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語帶哀求:「寶寶,收著它,別怕我,好不好?」
趙煜要我用它防身,對他,對任何人。
可陸雲卿警惕,不讓我帶利器,又在船上灑滿驅獸人的藥粉。
侯爺無法靠近,貓卻可以。
我一擊不中,傷了身側幾個來勢洶洶的獸人,跳水遁逃了。
剛一入水,就被人抓住腳踝往水下拖。
死命掙扎間,唇上渡來香甜的空氣,纏著舌尖的是一如既往的霸道和粗粝。
趙煜竟潛到離我這麼近的地方。
他把我的腿繞掛在腰上,輕笑,「寶寶,老實點別動,岸邊有伏擊。」
無奈,我就那樣羞恥地跨著他的腰,隨他潛水到荷花深處的一葉小舟。
一群白鷺被驚動,撲騰著翅膀飛出去,荷香惹蛙鳴。
他舔著我額間、頸項的水,呢喃道:「夜風涼,寶寶不能受寒。」
我制止他的動作。
月亮皎潔如玉盤,月光之下,他頭頂儼然多了一副獸耳,蓬松有力的尾巴也在左右擺動,很是愉悅的模樣。
我一把抓住他的尾巴,貼在臉上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滌蕩幹淨了剛才從狐狸身上沾染的氣味。
趙煜隻是僵著讓我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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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樂意,「小時候,你就是這樣讓我玩的。」
他金色豎瞳幽深,嗓音又湿又啞,「別招我。」
我又有些怕了,縮回手,隻覺得掌心湿黏異常,定睛一看,竟滿手黑紅的血色。
「你受傷了!」
從尾巴往上一路探手摸過去,趙煜的後背竟扎了深深淺淺數十把回旋刀。
21
我這才知道,陸雲卿本意就不在說服我留下,他始終在拿我誘捕獸王。
回旋刀扣入骨肉,不能貿然拔出,血汩汩而下,被夜風吹得涼到刺骨。
趙煜不會不知道,陸雲卿作為爹爹的學生,出於道義也不敢拿我怎麼樣,可他為什麼還要來?
「都怪我……」
眼前這人的狼狽模樣,我見過許多次,然而,這是第一次揪心到眼前血紅一片。
血紅中,我又回到兒時,問爹爹愛我的人是誰的那日。
爹爹朗笑不語,狼人模樣的趙煜從野櫻樹上一躍而下,把我撲倒在地。
他舔我的下巴,倨傲道:「是我。」
我故意問:「你又是誰?」
他急了,氣呼呼道:「你快些長大,長大了我就告訴你,我是誰。」
我或許是哭了,趙煜抬手撫著我的臉頰,眼神眷戀又心碎。
我聽見他氣若遊絲地安撫我。
「寶寶,別哭,不怪你。我不會死。沒有吃到世間最好的食物前,我怎麼會死呢?」
趙煜說過,我是世間最好的食物。
小時候他還是獸人,剛來到山莊,瘦骨嶙峋到幾近脫相。
莊子裡冷清,我便被爹爹安排負責給他送吃的。
他縮在角落不理人,我靠近,他便把食物打翻,兇惡卻有氣無力。
「我是怪物,我隻吃人。」
我充耳不聞,把偷藏的糖果給他。
「吃人幹什麼呀,世間有那麼多好吃的呢!不信嘗嘗這個,可甜了。」
他拍掉糖果,把我撲倒在地,雙目猩紅,口水更是弄髒了我的新衣服。
「你更好吃。」
那時爹爹在門外守候著,我並不怕他傷我。
但此後,我便成了他口中的「美食」。
他待我的態度,就像我饞糖果子,時不時伸伸手,聞聞味,趁四下無人時,還會湊過去舔一舔。
但是,我總是越珍視,越舍不得吃。
也因此浪費許多好吃的東西,徒遭爹爹笑話一句「小傻子」。
趙煜大概不會比我傻吧?
