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語氣裡已經帶上了三分譏諷,「報恩這回事,總是逃不過以身相許的橋段。所以,你也別不好意思。沒了我,你更可以大展拳腳。」
江渡沒有說話,隻是看著我。
他眼中有盈盈的淚光。
真不知道他在難過什麼。
好半天,他才說:「我不愛她。」
「你會明白的,我,不愛她。」
「繁繁,我會證明給你看。」
16
Advertisement
江渡的語氣很深沉。
也不知是在說給我聽,還是說給他自己聽。
我希望是後者。
因為如果是前者,我會覺得他在質疑我的智商。
江渡口口聲聲說他不愛林棲月。
但他可以為了重振她的家業,忙前忙後,連自己一向最重視的事業都置之腦後。
如果他這樣定義「不愛」……
那隻能說他是奇葩一朵。
我願與人共賞。
這座城市真的很大,如果刻意去避免見到一個人,就真的很難見到。
但我還是聽見了江渡的消息。
也可以說是林棲月的。
這天上班,我剛走出停車場,就看見有人聚在江渡的公司前面。
為首的是一個黑發披肩的窈窕女郎。
正是多日不見的林棲月。
她早就沒了我初見她時的優雅從容。此刻,她SS拉著江渡的衣袖,哭得梨花帶雨:
「我出了這麼大的事,你為什麼不聞不問?」
「我們這麼多年的感情,你就這麼見S不救嗎?」
「你明明一直在照顧我的!你怎麼說不管就不管了?」
聽起來,似乎有瓜。
我好奇詢問站在附近圍觀的前同事:「怎麼回事?」
他們與我私交不錯,七嘴八舌地給我補充故事背景:「林棲月出事了。」
「她最近籤了一筆海外大單,可買方是個騙子公司!」
「林家企業的貨物出運後,對方說財務困難,拒絕付款。再催,對方幹脆將公司直接置於破產清算。」
「林棲月託人去查,這才發覺這家公司有不少的不良信用記錄。」
「這妥妥就是貿易欺詐。」
「她這下真是傻眼了。原本公司就資金周轉困難,這會兒估計賬上一分錢都沒有了。」
我聽得連連皺眉:「如此大宗的交易,籤合同之前要多打聽買家背景啊,她怎麼能說籤就籤,這麼大意?」
「可是,她自己籤合同失利,和江渡有什麼關系?」
幾個人面面相覷,最後才說:「因為江總一直在幫她啊。所以她就自信起來了,覺得自己也能行。」
林棲月確實是急功近利了。
她從我手上拿走客戶,又被江渡幾番幫助,獲利匪淺。
她因此志得意滿,認為做生意是易如反掌。
這才上了當。
她不知道商場如戰場。一個新手小白,怎麼玩得過居心叵測的騙子。
林棲月差點把家底都賠光。
她因此還怪上了「授人以魚」的江渡。
說實話,有點離譜。
連江渡都連連皺眉。
他怒氣衝衝地反駁:「我為了你,弄丟了女朋友,公司業務也放著不管,鬧得一塌糊塗。」
「棲月,我已經幫你很多了。你不能無休止地找我。」
兩個人,一個想走,一個不讓走,各不相讓。
林棲月突然拔高聲音。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
「我林家的女婿,你以為是好做的嗎?江渡我告訴你,你如果現在不幫我,你永遠都不可能跟我結婚。」
江渡臉色慘白,咬牙切齒地說:「誰稀罕做你家女婿?我明明有了簡繁。她比你好一千倍,一萬倍!」
林棲月冷笑:「她比我好?笑話!她要是真比我好,你幹嘛跟她分手?你瞎嗎?」
她說到此處,潸然淚下,又把聲音柔了幾分,「你幫幫我吧,江渡。再幫一次就好。」
「你不是說過嗎?遇到我,是我一生最幸運的事。」
這一瞬間,我隻覺得胸口堵塞,渾身冰冷。
因為我想起數月之前,江渡對著韓悅的鏡頭,說「遇到繁繁,是我一生最幸運的事」。
彼時我為這句話,感動到熱淚盈眶。
可是,原來在我之前,他已經「幸運」過一次。
第一次,他遇到林棲月,助他完成了學業。
第二次,他遇到我,助他把事業做大。
他原本有機會更幸運,跟我結婚,然後我們繼續把公司經營更好。
他終究是貪心了。
想借林家遭遇橫禍的機遇,攀上林棲月,這樣有朝一日,林家否極泰來,他就是勞苦功高。
想法蠻好的。
我祝他成功。
但我知道,異想天開的人,不會成功。
我不鹹不淡地嗤笑一聲,懶得再看這場鬧劇,轉身就走。
然而我沒想到的是,幾天後,江渡手下最後幾位得力的位員工一起找到了我。
「簡總,可以讓我們過來工作嗎?」
17
我很詫異:「我記得你們業績都不錯,江渡為什麼不要你們了?」
他們紛紛嘆氣,道出了原委。
江渡居然足夠硬氣,沒有幫林棲月填上這個虧空。
可是林棲月比他更硬氣,在他公司裡一天三頓鬧,鬧得他再沒了脾氣,又想方設法湊了一筆錢借她周轉。
但此舉徹底激怒了江圓。
她早就把哥哥的企業視為自己所有。昔日,我管理公司,不準她染指,她怨言頗多。等我走了,她好容易體會了一把大權在握的感覺,沒成想又來了個林棲月,三天兩頭來要錢。
江圓一不做二不休,幹脆從公司賬目上卷走了一筆不小的錢款。
江渡氣急攻心,然而他媽媽以S相逼,不準他報警。
他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可是,當他打算把公司好好發展一下,卻發覺,手下已經沒什麼可堪重用的員工了。
