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朦朧著，聚起那個夏天最不願想起的回憶。
9
彼時是高三下學期，最激烈的衝刺階段，我是班上的第一名，是最有希望考上 A 大的學生。
顧西徹成績不好，可我不想放棄他。
某個炎熱的周末，我再次盯著他作業，指了指其中一條題。
「這道題，又錯了，其實不用理解得這麼復雜，這題可以用很簡單的公式解。」
其實顧西徹很聰明，但是他一身反骨，從來不願意靜下心來體悟。
那天第三次做錯題後，我嘆了口氣。
這聲嘆息，成了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偏過頭，語氣冷硬：
「你好好復習吧，還有三十多天就高考。
「把時間浪費在我這種人身上，不值得。」
我憤怒地看他：「為什麼這麼想？為什麼不願意好好努力？」
我氣他明明有能力，卻不願意去做，明明有機會，卻不抓住。
更氣他的喜歡不過如此，竟不值得為我奮力一闖。
我背起書包，氣呼呼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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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終究心軟了，三更半夜摸到他家樓下，希望他能再聽我一次。
顧西徹打開門的第一秒，他愣在原地。
「你怎麼來了？趕緊回去。」
緊接著，我就看到一個男人醉醺醺地從夜色裡走了過來。
見到我的第一眼，他語氣輕浮地笑。
「不愧是我兒子，年紀輕輕就泡到這麼美個妞兒。」
「你給我嘴巴放幹淨點！」
顧西徹攥緊拳頭，脖子上青筋暴起。
與此同時，樓上一個盆砸了下來，有女人怒罵聲。
「你個老不死的，把老娘錢又偷哪兒了？給我吐出來！」
男人被砸到頭，一把推搡開擋在樓梯的我，衝了上去。
很快裡面傳來女人號啕的哭聲。
「一天天除了喝酒賭博，就是偷我的錢，你還打我，你是不是個男人！」
顧西徹衝了上去，我趕緊跟過去。
顧西徹瘋了一般把拳頭砸在男人身上。
女人卻抓咬著他，哀號著：「你這個不孝子，你打你爸，我再也不管你了！」
推搡中，我的額角撞在茶幾上。
顧西徹扭頭看我，眼底是淚。
一瞬間，我心痛得無法呼吸。
他衝過來抱緊我，死死地抓緊我。
我突然就明白了，明白了顧西徹為什麼無法靜下心努力向前。
不是他的愛拿不出手，是他早已被折斷了翅膀，哪有餘力飛上高空。
我拍著他的肩膀，安慰他：「夠了，顧西徹，夠了。」
然後勉強起身：
「顧西徹要跟我走，他以後要在我家裡度過整個高三。
「我爸是警察，我媽也是，我看你們誰敢管！」
那一晚，我拉著顧西徹的手，一起離開那個混亂的家。
跟我走吧，顧西徹，我要告訴你：
【這個世界不是隻有黑暗，還有光，可以拯救你的光。】
10
後來我考上了臨市最好的 A 校。
所有人都沒有驚訝我的成績，因為有一匹黑馬殺了出來。
顧西徹進步明顯，從前職大都夠不上的成績，這次竟然超過了一本線二十多分。
那天我拉著他又笑又鬧，他紅著臉，坐在秋千上把玩著我的手指。
「我想復讀一年。」
「嗯？為什麼呀？」
「我想去有你的地方。」
那天可能真的有些熱吧，我的臉也紅了。
「好啊，我等你。」
「拉鉤，一百年不許變，騙人是小狗。」
「騙人是小狗。」
在 A 大的每一天，我都給他發消息。
【等你來到 A 大，我要把最愛的吉他曲，彈給最心愛的顧西徹聽。
【生日那天，我們一起去看西山的落日，你可一定不要睡懶覺起不來。】