22
蘇管家營救我們後,將侯爺獨自安置在一間石室內。
他面色緊繃地叮囑:「侯爺情況兇險,姑娘隨我去隔壁歇息便好,切勿靠近這裡。」
我不肯離開。
他便嘆氣,微帶著嘲諷。
「還是說,姑娘明知自己體質大補,助益療傷,甘願留在此被侯爺吃掉,為侯爺獻身?」
我一時語塞。
對趙煜的情感,到底是結契後的影響,還是出於本心,我還沒來得及弄清楚。
蘇管家見我遲疑,便關上了門,恭敬卻冷漠地引我去另一間石室。
「姑娘若惜命,便在此等著,聽到任何動靜,也不要妄動。」
我惶然從命,卻如坐針毡。
室內昏暗不明,好在有燭臺,我點上了燈,燈火照亮四壁的那一刻,我如遭雷擊。
滿室掛著美人像,紙張新舊不一,景色從春到冬,四時各不同。
唯畫中人未變,是我。
卻也是變著的,從雙髻女童到及笄少女,近十年的喜怒哀樂都被記錄在此。
蘇管家隻說,這裡才是侯爺的日常居所。
那這十年來,每日在這裡看畫的他,又抱著何種心情呢?
案臺上還有一個方形匣子,鑲金鏤玉,四角還嵌著夜明珠,極盡奢華。
裡面裝的卻是些破爛。
已經幹到脫水的半塊饅頭,幾片幹枯的連翹葉,帶血的髒帕子,還有顆油紙包著的松仁糖。
最底下,放著一截印有齒痕的布衣碎料,反面筆鋒銳利地寫著幾行小字。
【失智咬傷她,死不足惜。】
【可苟活,便可護她周全。】
【必要時,蕩清全部威脅,包括自己。】
眼淚洇湿手中殘破的布料,我確信自己哭了,哭著哭著又笑出聲。
「趙煜才是個大傻子。」
23
收拾好一切,從石室出來,正好碰見蘇管家領著數隻獸人路過。
爹爹教陸雲卿時,我也常旁聽。
獸人受了危及性命的大傷,會有返祖現象。
屆時,它們會變得兇殘無比,嗜殺噬血。
也會有徵服欲,往往在此時邊交配邊虐殺母獸人。
所以蘇管家說的沒錯,我若惜命,最好待在一邊,聽見任何動靜都不妄動。
掃視這群獸人,果然有幾隻雌狐母狼。
被我攔住腳步,蘇管家有些不耐,卻仍保持著禮儀,「不知姑娘有何指教?」
我指著幾個羅裙半開的獸女,言簡意赅:「投懷送抱的不許去。」
一隻長尾貓擠退了我半步,她晃著毛茸茸的尾巴。
「我聽說過你,既臭又醜的人類,不是躲侯爺麼,憑什麼管那麼多?
「既然怕死,就滾遠點,我們呢,隻要能得侯爺垂青,哪怕是死也甘願的……」
一抹光影掠過,溫熱的鮮血噴濺,適才鮮活的貓女,已然橫屍當場。
趙煜披著外袍,撐掌倚著石室門側,看向蘇管家的神色莫測。
「再自作主張,它就是你的下場。滾吧。」
蘇管家縮了縮肩,不甘道:「主子……」
趙煜顯然站立也十分吃力,我上前扶住他,對管家說:「這裡交給我,你們都下去吧。」
管家詫然,趙煜卻躲洪水猛獸一般,往室內退去。
我追進去,關上門。
始終糾纏著我不放的侯爺,此刻卻退怯了。
他掰開我抓住他衣袍的手,將我往外推,「快走,離開這裡。」
我又揪住他的頭發,「那你呢?」
趙煜似乎沒想過我會關懷他似的,怔愣中,我感覺到了心頭往外湧動的熱度。
是來自於他的情潮和渴望。
24
他的眼眸緩緩染色猩紅,覆在我手背的手微微顫抖著,「寶寶乖,快走……」
他有些哽咽,似不甘,又似恐懼。
「你還是我的寶寶,可我……快要不是我了。我會變得更瘋,會再次傷害你。」
有液體砸到手背上,竟然是帶血的淚珠,粉色的,晶瑩剔透,從那雙翻湧著暗色的眸子裡滾落而出。
心驀然被抓皺了似的,我踮腳,攬住他的脖子,仔細把血痕一樣的淚跡舔舐幹淨。
溫聲哄勸:「趙煜,你吃了我吧。」
當年,趙煜換血救我的命,也讓我成了大補的食材。
如今,他吃下這道食材,解自己的燃眉之急,本就公平。
更何況,如果一定要被誰吃掉的話,我希望是他。
希望摩挲肩頸的是他的手指,親吻皮膚的是他的粗粝舌面,利齒咬斷脖頸時,視線的盡頭是他幽深的黑眸。
那一刻,我突然理解了爹爹。
我一直知道,爹爹是心甘情願成全娘親的。
被藏起來時我看見了,娘親已然瘋魔,爹爹鮮血淋漓卻仍擁著她不放手。
他對娘親說,不怪你,是我不願讓你選擇別的男人。
爹爹轉移目光看向我,無力地安撫,寶寶別怕,去找趙煜……
混沌之中,我聽到爹爹沒說完的後半句話,「他與你娘親不同,他會護你。」
身體如同被打散後又重新裝起來一般,疼痛不堪,我是死了嗎?
