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歲那年,我被賣入薛府,從此成了小姐的影子。
我代她從軍,用累累戰功換得一紙與太子的婚書。
可作為陪嫁丫鬟入府那日,才發現太子竟是軍營裡與我鬥了多年的同僚。
他表面對小姐溫柔有加,私下裡眼神卻總往我身上飄。
直到那日,小姐遇襲,我一腳踹飛刺客,黑色面紗下竟是太子本尊。
他嘴角溢血,雙目卻散發出精光:
「鳳華將軍,別來無恙?」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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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於一戶普通農家,村子不僅窮,還天災不斷。
為了活命,母親將我十兩銀子賣給了薛府。
因我年歲和面容皆與小姐薛綺音相似,從此便成了她的貼身丫鬟,彼時不過堪堪五歲。
薛家主子仁德,從不苛待下人,綺兒小姐亦如是,我在薛家過上了從前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大宣朝允許女子做官,薛家更是出過三位聲名顯赫的女將軍,是以代代嫡女都有從軍的傳統。
小姐身為薛家嫡女,待及十五,便也是要去軍營歷練的。
可在薛府無憂無慮長到七歲時,小姐卻無端生了場大病。
病愈後,她身子虧損,再也無法提起刀劍。
薛家嫡女孱弱之事若公諸於世,名門望族從此便要跌落泥潭。
夫人整日在小姐床前以淚洗面,我也憂心忡忡,食不下咽。
可老爺一句話,卻又讓眾人當場重燃了希望。
他在我面前蹲下,摸了摸我已然養得烏黑發亮的發頂,柔聲問:
「丫頭,你可願代綺兒從軍,從今往後,做她身後的影子?」
一句話便使我呆愣當場。
我與小姐長相七分相似,且常年待在一處,對彼此相當了解。
而我出身微末,身子骨結實,的確是替身的不二人選。
薛家予我有大恩,小姐待我如親眷,為了她,哪怕豁出性命,我也在所不辭。
我立刻匍匐於地,朝著薛老爺行了個大禮:
「知聆願意。」
2
從那日起,薛府便為我請了一等一的武師教我習武。
我在院中汗如雨下扎著馬步時,綺兒小姐便靠在葡萄藤下看書。
她身子弱畏寒,哪怕炎炎夏日,依舊裹著薄薄的毯子。
冬日大雪紛飛時,她更是凍得嘴唇發紫,卻怎麼都不肯回屋。
她看似柔弱,卻誰都勸不住,每每對我笑得歉然:
「知聆因我受苦,我心難安。」
可我哪裡是受苦呢,我的吃穿用度,幾乎已與她齊平,能代她受些練武的苦,明明是天大的恩賜。
我在院中習了八年的武,小姐就在旁邊看了八年的書。
我與她本就神似,多年相處之下,若是隻看背影,就連府中之人都難辨真假。
所以每每重要場合需要出門,我們都戴上面紗,隻露出一雙眼睛。
而我們的眼睛,最為相似。
如此應付了八年,京中無人知曉薛小姐的秘密,隻流傳著一句婉轉的嘆息:
「薛家綺音文武雙全,世難出其右,隻可惜相貌醜陋,令人扼腕。」
小姐當然不醜,但我們都沒有在意,因為從軍之期已到,我將去軍營歷練,為薛家光耀門楣。
3
我一心報恩,一身武藝又爐火純青,在戰場上拼S起來不要命,揮劍時比許多七尺男兒都要兇,北戎士兵斬於我刀下者不知凡幾。
人人誇我巾幗不讓須眉,當然也有異樣的聲音。
「這樣的母老虎誰敢娶?」
「砍人如切菜,蛇蠍毒婦!」
「整日戴面具不敢露真容,定是個醜八怪!」
我充耳不聞,依舊天不亮時起身練武,上戰場時義無反顧。
唯有一人,從不背後嚼我舌根,他都是……當面嚼。
此人名喚王應時,據聞是京中某位大官的寶貝兒子,託了關系送來軍營歷練,卻每每一堆人跟著,即使上了戰場也是遠遠落於最後,根本舍不得他掉一根頭發。
饒是如此,他仍是步步高升,比我這個拼了命爭軍功的務實派,擢升得快上許多。
我最不恥這些關系戶,從來不正眼瞧他。
而他也知道我看不起他,更處處要與我一較高下。
不知何時起,天未亮的演武場上,會有個抖著腿扎馬步的身影比我還早,在我姍姍來遲時抹著汗嘲笑:
