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孟長策!
他陰冷著一雙眸子,直直盯著那個女子。
「寧姑娘可不是普通商戶女,她還是孟世子的表妹。也是你未來的嫂嫂。沈茹,你現在可是要以下犯上?香宜的貴客,也是你可以隨意冒犯的嗎?」三公主的聲音從後面響起。
我趕緊從孟長策懷裡出來,退到了最邊上。
這個一來就拿我撒氣的女子,居然是沈長卿的妹妹?她為何如此針對我?
三公主已經叫破了我的身份,但她絲毫不顯驚訝,反倒眼裡攢著一股莫名的恨。
沈長卿溫潤如玉,為何他妹妹秉性與他相差甚遠?
「我哥純孝,更何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她本就是討父母歡心罷了。我想著侯府出身的表小姐應該進退有度,知書達理,便故意試探一番,想不到竟是如此伶牙俐齒,巧言善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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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公主皺眉,忍著不快還想出聲,被孟長策打斷了話語:「侯府的人,還輪不到一個父母不明,領養回來的孤女來置喙。」他走到沈茹面前,居高臨下地諷刺道:「你算個什麼東西,和侯府的人相提並論?」
在場所有人都變了臉色,女子間小打小鬧,鬥幾句嘴,向來是宴會上常見的。但被男子出面指責,可謂丟盡了臉面。
何況這男子,還是天子寵臣孟長策。
沈茹慘著張臉,搖搖欲墜。
「哥,我是有口無心,一片好心,畢竟寧姑娘進了我們府裡,若還這麼世俗重利,肯定要被旁人取笑的。」她撲進我身後的人群裡,我竟不知沈長卿也在,也不知他站了多久。
沈茹挽著他的胳膊,左右搖晃,委屈極了。
「小茹生性純善,有口無心,望阿寧見諒。」他輕嘆一口氣,抬手撫了下沈茹的頭頂,面露歉意。
我有些失望,原以為沈長卿是個君子,卻不想,他的確是個君子,他的風度和善解人意不止對我,對所有人都如是。
「令妹性子爽朗,憨若稚子,畢竟是領養的,怪不得性子不同,也是可以理解的。」我面色寡淡。
沈長卿頃刻變了臉。
「我們邊上說話去,免得讓些不三不四的人跳出來攪了興致。」三公主贊許地朝孟長策頷首,拉著我就走開了。
沈長卿並沒有跟過來,在原地和風細雨地安慰著沈茹。
我瞥開眼,不去看他,隻是心底一口濁氣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那東西本來就是香宜想讓你盡快和府通判家人熟悉起來才邀請的,她能來,還是沾了你的光,若早知她如此上不了臺面,早就把她攔門外了。」三公主憤憤不平。
我詫異反問:「香宜郡主認識我?」
三公主手一僵,訕訕道:「香宜是我的表妹,宴請實則是我的主意。寧姑娘,你別怪我。」
我糊塗了,三公主為何會關心起我的事來?難道是孟長策拜託她的?還是她愛屋及烏,順手為之?
「三公主一片好意,我豈會怪罪於你?」
「難得見到孟長策如此關心一個人,居然還是別人的未婚妻。」三公主感慨萬千。
我慌忙擺手:「許是夫人所託。我與世子並無私交。」
三公主訝然:「孟長策性子桀骜,曾當朝反駁父皇,脾氣又臭又硬,多少世家曾想聯姻,可侯夫人說自個兒使喚不動他,想不到如今世子性子倒溫順起來了。他前些日子還問我要了瓶雪膚膏,是活血化瘀的。你知道贈予誰不?」
雪膚膏?我想到了被我放在最底層的那個瓷瓶。渾身一僵:「並……並不知。」
「啊?你不知啊。」三公主有些可惜。
「就不能是世子自己用嗎?」
「他自己用?」三公主誇張地瞪大眼睛,「他平日裡劃拉個刀口都不帶眨眼的,居然會因為一個小小的瘀傷用膏藥,實在難得。」
我心虛不已。
孟長策居然是從三公主那裡討的膏藥,如此膽大包天,不怕被三公主誤會嗎?
