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三百年後醒來，愛人正在和我的轉世拜天地。

三百年前，我和楚霄的雙修大典遭遇魔界偷襲，我為他擋下一掌，一魂一魄撕裂，肉身陷入長眠。

再次蘇醒，竟是在他的另一場雙修大典上。

他以劍對我，逼我不得再近那女子一步。

「師尊，她是你的一魂一魄，是你的轉世，我愛她，就是愛你。」

1.

我低頭，茫然看著距離心口半寸的劍尖。

這劍還是我贈予他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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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霄身後的新娘子，怯怯地掀開紅蓋頭，露出一張與我七分相似的鵝蛋臉。

「我的……轉世？」

我喃喃著，直視楚霄的眼睛，忽地又前進了半步。

劍尖刺入寸餘，楚霄臉色一變，慌忙收回手。

「師尊，我絕非有意傷你！」

他咬緊嘴唇，慢慢向我跪下。

「你是元嬰修士，可阿魚不過一介凡人……

「她因魂魄殘缺，天生比旁人痴傻半分，更需要我的保護。」

鮮血自心口滴落在地。

修仙至今，我受過大傷小傷無數，被妖獸咬去過半截手臂，被小人暗算跌過山崖。

可這些加起來，統統不如此刻心口之痛。

我環顧整個婚殿。

三百年前也是這些人。

那時，他們看我的眼中滿是祝福。

如今卻暗藏戒備。

肉體沉睡時，聽到過蒼梧山中那麼多盼我蘇醒的聲音。

原來都隻是說說而已。

「……嗯。」

久久，我隻艱難地吐了這一個字。

隨即才想起來去摸乾坤袋。

徒弟成親，當人師尊的怎麼都要送點禮的。

可摸了半天，也摸不出什麼。

楚霄如今都是化神了，我沒什麼能給他的了。

唯有一句：

「新婚快樂，走了。」

行出婚殿百步，身後有人追著風雪而來。

心髒不爭氣地跳躍幾下，我回頭看他。

「還有什麼事嗎？」

「師尊……」楚霄垂下眸，「如今蒼梧山，奉我為主。」

短短一句話，我掰開每個字嚼了好幾遍，終於反應過來，這是要徹底趕我下山的意思。

蒼梧山積雪終年不化，寒意直往人骨縫裡鑽。

我彈指施了個法術，楚霄立時持劍來擋。

靈氣和劍柄碰撞，發出「哐當」一聲脆響。

「師尊……」

「都是化神了，元嬰的劍，不再適合你用了。

「再打一柄新的吧。」

楚霄握劍的手緊了又松，眼神復雜。

「好。」

便再沒什麼可說的了。

我轉身，往山下走去。

各種店鋪攤位環繞，儼然已成了個小集市。

一茶攤上的高個修士指向我笑道：

「看，又一個想拜入蒼梧派沒成的！哈哈！」

我回頭望了望那座雪霧繚繞的山峰。

「蒼梧派……是很厲害的門派嗎？」

高個修士被我這句話嗆得咳嗽幾下，上上下下打量我，眼中寫滿詫異。

「修仙界第一門派，你說厲不厲害！」

他旁邊的女修嚷嚷：

「還不都是楚掌門的功勞！僅僅三百年，他帶領的蒼梧就超越了那些修仙老門派，你說他厲不厲害！」

我點頭，「厲害。」

楚霄一個人，就實現了當初我們兩個人的夢想，是挺厲害的。

女修笑盈盈地捧著臉：

「真想看看楚掌門長什麼樣子，是不是和傳聞中一樣俊朗不凡。」

「小師妹，你可別痴心妄想有的沒的，天底下誰不知道楚掌門隻愛他師尊一個，人家今日就是和他師尊大婚呢！」

我一愣，連賣茶大娘提醒我「燙」都沒聽見，茶杯砰一聲砸碎在地，我回過神，趕緊掏出靈石賠償。

「我知道我知道。」女修感慨，「天底下誰人不知，當年楚掌門的師尊為他擋下一掌而S，楚掌門傷心欲絕，一夜白發，苦苦找了三百年，這才找到了她的轉世！

「哪怕她如今都是一個凡人了，楚掌門一個化神修士，都堅持要和她成婚，唉，你們說他痴不痴情？」

茶水的熱氣燙得人眼眶發酸，我跟著周圍人點頭，「痴情。」

一杯又一杯的熱茶灌下肚，身子卻怎麼也暖不起來。

我摸向泛痛的胸口處，血珠仍在不停向外冒。

楚霄沒有看出來，我的修為已經跌到了築基。

就算他那時的劍尖隻刺了寸餘，我又哪裡承受得住。

早知當時，便不強撐這個師尊面子了。

我一邊想著，忽地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師尊，師尊！」

楚霄的聲音將我喚醒，他哭著抱住我，眼淚像斷線一樣，打湿了我的脖頸。

「都是我不好！我今後絕不會讓師尊再受傷一次！」

「真的？」

「真的！刀山火海，龍潭虎穴，但凡能為師尊做的，我絕不皺一次眉頭！」

「可是，這些我都不要。」

我伸手，抹去了楚霄的眼淚，他愣愣地看著我。

「若我說，我隻要你把我的一魂一魄還給我呢？」

「我……」

面前的楚霄一點點虛化散去，草屋變作了茫茫大雪。

夢醒了。

3.

「小仙人？你醒了？傷口可還痛？」

賣茶大娘端著藥碗進來，我趕緊起身行禮。

「多謝大娘救命之恩，若有吩咐，謝某萬S不辭。」

我正要從乾坤袋中先拿出些靈石法寶，大娘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確有一事想要小仙人幫忙……

「這世上，人人都想尋仙問道，您瞧我，在俗世本是個病秧子，搬到這蒼梧山下日日沾染靈氣，身體都強健了不少。」

「您……？」

「不是我不是我，我都這把年紀了，還是有點自知之明的。」

大娘走出去，從門外拉進來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少年。

「這是我兒，烏玄。

「蒼梧山三十年一次招生，可人家說報名最低都要煉氣七層，我也花錢找了好些師傅，都說他資質不太好……」

烏玄神色冷淡，見我觀察他，緊緊抿起嘴唇，別開了頭。

我上手去摸了摸他的根骨。

「確實資質不佳。」

大娘渾濁的眼中閃過沮喪，烏玄更是哼了一聲，掙脫他娘的手跑出去。

「他怎麼跑了？」我故作詫異道。

「啊？」

我忍不住笑了一聲，施法向外頭傳音：

「資質不佳，便更要比旁人刻苦百倍，今日便從扎兩個時辰的馬步開始吧。」

4.