第二年清明節，我去他的學校看他。
站在馬路對面的那一刻，我看到顧西徹牽著一個女孩的手，笑得極其溫柔。
他變了好多，內斂沉穩，不再那麼渾身是刺不好惹。
因為那個女孩嗎？
所以他才不回我消息，朋友圈也一點動靜沒有嗎？
我紅了眼眶，轉身離開了這裡。
當年我的確把他帶出黑暗了。
如今他找到了他的光。
11
回到操場時，宋彥和蘇軟軟正旁若無人地接吻，眾人圍著篝火尖叫起哄。
有人認出我，在底下窸窸窣窣。
「這就是那個大冤種江清吧？乖乖，男朋友都跟別的女人抱成這樣了，還能面不改色。」
「要我說，她才是別的女人吧，誰不知道蘇軟軟和宋彥大學裡一直糾纏不清啊，要不是他倆鬧別扭，能輪到江清撿漏嗎？」
又聽到舍友怒罵聲：「有沒有三觀了你？誰是正牌女友啊？你這樣的，老公小三當街熱吻你都得鼓掌吧！」
宋彥看到我，終於停下動作。
蘇軟軟趴在他懷裡，柔若無骨地喘著氣，臉上紅撲撲的。
他點了根煙，笑得挑釁：
「我給你一個認錯的機會。
「和軟軟道歉，我可以繼續和你保持情侶關系。
「名牌包，表，車，我都能給你。」
眼前的面孔和幾年前站在病房的少年交錯重疊，我竟一時分不清了。
一股無力感油然湧上心頭，我嘆了口氣。
「我後悔了。」
話音未落，宋彥停下抽煙的動作，眼神竟有一分緊張。
在他緊盯的視線下，我緩聲繼續。
「我後悔當初為了奶奶和你逢場作戲。
「我們分手吧。」
12
第二天上課，坐在教室，舍友湊了過來。
「你小子，原來你才是真神啊？」
「什麼？」
「你知不知道昨晚宋彥那表情，像吃了翔一樣，絕了！」
「還有蘇軟軟，你知不知道她……哎呀自己看，表白牆都炸了！」
舍友遞過手機，我看到最新一條帖子，短短一個晚上竟堆了五百多層高樓。
帖子標題；
【驚！新晉系草為機電專業天才少女提裙，『女神』蘇軟軟首次被無視表情精彩！】
底下熱評：
【天啦嚕，這得是校草吧！看那快撐爆的胸肌，斯哈斯哈！】
【江清×顧西徹，宋彥哥哥，沒事噠沒事噠，沒！事！噠！】
【嚶嚶嚶，系草名草有主了嘛？可對方是機電天才少女還是配一臉了，寡人一氣之下氣了一下！】
【喂喂喂，你們有看入學採訪那段視頻嗎？顧西徹說他來 A 大是為了一個女孩，你們說會不會就是……？】
【哎呀，反正不是那個蘇軟軟就行，一天到晚死裝。】
【聽說蘇軟軟篝火節現身就是為了這位系草诶，之前還在朋友圈說自己和顧西徹是老同學，明裡暗裡地暗示呢，誰知道人家根本不是衝她來的，哈哈哈！】
【弱弱冒個泡，我覺得江清比蘇軟軟好看……】
我默默熄屏，把手機還給舍友。
「想多了，他不是衝我來的。」
「怎麼會？他都暗示得多明顯了！」
忽然舍友不說話了。
我抬起頭，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
一杯酸奶，擺在我的桌上。
我聽到顧西徹在說話，耳邊的紅色耳釘一晃一晃的，漂亮極了。
「看來你不愛喝啊，那我丟進垃圾桶算了，哎，特地排隊半個多小時在校門外買的，你最愛喝的芒果草莓味酸奶。」
他佯作失落地要拿走，被我一把按下。
「浪費可恥，但這不代表什麼。」
他雙手抱胸，看著我笑：
「那怎麼辦？月底迎新晚會某人報了吉他演奏，可是好久沒人教她，會不會生疏啊……
「算了！既然你不想理我，我教別人好了。」
13
坐在晚風裡，我抬頭看著天邊金黃的落日，抱著手裡的吉他輕輕摩挲。
宋彥出現在我身後。
「聽說你報名迎新晚會的節目了？我勸你一句，別自找沒趣。」
我沒想到，他有一天也會變得這麼煩人。
「我做什麼跟你有什麼關系？你算我什麼？」
宋彥張了張嘴，好像又想起來已經被我提出了分手。
他笑了笑：