宴會結束後,沈長卿候在門口,一見我出來便迎了過來:「阿寧,可否讓我送你回去?我與你解釋。」
解釋?他方才有許多次機會來與我解釋或者道歉,偏偏一直在沈茹身邊安慰她。
「哥,我頭暈得緊,你快來。」不遠處的軟轎裡傳來一聲吶喊。
我避開他想來拉我的手:「令妹身子不舒服,沈公子還是先去照料她吧。」說完便轉身欲走。
他卻一把把我拉住:「阿寧,你能否先聽我解釋?」
一柄黑色的劍柄出其不意地敲在他的手上,沈長卿吃痛縮了回去。
「沈公子還是先去安慰令妹吧。我自會送阿寧回去。」孟長策側身站在我旁邊,渾身凜冽的氣息似黑雲滾滾。
我目送沈長卿不甘地一步三回頭上了沈茹的軟轎。
今日發生的事,讓我生出了退婚的心思。
可這婚也不是那麼好退的,緣由上站不住腳。
「人都走遠了,若是舍不得,我可以幫你叫下來。」孟長策雙眸微沉。
「多謝世子解圍。」我誠懇道謝,「不勞煩世子了。」
「我不是說說而已,跟上。」他首先掀開轎簾坐了進去。
這……難道說我要與他同坐一輦回去?
「還不上來?你打算給香宜做門神嗎?」
我在外面躊躇不定,這人明明是騎馬過來的,可這馬卻讓侍從牽著跟在一旁。
聽到他不耐地催促,我隻能硬著頭皮鑽了進去。找了處最遠的角落縮在一旁。
車輪子轱轆轱轆碾過青石板。軟轎裡隻有兩道呼吸聲。
我緊張地握緊拳頭,肚子裡的孩子還在,最近一直沒找到機會去拿藥,萬幸孕吐消失了。
「你身子……可好了?」孟長策盯著我頭頂,緩緩開口。
「多謝世子關心,已無礙。」
「明明在府裡能言善道,怎得在外頭如此謹小慎微?」
他居然在說我窩裡橫?我錯愕仰頭,意外撞進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裡,慌亂瞥開眼:「人家再不濟也是府通判的閨女。而我隻是侯府的客人,能護住我的人都去世了。」
「你也是侯府的人,侯府是你的靠山。」
「不是這樣的。」我喃喃開口,原以為遠道而來的認親是一場親緣,可老夫人才見了我幾面,便不再搭理我了。
夫人也隻是盡職盡責地把我嫁出去而已。
「那我做你的靠山。」孟長策忽然開口。
我心跳漏了半拍,他在說什麼?
孟長策的耳根爬上了一抹淡粉,我沒注意,全部思緒都被砸碎在這句「我做你靠山」裡。
一路恍恍惚惚地回到了侯府。
回院子的路上,我幾乎是落荒而逃,全然不顧身後一雙暗沉翻湧的眼睛在盯著我。
我在院子裡躲了五天,好不容易找到機會又出了次府門。
另換了家大夫給我診脈開藥。
可大夫居然勸我三思:「夫人身子弱,這胎若是打了,往後再想有孕可就難了。」
我手覆在肚子上,這兩日已經能感覺到肚子裡那個小生命在若有似無地顫動。一段時日下來,我竟產生了絲不舍得。
大夫再三勸阻:「這胎兒很是健康,若是去了,以後可就……」
我猶豫了。
回去的路上路上撞到沈長卿陪著沈茹在買首飾。
兩人有說有笑,氣氛融洽,靠得也格外近。一絲旖旎在兩人之間流淌。
我本想繞路走開,卻見沈長卿瞄到了我。
他眼睛一亮,小聲交代了番沈茹後便走了過來。
「阿寧,你怎麼在此?我原想上門與你賠罪,可小茹性子剛烈,受了委屈後絕食了三天,父母知道她的口無遮攔後已經責備過她了。但小茹畢竟是我的妹妹。打小嬌養長大。她已經定下了親事,等我們成親後,翻年她也要嫁人了。還望阿寧莫計較她的小女兒心性。」
「小女兒心性?」
沈茹朝我挑釁地揚起尖尖的下巴。
論年歲,沈茹還長我一歲。可笑的是,沈長卿居然讓我原諒她的天真嬌憨。
我在思考,這親真的非成不可嗎?
