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帶我從山裡出來的人沒有找到我的父母,再加上我不願意提起以前的家,所以我的身份信息全都重辦了。
我拒絕了他們給我找領養家庭的提議,但接受了讀書的安排。
秦術說過,讀書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有了知識才能幹自己想要幹的事情。
本來安排我的人是想我從小學開始讀的。
畢竟在我的描述裡,我從來沒有上過學。
但他們一邊否認秦術的存在,一邊又不能不感慨,我實在是不像一個被遺棄在深山多年的孩子。
見我學習這個年紀的課程也不吃力,左右抉擇之下,我還是被安排去了和同齡人一起念書。
看著講臺之下一張張和我年齡相似的面龐,我張嘴自我介紹,心裡卻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就好像,秦術教我知識,讓我變得大膽勇敢,是為了有一日,讓我能來到這樣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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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這樣的想法刺的愣神,忍不住一直摩挲著口袋裡的神像。
怎麼可能。
他明明說過,會一直陪著我的。
可不管怎麼樣,在找到回山的路之前,我都得在外面待下去。
因為被從山裡找到的時候,鬧的很大。
學校裡的老師同學們知道我的情況,剛開始對我都格外包容照顧。
但隨著時間流逝,不僅外界對我的關注在減少,那些因好奇或者憐憫而產生的額外照顧也在消失。
因為我成績好,長的又不錯,許多照顧在消失之後,轉而變成了對我的惡意,還說我那麼多年在山裡說被山神照顧,是腦子有病。
不過這些人也就是說說,倒沒人敢欺負我。
我在山裡待了那麼多年,又是打獵又是耕田,身子骨不知道比這些人結實了多少。
有人為難我,我就反擊回去,有人罵我,我就嘴皮子利落的還嘴。
而且,也不是所有人都會使壞,我在學校還是交到了不少朋友。
不到一年的時間,除了日常沒有爹媽,我的日子跟其他同學已經差不多了。
也是在這個時候,我終於攢夠了錢,在這學期寒假開始的第一天,溜了。
沒有人告訴我山所在的準確方位,我是全靠地理知識加腦子裡記憶,結合當年我出山時候的新聞琢磨出來的。
我收集了所有我能拿到的,秦術可能感興趣的玩意,連帶著衣服裹進大包裡,踏上了進山的大巴。
車在道路上行走著,周邊的環境也慢慢從城市的光鮮,變成了泥土色的樓屋,和連綿不絕的山與田地。
10
鄰座的掉了牙的老人問我要去哪。
我笑眯眯道:「我要回家。」
老人家了然地點頭,卻又在發現我在下了大巴後,同他一起坐上牛車,又一起徒步時,疑惑問。
「你是村裡的孩子?我怎麼沒有見過你?」
我也是才知道,在去往秦術的山的不遠處,有個住了人的村落。
「不是村裡的,我隻是路過。」我衝老人擺了擺手,「我的家還在後面呢。」
他停下了腳步,我路過他,繼續往深山裡走去。
「後面不就是沒開發的山?哪裡還有……」
老人家疑惑的聲音被我落在身後。
我繼續走。
眼前的環境越來越熟悉,很快,我找到了當初我媽丟下我的地方。
從包裡拿出神像,我試探著喚了一聲:「秦術?」
沒有人搭理我。
我就接著走。
回到了山裡,我自由的仿佛進水的魚兒,每處都熟稔的不可思議。
居住了好多年的山洞出現在了眼前。
曾經布置的溫馨的洞穴,因為沒有了人居住,變得又荒又冰冷,還有許多動物踏足過的痕跡。
我被帶走之後,那些工作人員大概仔細檢查過了這裡。
所有的東西被翻的亂七八糟的,能拿的拿走了,不能動的也快散了架。
我心疼的嘆了口氣。
掀起洞穴一處隱匿的角落裡,專藏起來的那些沒雕好的神像。
「秦術,你在嗎?」
沒有人答應我。
但我知道,他能聽得見我的聲音。
以前不論他在不在我面前,我說了什麼,他都是能知道的。
這是他的山,他是這座山的主人。
「你是不是生氣了?」我問。
「我不是故意這麼久都不回來的,一開始我是找不到回來的方向,後來是不夠錢嘛。」
「秦術,你別小氣了好不好?」
還是沒有人搭理我。
我拿出木頭神像,作勢要用石頭劃他臉。
秦術一向非常看重自己的容貌,以往給他眉毛刻歪了都要嘰嘰喳喳半天。
這個木頭神像是我在山裡刻出的,他最喜歡的一個了。
可尖銳的石塊都已經接觸到了木頭,我期待的紅色人影卻還是沒有出現在我面前。
心裡那點鎮定一下被敲的七零八落。
我猛地站起身,哀求:「秦術,別玩了,你快出來好不好。」
空蕩蕩的洞穴,平靜的山林。
誰也沒出現。
心裡緊繃的弦忽然斷了,我惶恐地四處奔走著,妄想是秦術故意躲著不見我。
但是找了整整一天,我把之前秦術可能去的地方找了個遍,還是沒有看見他。
事到如今,我自己都開始有點懷疑。
秦術存在嗎。
秦術真的不是我幻想出來的一個人嗎?
