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容易。
但沒有一個女人或者女孩,能活著離開堃州。
這也是我來後幾次甩掉三哥卻沒能成功出城的緣故。
聶姝說。
最後一次,所有人用盡了辦法,窮盡了她們所有從那些男人身上學到的東西,用血淚和命一次次探尋絕地S路。
然後找到了那條通道。
才將我娘送了出去。
25
沒想到,這一次,竟然讓我得以成功出生。
Advertisement
聶娘的手溫柔到了極點。
「真好看啊,這張臉。」她眼睛微紅,「我們總是想著你會是什麼樣子,是個女孩還是男孩,會不會淘氣——真好啊。」
她抿著嘴:「你的那些東西一出現,我們就知道你在了。可是城中沒有見到新人進來,後宅和酒肆都沒有,我們找了好久啊。」
「真好。阿玉。」
她眼睛裡流出眼淚。
伸手來抱我。
我這才發現,她的臉似乎老了一些。
我忽然想到,我五歲多的時候,我阿娘為了我回去過,這些人,大概就是那時候被從鼎裡帶出來的。
但是現在我來堃州,多久了?
早已超過了六年半。
聶娘早到了應該離開的時候。
我心裡一顫。
聶娘舉起了剪刀,將我長發剪短,束成男子模樣。
她伸手摸我的臉:「想給你重新梳個好看的頭,可是好像不能了。」
她的眼睛在發白,上面的白翳越來越多。
她說:「我母親用命傳給我的東西……終於在我這裡,繼續開始了。我的女兒。我的阿玉。我的孩子。我的血肉。」
「阿玉,走吧。照著我說的那條路,往前走,不要回頭。」
我顫聲撲在她懷裡:「娘。」
「向前走,不要回頭。」
26
我出門走入夾道的時候,聽見了裡面模糊的三哥的掙扎聲。
接著是細碎的著火的聲音。
然後是那些護衛的驚呼聲。
我從未出現在堃州,從未在梁家露面,沒有人知道我存在,我向外走,就像是個普通的小廝。
火燒了起來,越來越大聲。
我走進了巷子。
沿著我娘親曾給我說過的甬道,一步一步往外走。
更多的火燒了起來。
隨著我走過,每一個陰暗裡的角落裡的女人都抬起了頭。
挨打女人不再呻吟,縫補的女人眯起了眼睛。
她們貧苦的瘦弱的臉看向我,但是每一張臉上都露出溫柔的笑意。
好像在說,原來我的女兒是這個樣子啊。
細碎的白發生出,淡淡的細紋蔓延,她們的生命已經到了盡頭,就像執念得到了救贖。
河水裡發臭的剩菜,紅袖招外水渠的脂粉香。
那樣的熟悉啊。
她們在看著我,就像是我阿娘最後那晚看我的眼神,她們都說:「阿玉,快跑啊。」
靠窗的女人打翻了燭臺。
廚房的女人吹燃了火折子。
一片一片的火開始蔓延。
我仿佛聽到了我阿娘那晚對我說的話。
「別怕,阿玉,阿娘一直在的。」
我看見了落在那些阿娘身上的手,看到了舉起的棍子,看到了鞭子和鎖鏈。
我睜大了眼睛,一個一個看清楚。
我全部記在心裡。
從水井跳下去的時候,我最後一次回頭。
漫天都是火光。
堃州遲到了幾十年的火,重新燃了起來。
聶娘說:「這些年,我們給他們生了很多孩子,但是那些孩子,一個會比一個短命。」
「俞氏如今的兒子甚至不能活過三十歲。」
但不夠,不夠。一個不夠,一點不夠。隻讓他們這麼短命的S去,不夠。
隻有俞氏不夠。
整個堃州,都是俞氏。
隻有阿娘的執念,不夠。
還有那麼多的她們。
我抱著手裡那無數血淚浸泡過的鼎,屏住呼吸,陰河的水洶湧,將我起起伏伏推向更遠的地方。
我閉上了眼睛。
