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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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


「那你為什麼來這裡?你剛剛才被參殺良冒功,皇上讓你卸下一切職司回家,你現在出來是抗旨你知道嗎?」


「皇上隻讓我卸職,沒說我不能出門。」


「好,出門就算了,你來這裡做什麼?」


「我查到這裡有問題。」


「有問題?上次在小延聖寺你就說你查到有問題,這次又是你查到有問題,你倒跟我說說看你查到什麼有問題?」


杭蘭闕輕輕地「哼」了一下,像是笑,又像是小小的嘲諷。


他給杭掠風使了個眼色,杭掠風主動坐到門邊守著外面避免別人聽到;我學他跟霜松使了個眼色,霜松點點頭,捂著耳朵對著牆蹲下了。


他到底懂不懂我什麼意思啊!


這樣我很丟臉的!


杭蘭闕這才說:「謝太傅曾經是先皇之子安王的老師,先皇駕崩後安王移居北宮,皇上又讓謝太傅做了太子老師,而琵琶伎黎煙能夠調入宮中舞樂樓是走的謬大人的路子,謬大人你可知道,就是謝太傅的女婿,常去小延聖寺參拜的那位,所以我去小延聖寺查訪有什麼問題?」


我一直覺得胡尚書疑點重重,可若真如杭蘭闕所說,謝太傅問題也不小……


「那今日呢,你又為何來這畫舫?」


「我從薛世清那裡知道東宮裡有情蛻的痕跡,便著手查這秘藥。皇商白家幾年來一直在私下資助當年阮家兄妹提拔過的老人,我的人查到白家在東邊有一處藥山,那裡長出了情蛻的原料如虞。」


捂著耳朵的霜松悶聲道:「這不可能,如虞隻有在藓都深山才長得出。」


杭蘭闕道:「那現在藓都還長得出如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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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松回答:「十幾年前水道一改便不出產了。」


或許是新貼的胡子不習慣,杭蘭闕用手順著那花白的胡須,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問:「所以藓都再不會產如虞了。你該不會派人去藓都了吧?崔尚儀也會做刻舟求劍的蠢事?」


經他一提醒,我恍然大悟!


既然是改了水道後藓都不再生長如虞,那麼更改水道後和藓都深山環境一樣的地方就可能生長出如虞!


也就是杭蘭闕說的白家在東邊的藥山。


霜松站起身來,疑惑地問我:「那個……什麼叫刻舟求劍?」


這句話一問,連一本正經坐在門口處的杭掠風都忍不住笑了。


我好後悔帶霜松出來,這樣真的會顯得我們崔家的人都很蠢……


杭蘭闕道:「崔元辭,這麼簡單的信息,不需要靠跟蹤你就能查出來的。」


我反問:「既然你覺得這麼簡單,那為何這麼久了還查不出個結果?參你的奏折還在御書房擱著,宮裡到現在都還亂作一團,你又比我能幹到哪裡去?」


「牙尖嘴利。」


「裝模作樣。」


杭掠風忽然打斷我們:「有人來了。」


我立刻站起來,換霜松跟杭蘭闕坐在一起「品茗」,我則跟杭掠風陪坐在一旁的矮凳假裝女眷闲聊。


侍者來說晚宴即將開始,請我們半個時辰後對號入座,杭蘭闕啞著嗓子回答知道了,霜松那傻子也不知道哪根筋抽了,也跟著啞著嗓子答應,讓侍者看了他好幾眼。


他又沒裝老頭,他變聲幹嘛啊!


霜松能當上第一殺手肯定是全靠的武力,沒有一點見機行事的本事。


我隻能跟侍者說:「上一盞清火的涼茶來,我家官人有些熱傷風。」


「是,夫人。」


侍者走後,我警告杭蘭闕:「你查你的,我查我的,我們誰也不要打擾誰。」


杭蘭闕不緊不慢地抿了口茶水,抬眼看我時眼神自動虛焦,瞬間轉換成老眼昏花的模樣,他緩緩道:「我也正有此意,榮夫人。」


「那就請走吧,蘇老爺。」


14


畫舫宴會廳的位置在一樓,共有三圈五十八個雅座呈階梯狀散開,雅座做成花瓣模樣,上彩漆,飾以螺鈿銀絲,用岫玉珠簾與宴會中央的舞臺分隔,整個會場便形成一朵重瓣牡丹的模樣。


此時已經入夜,燭火燈光交錯間金銀彩珠、琉璃翡翠於眼前躍動,仿佛置身色彩紛繁瑰麗的天宮之中。


侍者上的酒、侍女衣袖間的燻香都是說不清的淺淡花香,宴會各處都擺放著牡丹花,開得盡態極妍。觥籌來往,人人語笑嫣然,我卻不敢放松,時刻關注四周。


霜松跟狗似的拿鼻子左嗅嗅右嗅嗅,將酒倒在指尖感受了下,然後一口都不動了。


我輕聲問:「有問題?」


「沒有。」他很嚴肅地說,「不合我的口味。」


我就不該對他抱任何期望。


我與霜松坐在重瓣牡丹的第二層,杭蘭闕在我們對面第三層的位置,隔著珠簾我看不清他的動作,隻是能明確看出他那裡隻有一個人。


他把杭掠風派出去了?


