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擴了院子,換了宅子,僱了護衛和廚子。
錢裝慫人膽。
飽暖思淫欲。
換了地方,換了新衣裳,爹和三哥幹瘦的臉長了肉。
我爹開始想娶個正經出身好的大戶人家的會識字的女人,就像是河泊司老爺家的讀過書那種。
但堃州女人不能上學。
隻有最富貴的俞家有。
他現在不怕俞家了,說自己富貴命,第一個老婆就是俞家小姐,這第二個出身不能比第一個差。
我三哥也想要娶老婆,不過他想娶的是俞家風月樓裡的雙生花魁裡面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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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不同意,還打了三哥一巴掌。
他們在家裡打了起來。
我偷偷跟三哥說:「三哥,爹太可惡了,這樣管著你,你不生氣嗎?不如你帶我走,我都聽哥哥你的。你要多少,我就給你倒多少錢來,好不好?」
三哥說:「那萬一他追來怎麼辦呢?」
我轉了轉眼睛,說:「那就……讓他追不上來就好啦——」
我又跟我爹說:「三哥心裡對爹有怨呢!昨兒晚上我看到他偷偷磨刀,爹,你不打算做點什麼嗎。」
第二天,他們一起把我打了一頓。
這兩個實在挑撥不動。
無論相互如何厭惡警惕,在對我和我娘作惡這件事上,態度是一樣堅不可摧。
8
我跑不出去。
沒有人發現我那些相同的魚尾巴上少了的同一個位置的魚。
就像沒人發現那些一模一樣帶了指甲印的銀子。
也沒人發現我變出的那些昂貴首飾上淡淡的血痕。
眾生忙碌,諸神掩耳。
9
俞家生意越來越差,鋪面一間接著一間倒。
我爹的鋪子一間接著一間開。
地下的壇子越來越多,外面的護衛打手也越來越多。
又換了更大的新宅。
三哥不喜讀書,不會看賬,專職奉命看我,他將我關進新宅子裡他的後宅深處裡面的夾層裡。
一個僅容一個人起臥的地方。
我爹單拿著鼎。
——這樣誰也不能獨佔財富。
三哥很迷紅袖招雙生花魁裡的妹妹花娘,雖然爹不讓娶,但他經常偷偷帶花娘回宅子裡來。
一牆之隔,我漸漸懂了他們在做什麼。
隻覺得惡心,花娘每每求著他讓自己留下可好,做個侍妾也罷。他總是隨口應下,說攢夠錢就娶她,然後讓她為他做那些惡心事。
一日拖一日。
花娘氣惱撒嬌不依,問他是不是有了別的女人。
三哥說怎麼可能?這個屋子裡平日就外面那幾十個護院,連個老婆子都沒有。
堃州女人不外嫁,也不外出做工,更不輕易發賣。
最能拋頭露面的隻有紅袖招裡面的。
「怎麼可能沒有?郎君富貴俊朗。這宅裡真的沒女子?我不信。」
花娘哼唧跺腳,黑漆漆的眼睛到處轉:「若是被我發現,我一定趕走這個妖精!你信也不信……我定要趕走,郎君說好是不好?」
三哥哼唧著抓住不讓她動:「信信信!好好好!都依你就是!」
10
我感覺機會來了。
甬道有夾層加固,但都是土坯。
偶爾有老鼠的聲音。
需要一點餌料。
爹和三哥從不給我吃肉,也不給我吃飽。
說怕我「飽了找事」「吃多想多」。
我趁著一次拿到福鼎的機會,咬下胳膊一塊肉扔了進去。
新鮮的血肉倒出來引來了老鼠。
它們在角落唧唧喁喁,終於,土牆的洞越來越大,又過了一段時間,夾層破了個小洞。
11
但這時三哥膩了花娘。
不帶她來了。
春天的時候,我爹如願以償,在俞家登記後,用三十間鋪子得了俞家一個漂亮的女兒,聽說是俞家生意沒落,日子不好過,那個年輕的小姐主動勾引的他。
我爹得意非凡,趾高氣昂。
宅子裡擺起了酒席。
我爹從來沒有這麼闊氣過,他喝了很多酒。
還請來了紅袖招最好的歌姬舞姬。
花娘也來助興了,三哥喝了很多酒。
他們在屏風外荒唐。
三哥愈發得意:「當初你不是說了容不得別的女人麼?怎麼方才叫自己姐姐送上來一起與我戲耍。自己又巴巴跟著我過來。說來,你們堃州的女人……都是一個味。連我家——」
