幾步,蹲在地上平視著女孩,輕輕地問道:


「你還認得我?」


許言點了點頭,似有些吃力地說道:


「認得,你是阿名,我的阿名。」


刑名緩緩起身,像是要將女孩摟在懷裡,看向我時,卻又握緊拳頭收回了手。


我忽然有點後悔來這裡了,平白打擾了人家團圓的戲碼。


所有的道理我都懂,我也明白夙願得償的喜悅。


無論出於個人還是法醫這個職業,我都應該高興。


可是我還是難過了,心裡酸酸的,針灸似的,似有若無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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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言順著刑名的眼神望向我,一時之間我反倒成了視線的焦點。


我盡可能溫柔地對許言笑了笑,溫聲說道:


「我來替你檢查一下身體好麼?」


許言的反應比我想象中的要更大,她劇烈地掙扎,喊叫起來。


我試圖安撫她的情緒,她揮舞手臂時,我很敏銳地發現她手上有針孔的痕跡。


害怕是自己看錯了,我又往前走了一步。


刑名擋在了我的面前,他將許言護在自己的身後,沉聲說道:


「不要再上前了,等她精神好一些再說。」


他看著我的眼神,好像小紅帽看著狼外婆的表情,我忽然莫名其妙地笑了。


「好,那你好好安撫一下她,我先走了。」


然後拎著我的藥箱,筆直地離開了房間。


直到轉身的瞬間,我還是在笑的。


足夠體面,足夠風輕雲淡。


直到出了門以後,風吹過,臉頰上忽然傳來了冰冷感。


我後知後覺地撫上去,指尖一片濡湿。


D 縣的風沙可真大。


我找人帶我去勘驗了許言被發現的地下室現場,將所有有可能留下痕跡的東西都封存,準備帶回去檢驗。


地下室的條件比我預想中的好很多,整潔幹淨,與許言的髒亂之間形成一個詭異的違和感。


許言對刑名非常依賴,所以這幾天刑名一直陪在她身邊。


因為許言一直非常抗拒我的接近,所以我獨自一個人踏上了回去的火車。


一路上看著窗外的風景如水般逝去,我考慮了很多我和刑名的未來。


最好的選擇是我現在放手,可是人之為人就在於:人總是撞了南牆也難回頭。


我身上的每個細胞都在叫著:我不甘心。


一周後,刑名帶著許言回到了隊裡。


許言的狀態看起來好了許多,因為她的父母都不在了,所以暫時住在隊裡的招待所裡。


隊裡的老人算是看著這兩個孩子一路走過來的,對此頗多感慨。


隻是許言對外界環境依舊處於一個十分警惕的狀態,她隻信賴刑名一個人。


無論是個人而言還是案件需求,刑名必須經常陪在她身邊。


刑名為此和我反復解釋了許多,無非是他與她之間已經是過去,隻是為了案件需求之類的話。


我沒有理由阻止他去,所以我隻是笑著替他整理好襯衫,將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顆,笑得大氣:


「我不會怪你的,都是工作麼。」


7


一連很多天刑名都沒有回來過,月末是我們結婚三周年紀念日。


那天他提前訂好了花,買了很多菜回家。


刑名的廚藝很好,中餐西餐都十分擅長,隻是我倆工作忙,倒是很少在一起正兒八經吃頓飯。


我坐在餐桌上,透過窗戶看廚房裡忙忙碌碌的刑名。


他明明那麼好,為什麼不能愛我呢?


吃完飯後,我們並排躺在沙發上看了一部愛情片。


男女主人公兜兜轉轉那麼多年,最終還是分道揚鑣。


不知怎麼,我突然掉了眼淚。


刑名有些手足無措地望著我,然後俯身吻過我的眼淚:


「傻不傻?」


我問他:


「我們會不會分開?」


他答:


「不會。」


他那樣深深沉沉地望向我,滿眼都是真摯,以至於我真的要相信了。


我踮腳吻上他的唇,刑名緩緩加深了這個吻。


意亂神迷間,手機響了。


刑名的氣息亂了一拍,但他依舊沒有停下。


直到他不小心磕破了我的唇,心不在我身上的人,人在我這兒又有什麼用。


我一把推開了刑名,擦了擦唇上的血跡,笑著指了指手機:


「她好像很著急,接個電話吧。」


刑名有些尷尬地拿起電話,接通後,那邊傳來女人的哭聲。


「阿名,打雷了,我好害怕。」


回來後的許言害怕很多東西,害怕人群,害怕打雷,害怕醫生,害怕昆蟲。


隻有刑名可以安撫住她。


我聽過很多有關許言的過去,我也知道她從前是一個多麼陽光開朗的女孩子。


我心疼她的遭遇,可是我也抑止不住自己對她的惡意,我討厭這樣的自己。


8


刑名看著我,萬般無奈的樣子。


他隻是在等我給他一個答案,所以我隻是笑笑,然後說:


