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我照常目送江聽潮的車朝著公司的方向遠去,卻站在門口沒有回屋。
不出我所料,昨日那個青年從不遠處的花壇背後站起,一步步走到我面前。
男孩朝我露齒一笑,清新得如同枝頭最嫩的一抹綠,這是屬於心無旁騖的少年人才有的朝氣,「姐姐,你是江少的情人嗎?」
我無所謂地點點頭。
男孩卻搓搓手,猶豫了片刻,開口說:「姐姐啊,這年頭,做情人不是什麼好行業了。」
「是啊,」我附和道,「怎麼辦呢?」
「不如姐姐跟我混吧。」男孩看向我,眼神明亮而自信,「我以後,百分百會成為最優秀的導演。你來演我的戲,我會讓你名留影史。」
「你是導演?」我打量他一眼,懷疑自己碰到了新型的騙術,「你也是這麼對江聽潮忽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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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適合,」男孩卻搖頭,「他本來答應給我們電影投錢,最後卻又撤資了。」
哦,原來是一個快要倒閉的劇組,以及需要親自拉投資和演員的倒霉導演。
不過我還是耐心回道:「你找我演也沒用,我演我的金主也不會出錢。」?
「投資可以找到很多人。」男孩卻堅持道,「但我有一部戲的女主角,確實非你莫屬。」
我莞爾一笑,「謝了弟弟,我壓根不會演戲。」
「姐姐,我不是騙子。」男孩並不放棄,「看見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
男孩告訴我,他叫朱野,是影視學校導演專業的大四學生,同時也是一個文藝片導演。
在網上居然還可以找到他發行的幾部實驗性的短片,甚至還有一個他個人的完整簡介。
那些作品評價都還挺不錯,但是播放量實在是撲街,某瓣上評價人數都隻有幾百個人。
我感覺,朱野這個導演的前途,似乎比我這個金絲雀的前途還要岌岌可危。
但我還是和朱野加了好友,沒過多久,朱野就把自己最近在籌備的這部電影劇本發給了我。
按照他自己的說法,這是他拍攝的第一部長篇電影,拍出來一定可以震驚四座。
我不置可否,但還是點開了劇本。
劇本的名字叫《小蓮》。
小蓮是一個有錢人家的獨生女,14 歲時遇到了來投奔小蓮父母的遠方堂兄薛渡。
小蓮父母收養了薛渡,兩人一起長大,暗中便產生了別樣的感情。
小蓮的父母知曉後,曾經激烈反對,但還是沒能阻攔女兒堅定的心意。
為了表明自己的決心,小蓮與薛渡未婚先孕,誕下了一名男嬰,逼得小蓮父母不得不同意兩人的婚事。
在借助嶽父母家得到第一筆發家資金後,薛渡憑借自己獨特的眼光,將生意越做越大,甚至遠遠超過了嶽父母家。
故事到這裡,還是一個贅婿逆襲的故事,然而就在此時,小蓮卻向薛渡提出離婚。
薛渡並未同意,為了挽留小蓮,開始每天在她的飲用水中下入導致精神衰弱的藥物,讓小蓮的精神出現問題,每日都渾渾噩噩。
同時在遠郊建立了一個莊園,讓小蓮與整個正常的社交隔離,永遠隻能在這個莊園裡依賴自己的丈夫。
慢慢地,小蓮越來越虛弱,她猶如一個提線木偶,常常在房間裡靜坐整日,隻為等待丈夫的歸來。
直到S亡時,她已經徹底忘記了自己是誰,但依然痴痴地靠著莊園的門欄,等著門口丈夫腳步聲的響起。
朱野說:「姐姐,你和小蓮有著一模一樣的眼神。」
那樣痛苦的眼神,不需要有任何演技。
隻要你出現在屏幕中,任何觀眾都會相信你是小蓮。
我嘆息,回復朱野說:「你拍出來能不能震驚四座我不確定,但我能確定,票房上一定還會是個撲街。」
10
我直接拒絕了朱野。
周日時,江聽潮罕見地不在。我獨自在宅子裡翻箱倒櫃,本來隻是抱著隨便找找的想法,倒是真翻出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堆疊的箱子中,一個老式的懷表卻從裡面滾下來。
我撿起打開,裡面夾著張女子的黑白照片。
秀發如雲,美目含情。
眉眼和江聽潮出奇地像。
我看了片刻,明白過來,這應該是江聽潮的母親。
「李映蓮活不長了。」年幼時,媽媽總是抱著我如此感慨,「那女人真可憐啊,停雪。」
那可憐女人會知道自己生了個變態兒子嗎?我認真地想,然後把懷表重新塞回箱子裡。
心突然一頓。
薛渡?雪獨?