也是,杭掠風精通武藝,又是以陪客的身份進入,此時溜出宴會自然不引人注意,正好在開宴時查探。


而我手無縛雞之力,隻能等到宴會進行到一半,借口身體不適跟霜松退席再查。


舞臺上沒什麼新意,跟一般宴會似的跳跳舞、演奏演奏樂器,也無非是舞姬更加美貌、舞臺更加絢麗奪目而已,我在宮中舉行過許多宴會,不覺得有多了不起,霜松倒是看得盡興,看到舞姬持彩練被繩索帶動飛天時「哇」出聲來,不住鼓掌叫好,引人注意。


酒過三巡,一個青衣女子抱著箜篌上了臺,侍者將燭光熄滅大半,四周都幽靜起來。


這個間隙,雅座上又上了新的酒菜,霜松看似沉浸表演之中,眼珠子都沒動一下,卻在矮幾下握住了我的手:「酒菜裡有情蛻。」


我心中緊張,想要問他什麼,他卻先於我搖了搖頭:「別看我,看舞臺。下的分量很少,不會成癮,隻是讓人飄飄然,應該是助興用的。」


我聽他的看著舞臺,問:「你怎麼知道的?」


「我對情蛻過敏,剛剛碰了下才已經起疹子了。」


「過敏?你怎麼不早告訴我?」


「你又沒問。」


好好好,又是成功被霜松氣到的一天。


彈箜篌的女子下場了,侍者卻沒有恢復燭光,舞臺上出現一個男人,鞠躬作揖後說本月的不羨仙畫舫拍賣正式開始,他拍了拍手,侍者們將十二盆色彩各異的頂級牡丹搬上舞臺,一盆一盆地開始叫價。


頂級牡丹的確貴重,但再貴重,也不至於一盆拍出幾千兩來。


我努力透過珠簾去看那些買家的樣子,發覺實在看不清後,我又將目光放回牡丹上。


起價一千兩的牡丹,一定有異。


此時已經賣到第三盆,我示意霜松參與競拍。


霜松不以為意:「座席旁邊不是擺了那麼多盆嗎,走的時候隨便偷一盆就好了,幹嘛花那麼多錢買啊,你一年俸祿還不到一千兩呢。」


我瞪了他一眼,誰料霜松又說:「不行了我得走了,疹子已經長到胸口了,快跟我走。」


「可是還沒……」


「那我先走,你等會兒回來找我。」


「不行!」


舞臺上正喊著「有沒有官人加到兩千三百兩」,霜松倏地站起來,突然的動作頂開了座前矮幾,矮幾又碰到珠簾,珠子搖擺相撞,將眾人目光都吸引過來。


「這位官人……」


砰——


船尾處傳來一聲爆鳴,外間有人叫嚷著:「走水啦!」


霜松再也挨不住,抓著我的手就往外走。


一時間眾人都起身逃跑,霜松帶著我不好走,他單手扯開衣襟讓自己透透氣,外面的月光照在他臉上,我發現他整個脖子都紅了,看來他對情蛻過敏真的很嚴重。


「你這……天……這過敏要怎麼才能消退?」


「冰一冰。」


「你不會要……」


霜松靠巧力撥開人群,將我的手按到另一個人手中:「幫我抓好她,我先跳個江。」


然後他拔地而起,如同蝙蝠一般在滿是人的宴會廳借力踩了幾下就跳出去,「撲通」一聲投了江。


投江的動作果決而熟練,絕對不是第一次。


我轉頭看霜松把我給了誰,不出所料,看到杭蘭闕的冷臉。


見杭蘭闕不動也不說話,我猶豫了一下,問:「那個,他們都在跑,我們也跑嗎?」


說話間我就被人撞了一下,杭蘭闕將我拉近他,讓我躲在他胸前不讓我被人衝撞。


因為這個姿勢,他呼吸聲都隔著胸膛傳遞給我。


他動了動我的頭發,我問:「做什麼?」


「給娘子簪花。」


他把剛剛拍賣的花偷了,插我頭上了。


我仰頭瞪他,他竟說:「娘子簪花真美。」


這麼沸反盈天的場景,他一說這話,我居然被拉入許多年前他在藓都為我簪花的回憶。


那時我這輩子最窮的時候,連頭油都買不起,頭發隻能梳成辮子用碎布條和木簪盤在腦後,真正的是「布衣荊釵」。


那時我的丈夫蘇魈每日去打獵回來都會給我帶些野花放在桌上賞玩,偶爾抽出一支給我簪花,他會捧著我的臉看個不停、親個不停,然後抱著我整夜地胡鬧。


離開藓都前,我猶豫了很久,後來自己都覺得自己可笑,竟然要為了一個逃犯放棄自己崔氏女的身份。


最終我還是頭也不回地走了。


可到底是猶豫過的……


我想跟他說什麼,但他卻忽然低頭含了一下我的嘴唇,他的目光和八年前一樣,滿滿的都是說不清道不明的繾綣情緒,心中有什麼久違的東西被點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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