「我知道你在賭氣，你氣我沒答應教你彈鋼琴，卻扭頭教軟軟，所以不服氣也想上臺證明一下是嗎？
「可是江清，你不像軟軟那麼鮮活熱烈，你隻適合學習，這些浪漫的東西和你無緣。」
他又用自認為寵溺的語氣笑罵了一句：「榆木腦袋……」
「哥們兒，把你身上那股老人味兒收收吧，我快嗆死了！」
我一怔，扭頭看到顧西徹逆著光走過來。
他把宋彥擠到一邊，和我貼貼。
「你搞清楚，我家清清什麼不會，她一首吉他曲在 b 站播放量幾十萬，輪滑耍得比我都 6，她還是跆拳道黑帶，吊打你那種，你會什麼？彈你那個嗯嗯啊啊的破鋼琴？對了，她鋼琴都有 8 級，你幾級啊？」
我握緊吉他的手無聲松了下來。
14
宋彥走後，顧西徹遞過一根棒棒糖。
我接過，聽到他嘆了一口氣。
「A 大，我終於來了，好久不見。」
我沉默著，不敢揣測他的話裡有話。
「你不是要教我彈吉他嗎？開始吧。」
顧西徹笑了笑：「那就請你先彈一彈以前經常彈給我聽的那首吧。」
「我不記得了。」
「不記得？」顧西徹眼底劃過一絲落寞，很快又掩藏住。
「不記得沒關系，我彈給你聽。」
晚風吹拂，吉他聲伴著顧西徹低沉的嗓音，洋洋灑灑飄向天際。
「迎新晚會上，就彈這一首吧，最愛的吉他曲，彈給最心愛的人聽，這是你當初給我的承諾，我還在等。」
15
迎新晚會當天，等候室。
蘇軟軟穿著一身漂亮的銀色禮服，對著鏡子照著。
她來到我身邊，笑眯眯地說：「榆木腦袋也有上臺表演的一天，真想不到愛情的力量這麼大啊。」
沒等我回應，她又說：「可惜宋彥哥眼裡隻有我，在一起的時候他都不看你一眼，更別提現在你們分手了。」
我一邊擦著吉他弦，一邊回應：「哦，那他現在和你在一起了嗎？」
不知道哪句話踩到她的尾巴了，蘇軟軟瞪著眼咬牙切齒。
「你在得意什麼？顧西徹又和你在一起了嗎？他有喜歡的人你還纏著他，你……」
「什麼意思？」我打斷她，「你怎麼知道這事？」
蘇軟軟冷哼：「他的事我能不知道？江清，你可真不要臉。」
她打開聊天記錄，女孩發消息問。
【西徹，我生日你給我送什麼好吃的呀？】
對面是一張桔梗花頭像，彈出的語音是：
「我包的芹菜餃子，晚上送給你，等我。」
語氣溫和耐心，嗓音確是顧西徹無疑。
渾身像被澆了一盆冷水，透骨的冷。
16
蘇軟軟上臺後，我呆坐片刻，聽到點煙的聲音。
宋彥站在身後，不知道聽了多久。
他抬手揉了揉我的頭發：「你很信他，勝過信我，現在幻想被打破的滋味怎麼樣？」
我拍開他的手，冷笑：「你又來做什麼好人？」
宋彥嘆了口氣：
「鬧夠了就回來，你和我一起長大，我怎麼會不偏袒你？
「如果你和軟軟好好相處，我……」
「夠了宋彥，你惡不惡心！」
算盤落空，宋彥嘴角的笑意淡去。
「我不明白你的榆木腦袋是怎麼想的，我現在在宋家地位提升，有錢也有勢，可我沒有信任的人。
「所以，未來宋太太的位置隻會是你，不會是其他任何人。
「我和蘇軟軟隻是玩玩罷了，難不成我會娶一個小三的女兒？
「和顧西徹相比，我才是你的最優選。」
話音未落，前面舞臺上傳來蘇軟軟的尖叫。
我跑過去，看到蘇軟軟捂著胸口坐在地上哭。
宋彥上臺，脫下西裝披在她身上，冷聲問：「誰幹的？」
蘇軟軟轉過頭，視線落在我身上。
她指著我，控訴：「我的禮服一直放在等候室，隻有江清在那裡，一定是她弄壞了我的衣服！讓我出醜！」
所有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我抱著吉他的手發緊。
我啞著嗓子：「你怎麼證明是我弄的？」
「是啊，我就是證明不了，因為這裡的監控前一天剛好壞了，除了你還能有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