小蓮?李映蓮?
是巧合嗎?
我走出地下室,重新翻出朱野給我發的腳本。
第一遍我隻是草草看過,大概瀏覽了一下故事情節,並沒有用心思考。
再看一遍,心卻直接下沉。
這個劇本寫的,和江獨的人生軌跡差不多一模一樣。
而江獨的發家史,我雖然並不完全了解,卻隱隱也聽說過,他父母雙亡,第一筆經商資金,是來自於自己的嶽父母。
再翻看一遍,我已經能確定,這就是寫的江獨。
這可是專屬於江獨不為人知的醜事,朱野居然敢拍出來,敢找江聽潮投資,甚至敢找我來演女主角。
想到這裡,我頓時興味大增,無論如何,我不能錯過這個踩在江獨和江聽潮臉上的機會。
我重復聯系了朱野,和他說我想嘗試試鏡。他給我發來一個地址。
飾演完,在攝像機看回放的時候,我覺得很新奇。
看著自己的臉在屏幕裡陌生又熟悉的感覺,仿佛是重新體驗了另一種人生。
同一個片段,朱野讓我嘗試了三遍。
那是小蓮發現薛渡出軌,自己為丈夫所作的一切堅持都成了笑話,對著鏡子默默流淚,靜坐一整晚後,決心要離婚的場景。
第一遍的時候,我還有些緊張,朱野沒說什麼。
第二遍的時候,我沉在劇情裡,想象著小蓮的心情,慢慢地自己居然入了戲,臺詞說到最後,仿佛看見了小蓮心中莫大的悲涼。
第三遍演完時,我看見朱野眼裡興奮的光,他問:「你怎麼知道那時正好該笑?你怎麼會用這麼平靜和克制的表情表現她的悲傷?該S,你真的是第一次演戲嗎?」
看著朱野臉上激動的表情,我也忍不住笑出來,「也許是……我也被拋棄過很多次。」
話本是玩笑,朱野卻收斂起笑容,認真地看著我,「停雪,雖然我們都不喜歡痛苦,但是……對於我們創作藝術的人來說,痛苦確實是生長的土壤。」
他回放著拍攝的影像,指著裡面的我,眼神近乎痴迷,「而且你看,鏡頭天生愛你。我不知道你以前做的是什麼,浪費了多少時間,但是我想勸你,別再耽擱和糟蹋自己的天分了。」
他說得很輕,每一個字卻都砸在我的心湖,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我低頭看著自己的手,以往它總是被評價為白嫩、無能、什麼都做不了。
但朱野卻說,你很有天賦。
他眼裡的嘆息是那麼明顯,讓我為自己以往浪費時間的行為,而產生了微微的慚愧。
11
演完後,朱野又帶著我與他團隊裡的其他工作人員聚餐。吃完晚飯回到江宅時,已經是晚上十點了,我推開門時客廳一片黑暗,亮了燈才發現,江聽潮坐在沙發上,神色陰暗如鬼魅。
「怎麼不開燈?」我被他嚇一跳。
「你很開心。」江聽潮說。
我摸摸自己的臉,有這麼明顯嗎?
「他能讓你這麼開心嗎?」江聽潮繼續問。
我皺起眉,「你監視我的生活?」
江聽潮坐在沙發上,一動也不動,仿佛已經在黑暗中等了很久。
我看著他的樣子莫名心悸起來,接著開口道:「江聽潮,我媽當初確實……非常對不起你媽。我為她做了這樣的事,向你媽媽道歉。」
當然……這隻是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還是因為江聽潮這個樣子讓我有些警覺。
我不過是和朋友吃了頓飯,他就連我多了一個笑容也要計較,佔有欲未免也太強。?
我能接受和他做身體交易,不代表我也能接受把自己的整個靈魂都售賣給他。
「但是哥哥,我們隻是在一張床上睡覺罷了,你有必要管這麼寬嗎?」我皺眉問道。
說完這句話,江聽潮便已直直起身,低著頭站立在我面前。
四目相對,我看見了他眼裡濃得化不開的陰沉。
「朱野讓你演的是《小蓮》?」?