「沈公子言重了,我尚不是令妹的任何人,輪不到我談原諒。」
沈長卿有些急切:「阿寧是何意?我倆已互換過庚帖,你更是小茹已定的嫂嫂。」
「當初這門親可是你心甘情願的?」我緊盯著他的雙眸,不容他閃躲,「還是為了我身後的侯府?」
沈長卿眼神閃爍,語焉不詳:「我……阿寧……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後面,我是真心想娶你為妻的。」
「我明白了。」我拉開了和他的距離。看樣子,這婚暫時退不了了。
回去後,夫人不知從哪裡得知了宴會上發生的事情,把我喚了過去。
「阿寧,我不知那沈茹竟是如此囂張跋扈、難以相處之人,原想著翻年她就嫁人了,沈府人口簡單,你能過得自在些,卻不想……」
「夫人也是好意,我不怪任何人。」
「那……阿寧,這門親你還願意嫁嗎?」夫人柔聲詢問。
4
她還能在乎我的想法,已經讓我受寵若驚了。我不該再留下去,平添麻煩。
我看著門口風塵僕僕,急奔而來的孟長策,輕聲開口:「我嫁。」
孟長策黑了臉,眼底集聚著風雨欲來的怒,他在門口拂袖而去。
第二天,聽聞孟長策主動納了三個美妾進府,夫人喜得眯著眼,以為自己兒子開竅了。
可當晚,三個美人全部被轟了出去,連夜發賣了。
府裡兵荒馬亂,府醫乘著夜色而來,又捂著藥箱屁滾尿流而逃。
這件事驚動了侯爺夫婦。
天亮後,傳到府裡,竟是世子不行,知情人暗嘆,怪不得這些年世子不近女色,原來是有心無力,侯爺夫人憂心忡忡,想不到數代單傳的血脈,到了孟長策那裡居然要斷了。
我站在院門口,摸著微隆的小腹想到那晚上的沉淪與荒謬,他明明就很行,怎麼突然不行了?
膳後,門房遞來帖子,署名竟是沈茹。
她邀我去城西看花燈,願向我賠禮道歉,沈長卿也會去。
我想了想,這衝著以後的關系,能化解還是化解了好。便讓門房去知會來送帖的小廝,說我願意去。
燈會上人很多,我在約定好的地方等了許久,總算把沈茹等來了。
「對不住了寧姑娘,哥哥臨時有事耽擱了,便讓我先行一步。」今兒她的態度格外溫和。
我心下一松:「無礙。」
她領著我邊走邊逛,還歉意十足地放下身段來給我賠不是。
我雖然詫異,但既然她如此誠心,我便失了再去較真的念頭。
「過去便過去了。」
沈茹驚喜地拉著我的手:「哥哥說寧姑娘心性通透,為人大度,想來以後也是個好相處的姐姐。」
姐姐?不是嫂嫂嗎?她是什麼意思?
我最後一眼望去,便是見她臉上閃爍著詭譎的笑,眼裡猙獰扭曲。
不知不覺竟被她帶到了人跡罕至的小巷裡。
「就你這低賤的狐媚子,你也配!」她惡聲惡氣地靠近我,指甲狠狠摳進我的手心裡。
我大驚,卻被一條帕子捂住口鼻失去了意識。
一桶冰水將我潑醒,我被綁在一張破敗的椅子上,入眼似乎是一間柴房。門窗緊閉,外頭的光一絲不漏地被擋在門板後面。
「賤人!」沈茹見我醒來,一個耳光便扇了過來。
我被打得頭暈眼花,偏著頭,腦袋嗡嗡作響,「沈茹,你在做什麼?」
「做什麼?你看不出來嗎?」她拉著我的頭發,把我腦袋揪過去,頭發被連根拔起的痛讓我緊了眉頭。
「若不是你,我會是哥哥心中的第一人。我也不會被嫁出去。你以為你一個低賤的商女為何運氣那麼好能攀上官家,那是因為哥哥怕我受欺負,才找了個身份不及我的。」
「你什麼意思?」一個荒誕的猜測在我心裡浮起。
「我已經懷了哥哥的孩子,若不是你,我就已經是哥哥的妻子了。你還長得像妖女一樣,哥哥才和你相處幾天,就被你迷了心智。」
她居然懷孕了?我瞳孔震縮,望向她的小腹。
沈茹一臉溫柔地撫摸著肚子:「哥哥原與我琴瑟和鳴,若不是侯府拿官職去引誘他,他也不會拋下我。怪隻怪你一個孤女還妄圖做正妻,獨佔哥哥一人!明明他許諾我,非我不娶!憑什麼讓我放棄?」
「父親說,哥哥年少有才能,隻是缺了魚躍龍門的際遇,而你就是那個際遇,哪怕你是個寡婦,沈家也願意把你迎進門。可為什麼哥哥對你動了情!」
沈長卿居然與自己的妹妹有了倫理!
沈家究竟是不是知情人?
夫人從未與我說過拿官職相許,讓沈長卿娶我。這事究竟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