「薛綺音,公雞都打鳴一個時辰了你才來,今日我贏了!」
還比如用飯時,他會端著壘成小山的飯碗特意擠來我身邊,看向我的碗後,面帶鄙夷:
「薛綺音,吃這麼少怎麼長力氣,等下去砍北戎兵,定是我贏!」
又或者,在別人汙蔑我「她就是夜裡靠身子伺候長官才能擢升得這麼快」時,當場大聲罵回去:
「酒囊飯袋,連女人都打不贏,還要靠羞辱贏回顏面,真給男人蒙羞!」
罵完還會回頭喊我:
「喂,薛綺音,連罵人都不會,活該我贏!」
4
幸而上司英武大將軍公正無私,他欣賞我一身拼勁,且從不會以出身名門來換取優待,因此對我的提拔也從不怠慢。
五年裡,我從默默無聞的小兵,靠著累累軍功擢升成了他手下的大將,還被聖上親封了「鳳華將軍」的稱號,徹底為薛家掙下了無上榮耀。
二十一歲那年,王應時也已被提拔為榮威將軍,在帶領一隊人馬突襲北戎軍時中計被困,杳無音訊。
我領命前去增援,不僅拼S救下重傷昏迷的王應時,還將此處的北戎軍全數殲滅。
英武大將軍趁勢而上,重創北戎,此戰大捷。
北戎受到毀滅性打擊,短期內無力再戰,北線國門將迎來幾十年的休養生息。
我雖成功完成使命,最終卻因傷勢過重差點殒命,即便痊愈後身子也大不如前,被軍醫暗示需好好調養,不再適合常年帶兵打仗。
我在此役中功不可沒,一戰成名,鳳華將軍的名號響徹整個大宣。
聖上龍顏大悅,感念我為國犧牲至此,又年歲已長,特意賜婚給了當今太子殷時。
我帶著一身榮耀功成身退,回到薛家時受到了眾星捧月般的待遇。
六年未見,雖時常通書信,可綺兒小姐仍是抱著我哭了好一陣。
「阿聆,你為我受了這麼多苦,還差點丟了性命,而我已經享了這麼久的福,這次,該你來做真正的薛綺音了。」
我一怔,明白她的意思是希望讓我來嫁入太子府,心中一暖,便握住她的手道:
「小姐,沒有你便沒有今天的我,我做的一切皆是心甘情願。我會作為你的丫鬟陪你入太子府,你無需擔心。」
我的確是心甘情願做小姐影子的。
雖做了薛綺音十四年,如今聽到自己本名「魏知聆」時,還會有一瞬的怔忪,但我從未想過要代替真正的她。
不僅因為報恩,更重要的是,小姐飽讀詩書,心懷慈悲,是最好的太子妃人選。
若是今後她能成為皇後,母儀天下,必能輔佐帝王將大宣朝帶往更好的未來。
我在邊關見過太多生S,百姓如蝼蟻,女子如物件,食不果腹,衣不蔽體者多如牛毛,眾生太苦了。
5
太子大婚,十裡長街裹紅妝。
我換上丫鬟常服,在鏡邊細心為小姐梳妝。
「阿聆手藝不好,擔心點的妝容突顯不了小姐美貌。」
小姐拍拍我的手,笑著安慰:
「隻要是阿聆弄的,都好看。」
太子一身大紅喜服,騎著高頭大馬,遠遠望去隻能看到一個背影。
但就背影來看,身姿筆挺,寬肩窄腰,一派上位者的傲骨與風華。
我暗暗點頭,嗯,從外貌上也不至於辱沒了小姐。
且以我多年觀察人事的經驗可見,太子肩背闲適放松,無任何緊繃,腦袋也不時左晃右晃,一看就知心情有些雀躍,可見這樁婚事他也很滿意。
莫非他很心儀小姐?
小姐如今也二十有一,在高門中已屬難得的高齡未嫁女,何況還有傳言她貌醜無顏,尋常人家都不喜這樣的女子,更遑論是皇家。
我之前一直在擔心,怕她嫁給這樣的人物,不一定能被好好對待,這才堅持要作為陪嫁丫鬟跟著她一起去太子府。
但如今看來,這未必就不是一樁天定的良緣。
母儀天下固然好,但若小姐能嫁個好郎君,夫妻琴瑟和鳴,便是好上加好。
到時一切圓滿,我就請辭去遊歷山河,重新做回我自己。
太子府不似想象中奢華無度,倒是簡單大氣,出人意料。
拜完堂,小姐就被送入洞房,我依舊沒見著太子面容。
但經過這一路的觀感,我已毫無來由地對他卸下了不少的防備。
所以在小姐絞著帕子緊張不已時,我拍拍她的肩小聲安慰:
「小姐放心,太子看起來並非暴戾之徒,你這麼美,他一定會為你著迷。」
她羞得想來打我,卻被一聲「吱呀」的開門聲嚇得坐回了原位。
來人一襲繡工繁雜的婚服,同色的皂靴踏於地面,腳步跨得極大,似是有些迫不及待。
太子低頭走來,聲音透著一絲緊張和期待:
「讓夫人久等了。」
聞言我卻一怔。
這聲音,怎麼這麼耳熟?