他自覺失言,閉嘴。
花娘伸出紅色的指甲,點在他胸口,仰頭笑:「所以郎君果真是藏了別的娘子嗎?何不帶出來?」
三哥糊弄過去,不知多久他的呼嚕聲響了起來。
我戳破的薄薄的洞皮,從牆縫裡往外扔了一個銅錢,咚。
接著是一塊銀子。
然後一塊金子。
花娘一步步踩著金銀,向我走過來。
12
隻看大紅薄衣飄蕩在我面前。
我說我三哥是騙你的。
他才不會娶你。
他有很多錢,數不清的錢,怎麼會沒錢贖你呢。
我將更多的金子扔出去給她看。
花娘似乎心動了。
她手持燭火,緩緩向我彎下腰。
我看到了她手上的手镯,看到了她頭上的步搖,那上面細碎的痕跡,是我曾經批量從福鼎裡面掏出來的。
然後,我看到了她抬起的臉。
那一瞬,我差點叫起來。
她……和我娘長得好像。
我SS盯著她。
她也看著我。
「就是你。」她輕輕說,「紅袖招的魚,那珠釵上的血,還有那些男人送上的銀子上的痕跡。都是你留下的是不是。」
「你怎麼知道?」
「我們都知道。」她說,「廚娘看到了你的魚,婦人看到了你的發簪,我們看到了你的銀子。我們……都在找你。」
「你們?」
她問我:「你叫什麼名字。」
「阿玉。」
「阿玉,真好。長這麼大了。」燭火中她的眼睛溫柔極了,「鎖的鑰匙在哪。是他蹀躞上那把嗎?」
她給我打開了鎖鏈,腳踝是厚厚的繭,她輕聲問我。
「疼嗎?」
她一次又一次問我:「疼嗎?」
那聲音和姿態如同我娘最後S去那晚,讓我心裡顫抖。
13
花娘讓我扮做她的樣子走,她要留在這裡暫時代替我。
好诓騙住外面的護衛。
「放心吧,你三哥很喜歡我,他頂多生氣,不會為難我。而且就算他想為難我,我可是紅袖招最紅的姑娘,紅袖招……不會不管我。真的,別擔心。」
她摸著我的臉,仔仔細細看我,給我帶上她的兜帽,告訴我離開的線路。
好像這些事情都做了幾百次。
我有一千一萬個疑問和古怪。
「阿玉。時間緊張。以後會有人告訴你怎麼回事。走吧,離開堃州再也不要回來。」
她抓著我的手,一千眼一萬眼看我。
「阿玉,走吧。」
我帶上兜帽出門。
這是我三年後第一次看到梁家模樣。
金碧輝煌的雕梁畫棟,鋪滿了珍珠的蓮花池,夜明珠不要錢似的堆疊在走廊,半個梁家如同白晝。
絲竹聲中,遠遠的水榭中是起舞的鮮妍明媚的女子。
舞姿莊重縹緲。
外面一層一層都是大腹便便的貴客商人。
我爹站在戲臺上,左一個右一個追,嘻嘻哈哈。
哪裡是曾經為了兩條魚價要給人下跪的窮苦模樣。
14
我轉身就走,就在這時,一隻狗嗅著鼻子跟過來。
我快走,它更快。
汪汪兩聲後,是我三哥帶著一身血過來了。
三哥叫我妹妹。
他說花娘是個惡毒的娼女,專門騙我,出去好把我賣進紅袖招。讓我跟他回去。
我拔腿狂奔。
狗追了上來,三哥也追了上來,護衛也追了上來。
我被拖了回去。
花娘S了,手裡還抓著三哥的腰帶。
三哥為了懲罰我,親自將我打了一頓後,當著我的面將花娘就埋在關我住的夾行甬道地下。
土壤潮湿,屍身柔軟。
三哥冷笑,說給我個教訓,要是再跑就是這個下場。
我想起我娘說的她當初逃跑的事。
她說本來是要被發現的,但是她身邊那個跟著的丫鬟投了井,泡漲的身體堵住了井口。
她在水下面呆了四天。
她說S人一點也不怕:「阿玉,活人比S人可怕。S人比活人可愛可親多了。如果有一天,娘S了,你也不用害怕。」
是的,S人一點都不可怕。
我將花娘的頭扒拉出來,然後取下了她的發簪。
15
花娘是花魁,很紅。很多貴人都是她的座上賓。
紅袖招的俞家管事真來找過花娘。
三哥用銀子打發:「誰知道去哪裡了,興許是跟人私奔了呢。」
管事看著地上的血說,恐怕不對吧。
三哥又塞了兩塊金子。
那管事哼唧說也不一定,婊子無情,可能就是跑了。但那花娘姐姐鬧著要見妹妹,不好安撫吶。
三哥又塞了兩塊金子。
管事立刻笑:「這些女的啊,就是欠收拾。我們堃州人從不慣女人。這不過是兩個玩耍玩意兒,還把自己當個活物要臉面啊。」
16
陰暗的角落,外面又起了風,有鳥在跳來跳去。
我閉著眼睛聽。