那鼎更小了。緊緊貼在我腹部。
27
一個波浪打過,我的眼前漸漸明亮。
我被一艘船救起,留在了揚州。
煙花三月時,我靠著寶鼎,已是首屈一指的造船大戶背後的掌櫃。
在通州、海津、滄州、蘭陵、揚州沿途跟著走了足足等了三個月。
等到了新帝下揚州的時候。
船上有人落水亂成一團。
我毫不猶豫遊過去,撈起最近的女子,抓著她的頭發往後遊,將她救了起來。
她宮裝凌亂。
赫然便是當今皇後。
皇後懷著龍裔,對我大為感激,她問我要什麼封賞。
想要做個公主,還是想要京杭商會的管理權。
我求著皇後,允諾我一座城的治理權。
皇後聽完堃州名字微微一愣。
「隻要這個嗎?但本宮聽說,堃州自上次大火大亂吼如今匪患成災,當地又克女子,且又允給俞氏,恐怕——」
「娘娘,小女子不怕克。所謂邪不勝正,小女子想去堃州,那是小女母族所在之地,不應留給那些汙糟之人踐踏。求您了。」
我抬頭看著她那幾分和母親相似的面容。
這個前朝貴女的後裔,對堃州有一樣復雜的情感。
本朝的劍正好斬前朝的官。
她看著我的臉,沉默了一會:「好。依你。」
旨意下達那天。
我前去謝恩。
皇後忽的轉過頭,叫了一人進來:「李乘,便由你護送聶掌事前去。」
聽得這個名字,我心微微一動,便看見一個有幾分面熟的眉目堅毅的年輕人走進來。
「這個李小六是本宮母親在入京途中救下的。跟了本宮這麼多年,做事很是穩妥。一應行事,你盡可差遣。」
我磕頭再謝恩。
皇後最後很輕說;「聽說前朝堃安公主葬在堃州,當年若非她布施,本宮的祖母早就成了餓殍。若是找到她墓地,替本宮祭拜一二吧。」
我輕輕再磕一頭。
皇後摸了摸頭發:「堃州女兒多奇志。本宮母親小時候,聽過很多堃州女子的事。你此去,莫要辜負你這一番心思。」
28
我到堃州的時候。
城中依舊熙熙攘攘。
但幾乎見不到女子。
隻有三兩個新買來的奴婢,正在咳嗽。
我騎馬帶著李乘,正大光明進入的時候,所有人的眼睛都落在我身上。
他們的表情奇異。
我披著披風,催馬前行。
跪在最前面的便是堃州俞氏如今最年輕的家主。
「俞氏都在這裡了?」
那中年男子剛要說話,抬頭看見我,表情一變:「俞三千?」
哦,忘了?他們給那些女子都不取名,隻取編號。
三千嗎?
我看著在場的男人,好像還不到三千。
李乘崔馬前行,一鞭子甩在他臉上:「大膽!見到上官竟如此無禮。此乃皇後娘娘親命的堃州令。」
俞氏慌亂跪了下去。
但有其他不服氣的,抬頭冷冷看向我。
我倒是不麻煩,抬手就是一箭,手上的臂弩真好用。
噗嗤就倒下一個。
「大人這是如何?」
「S人償命!不對嗎?本官接到舉報,這城中甚多S人犯,今日來,便是來處決這些——惡、棍——的。」
這堃州的房子裡哪個沒有S人?
此話一出,下面一片S寂。
我隨手點了另一個。
「還有你。」
S到第六個的時候。
下面的人按捺不住了,紅著眼睛要動手。
「這個賤人定然是逃出去的,什麼上官,多半是騙人的。」
「抓住她!正好現在沒有新貨!抓住她,讓她生!」
我冷笑:「怎麼?要造反?」
「造反又如何!!」
一箭射出去,又倒下一個。
受此刺激,下面的人一下暴動了。
「讓她射,她一個弩箭能有多少,定然快射完了!抓住她,將她關起來!我看那大火肯定就是她搞鬼!」
「這些賤人,幾十年都不消停啊!」
撲簌撲簌的弓弩接連不斷,冷箭沒有終止,在這些人撲倒我面前開始,一圈在我身旁倒下。
這福鼎果真好用啊!