一種比當初我媽丟掉我還要恐懼無數倍的感覺襲來。
我張嘴想要說什麼,但眼淚比話語更先一步落出了眼眶,堵住了我的喉嚨。
我又一次哭的稀裡哗啦,哭的聲嘶力竭。
哭的累了,我就出門去找他,找不到就回來發呆。
這樣重復了兩次之後,一聲輕的好像幻覺一般的嘆息在耳邊響起。
「又哭。」
日思夜想的紅色身影終於出現在面前。
秦術皺眉看我:「我要是不出來,你是不是打算在這裡哭S?」
我點頭。
秦術氣的額頭青筋都崩了起來。
「你在外面不好嗎?有朋友,有照顧你的人,你腦子好,讀了書就可以有好的未來。」他板著臉兇我,「你回來煩我幹什麼?」
「可是你不在。」我突然意識到什麼,瞪他,「你一直能看到我身邊的動靜?那你為什麼不回答我?」
離開山,我幾乎每天都會抱著神像說很多很多的話。
說我的開心,說我的委屈,說我的不解,說我的思念。
即便得不到回答,我也一遍一遍在說。
可這些秦術都能聽見。
他知道我身邊的一切,卻不回答我。
「秦術,你個大騙子!」
可跺了跺腳,我又不舍得不看著他,隻能瞪著他,一邊監督怕他跑了,一邊啪嗒啪嗒掉眼淚。
許久沒有看見他,秦術的身形都沒有之前凝實了。
飄在空中,簡直比初見時候的狀態都不如。
我又是心疼又是生氣:「為什麼,到底為什麼啊!」
秦術盯了會我臉上的眼淚,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了迷茫的表情。
「我要S了。」
他說。
「我快S了,生生。」
11
神也會S嗎?
我完全沒有想過這種可能。
大腦一片空白。
面前的秦術卻接著說:「神是活在人的信仰裡的,沒有了信仰,神就會S。」
他異常冷靜地將自己的不堪刨開,展露在我面前:「我沒辦法離開這座山,但你還小,你的人生不應該因為我需要而被拖累在我身邊。現在有人找到了你,有人幫助你,你就應該到外面去。」
「你早就不需要我了。」
是秦術需要我。
我忽然明白了為什麼秦術的身影會透明這麼多了。
出山之後,我的眼界不再局限於他給予我的那些。
秦術好像不再無所不能,他會有不知道的,會有很多不能做的。
他在我心中,慢慢不再是一個神,有了人樣。
他不和我說話,不和我接觸,慢慢就會被遺忘。
「你早知道我出去之後你就會變成這樣嗎?」我問。
沉默代替了秦術的回答。
寒風嗖嗖往袖口灌,我擦幹淨臉上的眼淚,跺了跺腳。
「你不會S。」
我堅定道。
「我還沒有給你雕好看的神像,也還沒有給你建廟,這些我答應你的事情都還沒有做完。」
「隻要我活在世上一天,你就不會S。」
秦術:「那些都不重要……」
我打斷他:「我需要你,秦術。」
「沒有你,餘生生早在好多好多年前就變成餘SS了。」
人在這個世界上,一定是要有個家的。
出生的地方,那不是我的家,是弟弟的。
瀕臨S亡,山裡新生,有秦術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他教我做人,教我做事,給我所有他能給予我的,把我養的好好的,給我選了一個看起來就很好的未來。
秦術覺得我配好的生活。
他明明隻有我,卻不願因為隻有我而禁錮住我的腳步。
秦術向後踉跄飄了兩步。
他像是第一次認識我那樣,很認真地盯著我看,似乎完全沒有想到我會做出這樣的回答。
秦術面無表情,愣怔地飄在半空,就那樣看著我。
我總覺得他是哭了。
山裡的樹無風動著,哗啦哗啦的。
隻是我看不見神明的眼淚。
許久,他總是挺直的脊背微微彎了下來。
秦術:「我什麼也做不了,你看見過,有人要抓你我也攔不住,我甚至扶不起來你。」
我不管不顧:「我自己可以站起來,我自己長了腿會跑,我不需要你做什麼,我隻需要你活著陪我。」
不管他說什麼話我都能堵回去。
經過我各種撒潑打滾,秦術最終還是妥協了。
其實從初見的時候他就拿我沒什麼辦法,現在也依舊如此。
對於我說以後要回來的說法,秦術隻對我提出了一個要求。
回來可以,但不能是現在,也不能像以前一樣在山裡風餐露宿。
我答應的很爽快。
畢竟在外面感受過舒服的,也沒有必要虧待自己。
而且經過出去這一趟,我也發現了自己之前一個人給秦術建廟的想法有多天真。
我想要給秦術更好的,而不是隨意的。
經過一個寒假的嘗試,我發現隻要我呆在秦術的身邊,他的身影就會凝實一點。
隻要我離開山裡,哪怕隻是去距離山腳距離不算太遠的村落呆著,秦術都會慢慢變淡。
假如我在外面拿著神像和他對話,變淡的速度又會減緩。
——是的,之前隻是猜測,但是當我知道秦術真的能和我通過神像對話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生了他一天氣。
紅衣服的漂亮神仙飄在我面前,和我大眼瞪小眼了半天,眉頭皺起松開好多次,才非常非常糾結的吐出了三個字。
「對不起。」
他誠懇道。
於是一下子,我又什麼脾氣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