我正想點頭,突然回想起《小蓮》劇本裡的情節。
「為了控制自己去意已決的妻子,薛渡表面上答應離婚,實際卻在暗中收買了小蓮的心理醫生,對她精神催眠,誘導她相信自己的精神狀態出現了問題。
同時,薛渡以休養為名,將小蓮送進了郊區的莊園。小蓮未曾想到,這個莊園從此禁錮了她一輩子,直至S亡盡頭,她也未能踏出莊園一步。在莊園裡,薛渡將小蓮視為自己的寵物,用特質的手銬和腳镣將她鎖在床上。不僅嚴格控制她的生活作息和每日閱讀的書目,甚至在精神上對她進行洗腦。如果小蓮稍有反抗,便會遭到丈夫的毆打和各種懲罰,長期的監禁和獨居狀態下,小蓮患上了嚴重的失憶,身體狀態也一落千丈,最終病逝而亡。」
如果我沒記錯,那時的江聽潮已經到了能記事的年紀,他看著父親這樣對待自己的媽媽,那以後……是否也會這樣對待我?
想到這,我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江聽潮卻突然低下頭,「停雪,如果搬出去能讓你心裡更好受一些,你就搬吧。如果演電影,能讓你開心,無論投資多少錢,哥哥也願意……隻要你自己開心,哥哥什麼都願意。」
我有心想出言譏諷,可看見他的臉時,又不由自主地將要說的話咽了下去。
江聽潮今晚穿著一件白色的浴袍,不知道是故意還是無意,領口十分松垮,露出的大半肌膚都被頭頂的燈光鍍上釉質般的冷感。
不久前我還不情願地摸過,當然知道手感如何,隻是那都是在熄燈床笫之間。
江聽潮頭發也似乎剛洗,劉海柔軟地垂下的樣子莫名有幾分少年時代的影子。平常陰森表情的臉貼上一副溫柔的笑,整個人晴朗而澄澈,尤其是眼神,居然還帶著幾分赫然的情意。
就像初見時,那個一眼就讓我心生喜歡的哥哥。
江聽潮又笑了,這次眼尾也微微翹起,偏過頭來,如蝴蝶般輕盈地在我額頭落下一個吻,語調蠱惑,「停雪……哥哥隻是因為愛你,所以關心得多了一些。」
我震了片刻,莫名想到飢腸轆轆時,站在蛋糕店裡望著裡面香軟蓬松面包的場景。它們那麼香甜,那麼誘人,我卻始終隻能踮著腳望著它們。
愛對於我而言,就像是那些始終隔著透明窗的、可望而不可即的蛋糕。
而今日,江聽潮說他愛我。
我感覺自己仿佛整個人都被倒進了溫水浸泡的池子,一時手腳都失去了自己的觸覺,隻能瞪大眼睛望著他,結結巴巴地問:「哈?你說什麼……」
「沒聽清就算了。」
「你說你愛我。」我拉住他浴袍的帶子,也許是過於激動,本來就松垮的浴袍徹底散開了,我呼吸一滯,明明更親近的事情都做過了,但面對面盯著他赤裸的身軀,反而覺得心跳如擂鼓,連忙手忙腳亂地給他系好帶子,但越想系好反而越系不好。
江聽潮伸出手,握住我發抖的手,掰開我蜷縮的手指,慢條斯理地將浴袍的帶子系好,復而又握住我的手。
握著他的手掌在手心,我頓時生出一股奇妙的感覺,仿佛手中能通過他手心的皮膚,感受到他心髒的跳動一般。
四目相對,我又露出得意的笑,「你說你愛我!哈哈,真沒想到!江聽潮!你以前裝得還挺起勁啊。再說一遍,我要錄下來。哈啊哈,不行,我要群發,這真是……我今年聽過最有意思的一句話了。」
江聽潮唇畔也露出一個笑,眼神卻審視地望著我,「你不信嗎?」
我笑夠了,於是收斂了開心的表情,神色訝然,「怎麼會呢?不過哥哥既然說愛我,想必以後我說什麼,都能同意吧?」
「自然。」
「我相信……你的愛,但我還是想自己有獨立的住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