裡面的箭簡直用都用不完!
S了第一波,又來第二波。
但這一次不需要我動手了。
李乘手上的信號彈飛出。
砰的一聲,外面整齊劃一的列兵洶湧而入。
「爾等竟敢造反?!」
「全部拿下!」
裡面的人頓時面如金色,嚇得撲倒在地,再也不敢亂動。
強搶民女最多是個罰款苦役,但是造反是要誅九族的。
我冷笑:「去俞家找名冊!這些年在他們家登記要娶妻的人都是俞氏義子親眷,一個都不能放過!」
那俞氏家主拼命磕頭:「饒命,大人,饒命,我們可以給錢,給很多很多錢!」
頭破血流,看起來狼狽無比。
我冷笑看他一眼,一馬鐵蹄踏上他的臉,長驅直入。
所有人都被收押,牢房關不下。
就地審判,造反大罪,株連九族,籤字畫押。
29
當晚, 我重新回到了梁家。
宅子破落, 外面被撬開,裡面有乞丐居住過。
我走到了甬道夾層,讓左右人。
「砸。」
慢慢,牆破了, 露出裡面詭異的味道。
讓人作嘔。
我看到了三哥。
他早已不成人形,竟然還有一口氣。
他看到我, 眼睛一下亮了。
「給他灌點人參湯, 我帶來的那根千年的,莫讓他S了。」
三哥可以喘氣了, 感激涕林。
「妹妹, 妹妹,你救救我——」
甬道下面已經空了, 一具白骨上面都是牙印。
是我那阿爹的。
啃得真幹淨。
以前小時候我爹總罵三哥笨,讀書不行, 連啃骨頭不幹淨,這不挺幹淨嘛。
我看著他:「李都尉, S父滅親,是什麼罪啊?」
「凌遲處S。」
三哥臉一下失去了所有生機:「……不, 不——我不是——我沒——饒命啊——大人!!大人!」
他轉頭看向李乘,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你,你, 你是不是李家那個小六兒?是, 就是你, 你幫幫我,這個女的是瘋子,你幫幫我——」
他大罵我的惡毒和我的惡事。說不是關了我幾年, 就要他的命。
「慢著。」李乘叫住拖三哥走的人。
三哥驚恐又重燃了希望,閉嘴看向我們。
「對上官無禮,先鞭笞二十。記得喂點參湯, 不要打S了。」
所有的情緒湧上心頭。
我娘的臉雖然壞了。
「「我」「難怪你能得到娘娘重用,的確很會辦事。」
李乘沉默了一下, 將一方手絹遞給我。
我沒有回頭:「謝謝。」
30
城裡一聲聲慘叫,如同無聲的祭祀。
我感覺手裡的青銅鼎越來越小, 仿佛那些諾大的執念得到了寬恕,變得溫暖起來。
將那些惡人的血重新澆灌贖罪的土地, 我命人種上了竹子。
等這些竹子長大, 我會用它們來制作墨砚, 一筆一劃, 整理完紛亂的散落的已破爛不堪的縣志。
那些曾經淹沒在歷史中的聲音, 將會被記住。
除了勝利的結果。
那些在努力中反抗中堅持的精神更應被銘記。
外面月亮明亮。
堃州冷冷的。
四下安靜。
我坐在城門口,默默倒下一杯酒。
李乘站在我身後,手裡捧著一碗熱粥。
「大人, 可用一點?」
我站起來,又等一日,今日依舊無人來堃州居住。
就在我準備走的時候。
忽然聽見不遠處荒草野路裡傳來怯生生的一句。
是一個狼狽的女人。
「大,大人——請問, 那個告示說的是真的嗎?寡婦孤兒都可以來,免費分的屋舍?」
我笑:「自然。」
「如假包換。」
她摸了摸臉上的亂發:「女人也可以分嗎?也可以在這裡謀職?也可以當戶主。」
我將那碗粥送上。
「娘子來試試,不就知道了?」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