不,死了不會有痛感,更感受不到身上的熱度,身下的衝撞。
還有熾熱黏膩的東西砸在臉頰。
25
艱難睜開眼,撞上趙煜如狼似虎般兇狠的眼神。
他正咬著自己的手腕,血滴從傷口滑下,經由手肘滴落,隨著動作,砸到我身上或臉上,開出豔麗的花朵。
我抬手撫上他的下颌,再湊近他唇邊,「趙煜,你可以咬我。」
嗓音幹裂沙啞得嚇人,趙煜暗了眸光,俯身親吻,「馬上就好,寶寶,再忍忍……」
不知經歷幾個昏死再醒來的循環,動作終於停了下來。
連指尖都是麻木的,恍惚中,我不禁疑問, 比起經歷這些,是不是去死更輕松。
隻是,感受到趙煜仔細舔舐著每一寸皮膚,喉頭發出饗足的喟嘆。
「寶寶果然是世間最美味的食物, 好甜。」
我心頭又無端跟著湧出無限滿足。
再醒來, 入目的是織錦如簇的帳頂, 溫軟的錦被。
鼻尖充斥著熟悉的燻香,夾雜著藥的苦澀氣味。
榻邊一道人影,我的手被攥在那人幹燥的掌心。
「寶寶, 你睡了好久。」
他語帶委屈:「再不醒, 我就和這隻花貓一起為你陪葬。」
什麼鬼, 想說話,卻發不出聲音。
趙煜端來藥湯,小心伺候。
「你的親親竹馬我給捉回來了, 你希望讓他進朝廷天牢,還是進我的私人刑房?」
語氣有些酸,他還在不高興那夜我赴陸雲卿的邀約。
我不理會。
見我不搭理,他更不高興了,挑眉道:「那些唯他是從的獸人, 本侯還是都殺了吧。」
話本裡寫的是重整獸人秩序, 豈能亂開殺戒, 徒增殺孽。
我勉力出聲喚他,「趙煜, 我好疼……」
於是我找到了他,又花了半月有餘來接近他。
「(趙」「隻要寶寶開心,都聽寶寶的。」
26
這年,江南巡撫陸雲卿因結黨營私入天牢,判秋後問斬。
而曾令獸人聞風喪膽的侯爺突然春風和煦起來, 整頓秩序,樹立規則, 人與獸人開始有了和諧的平衡。
他辭去官職御號,攜心愛之人隱世。
好事之人都在猜測, 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或獸人, 能夠駕馭侯爺。
趙煜合上話本,湊過來輕咬我的後頸,氣息曖昧而誘惑,「寶寶, 駕馭本侯的時間到了。」
按捺住心中激蕩的熱意,我拿書拍開他作惡的手, 卻反被他制住雙手, 高舉過頭頂, 動彈不得。
他聲音低沉,邊吻邊呢喃著給我講了一個故事。
他說小時候被鎖在侯府暗室的籠子裡, 終日餓極, 某日,餓暈的他做過一個夢。
夢見自己是一本話本裡的主角,自己當下雖苦,卻在幾年後, 會吃到世間絕無僅有的甜。
竟然有這種巧合?
我的心髒如同被貓尾撫過,既酥又痒。
熱熱的舌尖一路往下,停在某處。
趙煜痴痴笑道:「果然是甜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