成親後的爹一大早也來了。
爹今天高興,他滿臉笑意。
將一包俞家女的陪嫁扔給我。
然後等著奇珍從福鼎裡面變成了一盒一箱。
他大喜說:「這日子真他娘快活啊。阿玉,有你可真是爹的福氣。」
我將那發簪在手裡捏了又捏,盯著他的脖子,慢慢擦掉上面的牆泥。
爹走了,三哥照例叫我將多變出的兩鼎珠寶給他。
還說自己幫我掩蓋了我逃跑的事。
我說:「三哥,你還記得我三歲時候嗎?當時李小六他爹給他做了一把木劍,他玩耍到處砸,砸到了我頭上,我哭著回家,是三哥你去找的李小六,打了他一頓。後來,爹回來又打了你一頓。」
三哥隻看著珠寶眼睛發亮,嘴裡說哦,不記得了。
我說:「當時你受傷發熱,大夫要一錢銀子才出診,爹不給錢。是娘當了耳環叫我去請的大夫。我當時還摔了一跤呢。」
「你到底想說什麼?」三哥停下手。
「三哥,爹剛剛那包東西裡面,有個寄名鎖呢。我在想,是不是新的俞娘子要準備懷孕了啊。」
三哥立刻轉過頭看我。
我說:「那個福鼎我娘說隻有俞家人能用。爹為什麼非要冒著暴露風險娶俞家女呢?是不是想要試試?成親第二天,他就來了,恐怕這個俞家女是不能的。但……要是爹有了俞家的孩子——就和我一樣這種,是不是就能行了?」
三哥慢慢站起來。
我非常擔心說:「爹說有兒子就行,大哥沒了,二哥也扔了,現在隻剩下三哥。但……爹又不是不能生。三哥……到時候我們怎麼辦呢?」
三哥轉頭盯著外面,緊緊蹙眉,青黑的眼底陡然起了薄薄S意。
看來挑撥離間也不是那麼難。
17
三哥是個蠢貨。
他想來的解決辦法是勾引俞家女。
他被紅袖招的姑娘捧暈了頭,自視甚高。
他覺得自己比阿爹年輕,好看,勾搭個女人手到擒來。
他想要爹那個鼎,所以先從他的女人下手。
新婦還真的上了鉤。
她來得頻繁,不能走正門,三哥帶她走夾道。
她伸手按在那甬道上問:「這地方怎麼平日沒見過?在宅圖上也沒有?裡面有什麼呀?」
三哥在外面說:「你若跟了我,我什麼地方不給你看呢。」
「討厭。」新婦笑。
三哥想讓新婦給他生個孩子。
他和我爹都是一個想法,女人有了孩子,就可以隨便拿捏了。
新婦咯咯笑,說你爹也想孩子呢。
新婦還說你爹在外面還養了好些個俞家女人,都是用盡手段搜羅來的。
「還說誰生了孩子就給一千金子。將我日日關在後宅,他倒是快活。」
三哥氣得砸牆,轉頭狠狠咬了一口新婦脖子。
「這個老東西,真是心思深沉——你這也能忍,你真賤啊。」
那新婦笑得更加厲害,一把推開想要更進一步的三哥,不給:「俞氏本賤籍出身,早賤了這麼多年。有什麼不能忍?隻要你答應我一個要求,我自然依你。」
三哥不解。
新婦說:「我知道你宅子藏了個女人。你要將她轟出去,我就都依你。」
三哥一下停下。
新婦仰頭看著他噘嘴:「你爹說那是你養的小玩意,解悶玩的。我不管,有她,沒我。」
三哥問:「我爹說的?」
新婦走了以後,三哥更生氣,氣爹竟然這種秘密也拿出去說,還不給自己說一聲,根本沒把自己當兒子。
第四天,爹又拿了顆漂亮的東珠過來。
「這是俞家親家送的,說是朝廷御賜的呢。一顆價值百金,跟眼珠子似的寶貝。我好不容易才借了來。」
三哥問:「你又去俞家了?」
爹得意洋洋:「老子要用它來鋪池塘。」
三哥SS看著爹手裡的福鼎。
「你們說,要是俞家知道他們家寶貝就在我手上,寶貝女兒也嫁給我,是不是要氣S?哈哈哈。」
三哥不搭話。
我說:「俞家聽說和朝廷有關系,到時候知道了會不會搶回去啊?」
我爹冷笑:「有個屁關系,我早打聽了,俞家曾祖就是個賤籍,應該是踩了狗屎運得了那寶貝才突然崛起。他有個屁關系。賤籍不能為官,我梁家可不同,我們是良民。過些年,我們捐幾個官,嘿嘿……」
過幾年。捐官。
可三哥不識字。過幾年這個官位是給誰的,不言而喻。
三哥再也沒有猶豫。
直接拿著香鼎砸向了爹,砰的一下,他倒地抽搐但還能動,滿眼震驚。三哥猶豫了一下,我撲上去,一簪子。
戳在了他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