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我沒能做到,那這仙尊,我也不想當了。」
我轉身要走,玉帝在我身後,語氣裡透著幾分荒唐。
「小月老,何必呢?」
「不過是一個傷了仙體的神女罷了,有必要讓你賭上身家性命嗎?」
「值得嗎?」
我轉眸,面對玉帝的疑惑,輕輕頷首。
「她值得。」
她們值得。
8
我曾在瑤池偷看過一本書,王母有一法術,可救渡劫失敗的仙人。
隻要找到法器、仙衣和那塊飛升成功後頒發的令牌。
再去請王母幫忙,便可以恢復記憶和神志。
神女仍舊被孩子們抱著,我迎上去,牽起她的手。
她的四個孩子,如同寄生獸一般死死拽著她的四肢。
我看著這四張或多或少和她相似的面龐,眼中不由泛起淚花。
分明是她血肉所生出的,卻沒有一個在乎她,一個兩個隻想在她身上敲骨吸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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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使出法力將四個孩子打飛,神女跌跌撞撞地還想上前去抱,卻被我一句話說得停下。
「你若想一輩子這樣,隻管去抱。」
神女似懂非懂,她回眸,怔怔地看著我。
「過來。」
我朝她招手。
神女站在中間,身後是孩子們歇斯底裡的哭喊,身前是我溫柔的勸說。
「我帶你去找回記憶,好不好?」
她終於動了腳步,她朝我走過來。
一步,兩步,走得是那麼艱難。
我看見她的布鞋滿是泥濘,衣擺上是孩子們的汙穢,就連那雙手都粗糙得如同枯枝。
眼前的這個女人,在十三年前,還英姿颯爽,手握長劍,衣袂飄飄。
我終於握住了她的手,我堅定地衝著她微笑。
「我是月老娘娘,我會幫你。」
這是我身為月老的責任,是你教給我的。
9
我們下了凡間,首先來到她當初歷劫的地方。
這裡還殘留著天雷的痕跡,不遠處的草叢裡,我撿到了她的殘劍。
劍斷了,隻剩下一小截扎在泥土裡。
因為沒了靈氣,又被風雨摧殘,故而此時已經鏽跡斑斑。
神女走上前,神情懵懂。
「這是你的劍,你曾經最喜歡的法器。」
我握著她的手往前,在她的手指靠近之時,那塊在旁人眼中隻是鏽鐵片的東西居然開始慢慢晃動。
直到神女握住它的那一刻,鐵鏽如同水一般流下,很像一行又一行的血淚。
其餘的碎片不知道從何處飛來,復又重新合在一起。
神女握著這柄完整的劍,居然哭了。
她不由自主地擦眼淚,隨後一臉迷茫地問我:
「我怎麼會哭?」
為什麼,她低下頭輕聲呢喃。
不斷地用自己粗糙的手輕輕摩挲劍身,每一次撫摸,劍就似乎亮了一層。
她的眼淚滴落在劍柄上,那顆象徵軼簾神女的綠色寶石熠熠生輝。
「你現在記得自己是誰了嗎?」
神女搖搖頭,她還是沒有半分印象。
還要找回仙衣,和當時飛升的令牌才行。
於是隻好一直往前走。
前面便是那個男人收留她的村莊,可神女卻在靠近的時候莫名感到害怕。
直到遇到了一個認識她的熟人。
「舅媽,你回來了!」
那女子面容稚嫩,她笑著迎上來,可神女卻下意識往我身後躲。
「舅舅呢?怎麼沒有跟著一起回來。此番去天庭,可要回銀兩了不曾!」
我將那熱情的小姑娘推遠一些。
「你是?」
小姑娘斜著眼睛瞪我。
「她的故交好友。」
「怎麼可能啊,她是個傻子,哪來的朋友。」
小姑娘失笑,似乎是意識到我的不爽,她慌忙掩飾道。
「好了不說這些了,我舅舅呢?」
「還在天庭。」
我拂袖,看來這姑娘是那凡間男子的侄女。
神女既然如此害怕她,隻怕她同那男子是一丘之貉。
「你說的銀兩是何意?」
「你是誰,憑什麼要告訴你。」
她伸手便要拉扯神女。
「舅媽你還是快些跟我回家去吧,和這個來歷不明的女人在一起做什麼。」