「你去吧。」


然後轉身回到房間,一夜好眠。


我媽常說我這人心大,什麼事都不放在心上。


也虧得我心大,要不然怕是早死在我媽手上了。


許言的情況一天天好轉了起來,不再對人群有過多的畏懼。


我替她做過檢查,她的情況比我想象中的好了太多。


心裡那點違和的感覺又隱隱浮現。


許言如今的狀況可以獨自生活了,隊裡替她找了套房子。


借著她搬家的由頭,全隊幹脆舉行了個團建,一是慶祝她搬家,二是為了慶祝她回來。


隊裡的人不知道刑名已經結婚了,所以有心讓這對苦命鴛鴦多些接觸的機會。


兩人坐在一起,隊裡的人時不時撞一下,兩人便會碰在一起。


刑名有些尷尬,許言則顯得羞澀。


其餘的人露出一個揶揄的笑容,打趣道:


「以前兩個人恨不得天天黏在一起,怎麼現在羞起來了。」


隊裡的老張喝了幾杯酒,顯得有些感慨:


「刑名因為你的事情吃了不少的苦頭,如今也算是苦盡甘來。


「要懂得珍惜。」


我狠狠地灌了一杯酒,暈暈乎乎的,倒也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麼。


索性獨自出門吹吹冷風,醒醒神。


宋聞也跟了出來,他靜靜地望我,喚了我一聲「師父」。


今夜他有點奇怪,隻是我頭暈得厲害。


天地都在旋轉,宋聞的臉也隨著轉,我愣愣地看著他。


風吹來,我打了個寒戰


宋聞靜靜望著我,忽然笑了。


「師父把衣服披上,等會兒凍感冒了。」


黑色大衣披上身的瞬間,我被一雙有力的手扯到了懷裡,然後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沈安有些醉了,我先送她回去了。」


刑名替我披上他的大袄,細細替我將拉鏈拉上,「我的首席法醫可不能凍壞了。」


剛脫下的袄子還帶著刑名的體溫,我愣愣地望著他。


刑名長了一張冷峻的臉,隻一雙眼睛裡偏含情萬分,而此刻他的眼睛裡隻有我。


酒勁還沒徹底下去,我呆呆地站在原地。


「還不跟上?」


我就這樣呆呆地跟在他身後,一路上我就看著車窗外城市的夜燈發呆。


一回到家,刑名突然俯身吻上了我。


這個吻又急又兇,和往日紳士溫柔的吻截然不同,吻得我幾乎有些喘不過氣來。


一吻完畢,我氣喘籲籲地望向他。


刑名的眼睛裡像是燒了一團火,燒得這含情脈脈的眼睛裡隻剩下一團黑色。


我同刑名之間從來沒有這般瘋狂的夜晚,從客廳到臥室。


第二天早上,兩人見面還都有些尷尬。


刑名看起來比我更無所適從,一雙耳朵紅了個徹底,飯都沒吃就匆匆趕到隊裡了。


9


雖然得到一些許言的證詞,但是這個案子依舊沒有進展。


案件的兇手憑空出現又憑空消失,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我又把自己關在解剖室裡關了幾天,靜靜望著屍體。


屍體表面沒有傷痕,也沒有掙扎的痕跡,是氰化物中毒而死,死後被擺成名畫的樣子。


兇手應該是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的成年男子,年齡三十歲上下,冷靜,謹慎。


但是兇案現場留下的挑釁話語,以及綁走當時案件調查主要人員的女朋友,這個行為又格外張狂。


為什麼隻有許言沒有被殺害而是被囚禁?她身上的針孔是營養液的痕跡,他甚至對她頗費心思


我想不通,離開隊裡時,轉著轉著就轉到了許言家。


直覺告訴我,許言或許還知道更多的事情。


迎面卻跟一個男人撞在了一起,他的手極冷,碰到我時,我莫名打了個寒戰。


我望去時,男人已經迅速消失在拐角處。


我又在原處莫名站了許久,有些出神地想著,他的一雙眼睛長得和刑名很像。


許言開門發現是我時,臉色並不好看。


她唇上口紅的顏色是新抹過的,看起來塗得很匆忙,顏色超出了唇邊緣。


一個人在家裡卻化了全妝。


我不動聲色地往裡面又走了幾步,問道:


「我想問你一些問題,可以麼?」


許言顯得有些警惕,看著我,忽然露出一個無辜的笑容:


「該說的我都跟阿名說過了。」


氣氛一時有些僵持,她對我有敵意,一句多餘的話都不願意說。


無奈,我剛準備離開時,聽見她說道:


「你把阿名還給我好不好?」


語氣中帶了幾分哭腔,我的腳步亂了一拍。


我和許言之間,本是我是後來者,她歷經磨難歸來,回來後卻發現一切都不一樣了。


說起來是我對不住她,我逃也似的離開了。


走了很久後,我站在紅綠燈前,有些恍惚,千頭萬緒一時理不清楚。


風一吹過,腦子卻忽然清醒了起來。


門口的地毯上有一個男人的腳印,因為地毯材質的原因,所以形成一個微微凹陷的腳印。


腳印上有紅泥,這種紅泥剛才我在照面的男人的鞋上看到過。


以及屍體的檢驗報告上也有這個紅泥,紅泥產自特定的一個郊區,但是郊區範圍太大,以至於最終無法排查。


後來許言給的一些線索,又與那個地區完全相反,也就沒有查下去。


而許言的狀態完全不像一個長期生活在地下的人,她的臉很蒼白,但是腳踝部分卻有太陽曬過的痕跡。


我懷疑許言根本就是認得那個兇手。


10


這件事情太大,在沒有完全的把握時,我不敢輕易說出口。


一直等到刑名回來,我將自己的猜想說給他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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