烏玄根骨略差，但悟性和心性尚可，適合以劍入道。

他第一次御劍成功時，烏大娘歡喜得不行，「我就說，我就說，他爹自學都能成，沒道理玄兒他……」

「我沒有爹！」

話音未落，烏玄忽地將手中劍砸在地上，青澀的面龐漲得通紅，扭頭跑了出去。

烏大娘懊惱地拍了自己一巴掌，跟我解釋：

「我和他爹本是俗世夫妻，一日他不知從哪撿到一本功法，照著練了小半年，忽然欣喜若狂，說自己得了道，要去仙山拜師……

「那時玄兒才剛出生啊，他就牽了家中唯一的毛驢跑了……

「我抱著玄兒徒步去尋，也不知道他到底去的是哪座山，便一座山一座山地走，走到蒼梧，錢花光了，心也靜了，就這麼停了下來。」

烏大娘的嘆氣聲中，我看向坐在廊下負氣扯草的少年。

難怪，這孩子給我的感覺，總是又渴望修仙，又討厭修仙。

烏大娘把劍撿起來，走過去細聲細語地和烏玄道歉：

「玄兒，娘方才說錯了，你御劍能成，是你自己學得好，和那個男人沒關系。」

我補充道：「是為師教得好。」

烏玄氣鼓鼓地又扯了一根草。

「你一個築基，也好意思說這話！街面上有臉出來收徒的仙人，哪個不是金丹起步！」

這次烏大娘的巴掌落到了他身上。

烏玄被打得跳個不停，目光落到我身上，一張小臉又紅了起來。

「你、你笑什麼？我說你修為低，你還笑！」

我笑，他和楚霄小時候還真挺像的。

收楚霄為徒時，我也不過築基，是門派裡修為最低的小師妹。

那年仇家尋門，師姐把我藏到了地板下，讓我等打鬥聲停了，再默念一千遍自己的名字才許出來。

謝滄靈、謝滄靈、謝滄靈……

一千遍念完，我迫不及待地爬出來，卻隻看到一地的鮮血。

師尊S了，師姐S了，但我還在。

我雙手在後山積雪中艱難挖掘，再將一具又一具屍體埋入。

直到挖到另一個人。

十三四歲的少年，瘦骨嶙峋，面色慘白。

活的？

我湊近要去聽他的呼吸，少年猛地睜開眼，戒備地看向我。

但目光倏地又落到了我身旁的幾盤野果上，吞了吞口水。

「想吃嗎？」

「……嗯。」

「可這是我給我師尊上供的，要是給你吃了，她會生氣的。」

「……」

「這樣吧，你拜入我蒼梧派門下，我是你的師尊，我師尊就是你的師祖，徒孫吃幾個果子，為人師祖的應該不會計較。」

少年沉默了很久。

我作勢要起身，他急忙拉住我的衣擺。

「……師、師尊。」

「哎~」

現在有師尊，有徒弟，蒼梧派又是一個像樣的門派了。

楚霄告訴我，他在俗世是一名皇子，母妃受人陷害，怕連累他性命，便讓親衛帶他逃出宮。

跑到蒼梧山時，親衛把他藏在了雪中，自己去將一直跟著他們的追兵引開了。

我看著楚霄狼吞虎咽吃飯的樣子，感慨：「原來皇子也會吃不飽啊。」

「我以為隻有種莊稼會的吃不飽，爹娘說弟弟吃不飽，就把我賣給了師尊。」

楚霄的筷子停了，他抬頭看我一眼，把最後幾根野菜夾到了我碗裡。