「我不和你走……」
神女哆哆嗦嗦搖頭。
「你是不是又想挨打了!」
小姑娘豎起眉毛,好端端一個女孩子,一張臉居然能夠這般兇神惡煞,醜陋不堪。
我隨意捏了個訣,她雙腿便控制不住地跪地。
膝蓋正好撞到凸出的石塊上,破了皮流出好些血來。
「好啊,舅媽你如今膽敢伙同外人欺負我了。」
「等舅舅回來,定讓他打……嗚嗚嗚。」
聒噪,我打了個響指,她很快便成了啞巴,隻能咿咿呀呀說不出半個字。
「我們繼續走。」
我牽起神女的手。
神女經過那女人的時候,雙股打戰,眼淚簌簌地往下流。
可見她在這個地方受了多少苦。
10
因為我尋不到仙衣的氣息,隻好跺跺腳請出當地的土地公來。
土地公睡眼惺忪,起先嘴巴裡罵罵咧咧,在看清我的容貌後,一下子睜大眼睛,恭恭敬敬頷首。
「我還說是誰呢,原來是月老娘娘大駕光臨。」
權力兩個字,在哪裡都是最好用的。
「我問你,神女在這個村裡的事你可知曉。」
土地公這才意識到我身邊還站著一個人。
他轉眸瞥了神女一眼,臉色頗有幾分鄙夷。
「她早就失去了法力,如何還能叫神女。眼下不過隻是那陳柱的媳婦罷了。」
「她們家日子過得可憐,我還尋思讓他們去天庭結契。最近不是會額外給下嫁的仙娥一百兩銀子嗎?」
我想起來了。
此事是我所提議。
介於結契後,仙娥們的日子難過,故而我才會特意去找王母商議。
總得給她們一些傍身的銀錢。
對神仙來說,金錢無用,可對凡人女子們而言,錢才是立身之本。
卻沒想到,這陳柱竟是為了錢才會主動上天庭。
而土地公也一副自己做了好事的神情,極為沉醉地繼續說道:
「月老娘娘此番下凡莫不是特意來誇贊小老兒的吧。」
他假意推辭,嘴上說著。
「這都是小老兒應該做的。」
我胸口怒氣衝天,氣得一巴掌掀了他的土地廟。
「月老娘娘!您這是做什麼!」
土地公一臉驚詫,他絲毫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神女受傷,被凡人俘虜,你既然知道此事為何不上報天庭!」
我隻當他是偷偷摸摸將神女鎖在家中,卻不曾料到,他是正大光明,且無人去管!
「哎喲,月老娘娘。神女自個兒都心甘情願的,我上報什麼啊。她自己都不跑,我能幹啥。」
土地公蹙眉,仍舊不覺得自己有錯。
我將他的狗眼扒拉開,讓他親眼看看。
「她損了仙體,仙衣也丟了,怎麼跑?你是不想動腦子,還是私心偏頗,不願意動腦子???」
土地公慌忙求饒,像條滑手的老鲇魚。
「我且再問你,你可知她的仙衣和令牌去了何處?」
土地公一副為難的樣子,可禁不住我掐訣,他隻得艱難地抬手,指著不遠處的破廟。
「在那裡頭。」
11
神女走到那座破廟前,卻怎麼都不肯再進去。
她止不住地後退,徑直摔倒在地。
她痛哭著搖頭,一副將要把整顆心都嘔出來的架勢。
我忙彎腰安撫,卻在摸到她肩膀的一瞬間,眼睜睜看著神女往後倒了一下。
那樣子,很像一條順從的魚,乖巧地躺在案板上。
我不忍再看,錯開眼,將她強硬地拉起來。
這十三年,她究竟經歷了什麼,究竟被人當作什麼對待。
我雖沒親眼所見,可猜也猜出了七八。
她不敢進去,我隻好自己去找。
剛推開廟門,這才發覺這是一座月老廟。
可是雕像早已鏽跡斑斑,殘垣斷壁,滿目瘡痍。
唯一能稱得上完好的隻有居中的那張床,而那件仙衣就這麼松松垮垮搭在架子上,充當遮蔽。
仙衣自然已經破損,上頭可怕的痕跡不堪入目。
我也差點吐出來,轉身去看土地公,他已經潛進土裡不見了蹤跡。
我憤怒地將仙衣取下,用法術清洗幹淨。
可上面屬於神女的血跡卻洗不掉,似乎成了永遠烙在她心裡的傷口。
我順著仙衣的味道,在草堆裡找到了那塊屬於神女的令牌。
我俯身撿起,令牌已經破損。
上頭軼簾神女四個字,被人用刀子刮得斑駁,已經看不真切了。
我終究沒忍住落下眼淚。
那個男人,陳柱,他什麼都知道!