留下來的,要麼是偷奸耍滑的老油條,要麼是江圓趁機招募的自家親戚,除了吃喝玩樂,什麼都不精通。
江渡痛定思痛,也能屈能伸。
他親自到我這裡來,很誠懇地請我原諒。
「繁繁,是我錯了。我不該亂發善心,去幫林棲月收拾她的爛攤子。我想過了,你才是我應該廝守終生的人。」
「謝謝你顧念舊情,收留我那邊辭職的員工。」
「我知道自己這會兒一團糟,你一定不想看見我。所以,我把這些員工領回去,等我重新振作起來,我再來給你賠罪,好不好?」
他近乎哀求地看著我。
而我平靜地看著他。
這一刻,心上閃過很多情緒。
有鄙夷。
有不屑。
有好笑。
也有憐憫。
……對他異想天開的憐憫。
我早就說過了。
生意場上沒有親疏遠近。
更不可以有不勞而獲。
這個道理,林棲月不懂,怎麼江渡也不懂呢。
我招手叫來全部員工,挨個站到江渡面前,笑吟吟地對他們說:
「江總求賢若渴,我給他這個面子。各位如果想跟他回去,就上前一步,我不會阻攔。」
可是,隻有一片沉默。
過了半分鍾,十多個人裡,終於有一個人上前一步。
江渡舔了舔唇,似乎很期待。
但那人隻是怯生生地問:「江總,你妹妹還欠我一筆報銷款,什麼時候報?」
江渡愣住了。
他面如S灰,全身都在發抖。
我招手叫所有人都回去工作,也禮貌地看向江渡。
「江總,他們都不願跟你,所以你還是回去吧。」
江渡忽而伸手,不甘心地扼住我手腕,眼神有如困獸:「繁繁,你叫他們過來,就是想羞辱我的,對嗎?」
「你羞辱過,氣也消了吧。」
「我隻是想報答林棲月,可是我反而被她咬,我也很可憐。」
「你能不能看在我們四年感情的份上,幫我一次?」
「我是真真切切的在愛你啊。」
「你才是真正與我心靈共振的人。」
四年感情,的確是情真意切。
可是最先背棄它的,難道不是他嗎?
是他先將我打拼下來的事業拱手讓人。
是他借著「報恩」的名頭,對前女友百般憐惜。
我從他手裡抽出自己的手,一邊搖頭,一邊嘆息:「你不能再騙到我了,江渡。」
「你以為林家雖然最近不順,但根基尚存,人脈還在,隻要熬過這個難關,就一定可以恢復往日的榮光。」
「你幫林棲月,不過是在投機。」
「你指望著在困境之中幫她一把,她會感激你,日後說不定還會大發慈悲,嫁給你,讓你躍升一個階級。」
「她指望你幫他掃清障礙, 從此前路順遂。」
「本來是各取所需的好買賣,怎麼就偏偏被你們搞砸了呢?」
「到這時你才想到回頭找我——江渡, 在你心裡,我有這麼大方嗎?」
如果說此前我會敏感,會自卑,會暗自猜測,我是不是不如林棲月。
但是此刻,我隻有釋然。
我和江渡來到這座城市的時候,都是一窮二白。
身為年輕女性, 我遇到過的誘惑,隻會比江渡更多。
我的內心不是沒有過動搖。
可是, 我仍然堅定地選擇相信江渡。
我也堅定地選擇相信自己。
在相攜的歲月裡,隻要身邊有他, 我就可以奮不顧身,拼盡全力。
可是, 我沒有想到, 我未曾動搖,他卻遲疑了。
即便沒有林棲月, 也會有其他人。
江渡說他不愛林棲月。
這居然有可能是實話。
因為他愛的, 是她的財富和地位。
被我戳穿,江渡雙眸猩紅, 幾乎是惱羞成怒:「我有錯嗎?我想安穩一點,有錯嗎?」
「我和你一樣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沒有根基, 又沒有人脈。需要拼盡全力才能在大城市裡生存。太累了。累到無法喘息。」
「而她, 天生就住在雲端裡。」
我給江渡掖了下被子,在他臉上輕輕一吻:「你先躺著,我去去就來。」
「(願」「所以我想賭一把, 我有什麼錯?」
「我想少奮鬥幾十年,我有什麼錯?」
「你知不知道她爸她叔是什麼人?他們真的很有實力,隻不過一時栽了跟頭。但是東山再起,隻是時間問題。」
我第一次見到江渡這樣聲嘶力竭。
他的樣子落魄且委屈。
看起來, 他好像是真的很後悔。
可是, 這不能打動我。
他今天在我面前掉眼淚, 隻不過是因為,他怨自己押錯了牌。
他原本以為自己有機會平步青雲,嬌妻美妾。
卻沒想到林棲月是扶不起來的阿鬥。而那些所謂的「韜光養晦」其實都是一塊遮羞布。
更沒想到我會不動聲色地將他的資源和員工都收為己用,把事業發展到風生水起。
林棲月罵他瞎。
他確實瞎。
我沒空再跟眼瞎的人糾纏了。
我指了指公司的大門,做出了一個「請」的手勢。
「再見, 江總。」
我久久注視江渡離去的略顯倉皇的背影。
其實, 我心裡還是遺憾的。
因為我曾那般真切的想象過, 我和他一起手挽手,站在更高處。
可是,到此為止吧。
雖然我們有著相似的出身, 雖然我們曾經攜手四年, 雖然我們曾經許下共同的諾言。
但我和他終究是不一樣的。
我的未來,隻會握在我自己手裡。
我長長嘆息一聲,對自己說, 簡繁,別怕。
接下來的路,你又要自己走了。
願你有一路繁花相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