我震驚地朝他看去,正巧他也抬頭笑容滿面地朝前看來,四目相接那一瞬,我驚得差點一踉跄。
這熟悉的眉眼,這欠揍的語調,不是王應時又是誰?
堂堂太子,居然就是S千刀的王應時?!
6
我心跳得快要蹦出嗓子眼,心裡已經預想過一百種可能,甚至想拿自己救過他一命這事,來逼迫他饒過薛家的欺君之罪。
可轉念一想,又松了口氣。
在軍營時,我無論何時都是戴著面具的,他未曾見過我的真實容貌。
換句話說,哪怕是我現在就這樣立於他面前,他也是不識得我的。
況且以我與小姐的相似程度,他並不一定能分得清。
隻是……小姐不曾識得他,等下卻是定會露餡兒的!
思忖間,王應時,不,恐怕得喊他殷時了,已來到我和小姐面前。
這廝如此狡猾,化名竟也是在自己原本的名字上加了個王姓。
王權富貴,太子之身,還真是昭然若揭!
殷時站定,突然偏頭朝我看來,語氣裡是化不開的疑惑:
「你是……?我們是不是見過?」
我急忙低下頭,裝作一副惶恐之態,掐著嗓子矯揉造作道:
「回殿下,奴婢是小姐的陪嫁丫鬟知聆。小姐自受傷之後身子弱,受不得累,今日忙活一整天有些受不住犯了頭疾。不過殿下莫擔心,我學過幾年按摩的手藝,這些日子來隻要小姐一頭疼,我按幾下便會好。隻是,還得耽擱些良宵。您……不若先去沐個浴,我也來為小姐準備一下,相信等您回來之時,小姐的頭疾已然好了。」
說完我趕緊蹲下假意給小姐按腿,但又偷偷急扯她袖子。
好在小姐與我有著天生的默契,她對我全然信任,知我必不會無理取鬧,便立刻配合著我捂了額頭,有些虛弱地道:
「還請殿下贖罪,綺音身子不適,稍後便會好轉。」
殷時皺了眉,面上是肉眼可見的擔心,那急切的樣子,就差直接掀開蓋頭來看了,但礙於理不合,便也作罷,隻得捏緊了拳頭答應:
「好,那你先休息一會兒,我等下再來。」
說完一步三回頭地出了房門。
7
要說新婚之夜把姑爺趕出房門,必定是聞所未聞之事,尤其這位姑爺還是當朝太子。
可為了保住小命及薛家,我不得不趁此機會快速將實情說與小姐聽。
小姐一聽,漂亮的柳葉眉幾乎都要擰在一塊兒:
「真沒想到,聖上會舍得讓太子隱藏了身份去軍營歷練。他剛才應是一時情急沒分辨出我的聲音,又或者他已經起了疑心?阿聆,既然你倆是舊識,那不如今日這親事還是你……」
我急忙打斷她的話:
「小姐,阿聆出生卑微,如何能與太子匹配?而且我不過會點武功而已,要做大宣將來的皇後是萬萬不行的。隻有小姐這樣七竅玲瓏心的女子,才能輔佐太子治理好天下。
何況,方才太子已經看到過我的臉,在他心中,我這張臉就是丫鬟知聆,如何能與鳳華將軍扯上關系?此事絕對沒有再轉圜的餘地。你放心,今夜洞房花燭,他必無法分心起疑,明日開始我都會在你身邊,再細細與你說一些和他相處過的細節,不會有問題的。」
小姐偏頭想了想,突然很認真地問:
「可是阿聆,你有沒有想過,太子其實想娶的人是你?他人在邊疆,隻與你有過接觸,說不定就是因為心悅你才答應這樁婚事的,你老實告訴我,你對他就隻有同僚情誼嗎?」
我微微一怔。
我對他是何情誼?
如果說我對王應時尚還有著惺惺相惜之情,那對殷時卻是惶恐不安的。
他們雖用著同一張臉,同一個聲音,甚至有著同一份記憶,但他們未必還是同一個人。
丫鬟與小將軍已是雲泥之別,丫鬟與太子……便是塵埃與丹靈之別。
我扯了扯嘴角笑道:
「他這人……還挺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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