是他拐賣,強逼,囚禁了神女,還在得知能夠拿錢的時候,試圖榨幹神女的最後一滴血。
若是沒有那一百兩,我這輩子都不可能知曉神女被關在這裡。
關在我的月老廟中,被日夜折磨虐待。
12
我帶著神女尋了一處溫泉,幫她清洗身體。
神女身上滿是新傷疊舊傷,除了那張臉,上上下下沒有一塊好皮。
我一邊擦一邊哭,神女原本懵懂的神志突然有了些許動容。
她伸手幫我擦拭眼淚:「別哭。」
「不傷心。」
她還是這麼善良,即便已經傷痕累累。
神女愛世人,我仍記得她飛升後說的那句話。
「我不是為了自己,我是想要救所有我能救的人,才來當神仙。」
她明明是一個那麼好的人,她不應該遭受這樣的苦難和折磨。
不過還好令牌找到了,隻要拿去讓王母重新施法,便能讓她恢復神志,想起自己的身份了。
我把仙衣給她穿好,按照她從前的喜好,給她扎好頭發。
望著水面上的倒影,神女看出了神。
她伸手摸自己的發髻,在朦朧水汽裡抬眸衝著我笑。
「謝謝你。」
13
我將令牌遞給王母,跪求她幫忙。
王母本在瑤池閉關不出,甚至不曾聽聞此事。
聽說之後,她二話沒說便恢復了令牌。
王母摸了摸我的頭發,輕聲道:
「多虧有你,否則這一樁奇冤,隻怕會不了了之。」
「你同軼簾說,若她願意苦心修煉,自來尋我。」
我含著熱淚點頭,事情發生以來,隻有王母支持我。
我揣著令牌趕回月老殿,那男人還在。
看見我,他衝上前咬牙切齒地問:
「你把我媳婦藏到何處去了?!」
他目露兇光,手裡握著不知從何處尋來的匕首,竟像是要將我殺了般。
我冷笑,懶得理他,他果然大膽地將刀子捅進我胸口。
可我是仙體,凡人兵器於我而言比豆腐都不如。
我反手將他拍開,陳柱跪在地上,被我打得滿嘴鮮血。
「好啊,你們當神仙的欺負凡人!」
懶得同他爭辯,等神女恢復意識,自然該怎麼懲治便怎麼懲治。
我快步跑進殿中,卻見神女同她的四個孩子們待在一處。
瞧見我,神女下意識將孩子推開。
她知道,我不喜歡他們。
「娘,你不能不要我們。」
最大的那個男孩用命令的口吻道:
「我們都是你的親生骨肉,你怎麼可以如此沒良心。」
神女看著他,眼中滿是愧疚。
我揮袖讓他閉嘴,三步並作兩步跑到神女面前,將恢復好的令牌遞給她。
「你的所有記憶都在這塊令牌裡面。」
神女信任我,她將手放在令牌上。
浮光湧動,柔和的靈力從令牌慢慢傳到她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