他想報仇，想回去看他母妃，我把我入門的《修仙通鑑》翻出來給他，答應他修到煉氣七層就帶他下山。

因為我修到煉氣七層那年，師兄師姐們說獎勵我，獵回來好大一隻靈獸做了火鍋吃。

雖然師尊跟我說，他們就是尋個由頭出去玩。

山中無日月，等我和楚霄下山時，他那個冷宮的母妃已經成了太後，現在的皇帝是他同胞親弟弟。

隻是這個弟弟，面容比他要老得多。

楚霄摸著自己的臉出神，我上去牽住了他的手，他便對我笑了笑。

「回家吧，師尊。」

我們沒能回成家。

下山這段時間，蒼梧山被路過的一伙結丹修士探出個冰系靈眼，靈脈強盛到蔓延整個山間。

這便是蒼梧積雪終年不化的原因。

他們為了靈眼歸屬在山中大打出手，道觀毀了，我為師門立的墓也毀了。

楚霄紅著眼要衝上去和他們拼命，被我攔了下來。

「修士以實力為尊，我們……走吧。」

「可他們毀了蒼梧派，我們的蒼梧派！」

「你在，我在，蒼梧派就在。」

無家可歸後，我和楚霄便成了散修。

為了修煉資源，我們什麼髒活累活都幹。

獵獸、採藥、探險……幹得最多的是去黑市接榜S人，因為來錢最快。

有一年，在瓶頸期卡太久的楚霄心急，為了幾瓶丹藥，接下了一個越級獵獸的任務。

他知道此去九S一生，想瞞著我在深夜離開，卻被我察覺，硬是跟了上去。

我二人與妖獸苦鬥三天才將它斬S，代價是我的半條手臂。

蘇醒時，楚霄抱著我哭個不停，眼淚一直掉。

哪怕再見他母妃，哪怕蒼梧山被人搶去，他都未曾這樣痛苦過。

「師尊，都是我不好！我今後絕不會讓你再受傷一次！」

他甚至要立心魔誓，被我苦笑著阻止了。

雙雙結丹後，我們搶回了蒼梧。

曾經的家，如今已是一片荒蕪。

靈眼要重新找，靈脈要一點點挖，山上的靈獸要馴服，魔物要趕走……

我在重新立好的師尊墓前許諾，必將蒼梧派發揚光大。

楚霄插嘴：「師祖，我們的目標是修仙界第一宗門。」

我打了他一下。

修仙界男修多，女修少。

自我元嬰後，便開始有男修攜禮拜訪，話語轉了一圈，最後總會落到「道侶」兩個字上。

楚霄發覺後，一劍擋在山門。

「要見我師尊，先問過我手中之劍。」

他出招狠厲，打法完全不要命，同階中幾乎沒有對手。

我第一次輸給他時，他笑著看我，呼吸灼熱。

「師尊，我長大了。」

「嗯，應你一個心願。」

元嬰後楚霄一直想要把本命靈劍，我早就偷偷找人造了，材料都是最好的，還融了一滴我的心頭精血進去。

我正低頭要從乾坤袋裡取出來，額間忽然傳來溫熱的觸感。

楚霄紅著臉跑開。

「這便是我的心願！修仙者講究因果相報！師尊可不能出爾反爾生我的氣啊！」

我摸了摸額頭。

才發現，他竟然已比我高這般多了。

5.

第二日，烏玄一大早便開始扎馬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