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越說吃齋念佛有利於心境平和,我就讓他住到山寺裡。
清淨安逸,無人打擾。
他真吃齋念佛起來。
怕我不喜歡檀香,所以每次我來,都敞開窗戶。
霍恆的錢,我用來遍訪天下名醫,搜集各種珍貴藥草。
隻為了吊著黎越一口氣。
漸漸地,他能下床走動了
他家中不過五品文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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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小時聰敏,他被選為太子伴讀。
太子往我床上丟癩蛤蟆,在吃食中摻致敏物,或是趁我不備推我下水,都是黎越提前告知,我才安然無恙。
我問他:「你為什麼幫我?」
他揚起笑:「我喜歡你,就得保護你呀。」
後來,我從亂葬崗救回他。
他醒來的第一句話是:「公主,家父絕對沒有貪汙。」
我知道。
黎家清貧。
他的衣袖都磨破了,用的毛筆掉毛嚴重,就連鞋子也是半年不見換。
若非我時常接濟,他科考都沒筆墨。
怎麼可能貪汙呢?
我說:「我信,可你得活著,才能替父翻案。」
我將公主文玉送給他。
有了這個,去哪兒都無人敢攔。
可他大多數時間在昏睡,沒機會耍威風。
隻是握手裡,揉啊揉,都揉潤了。
想起當年,他科考前一夜來找我,也是揉著燈紙,半天才說要邀我一起放天燈。
之前,他很少來找我,原來是為了避嫌。
我偷瞧他的願望——「少瑄福祿永護」。
他沒給自己許願,我便替他寫了——「黎越高中」。
那天神仙良善,都應允了。
他科考及第,踩著第二名的霍恆,被父皇當眾嘉獎。
他們二人本無仇怨。
隻是霍老頭指著霍恆罵沒出息,考不過黎家的窮小子。
霍老頭強搶民女被黎家參過一本,有仇。
加之霍恆天生不善武,一心科考。
黎越光芒萬丈,父皇一眼沒瞧霍恆。
那年九州宴,皇姐提議,讓貴女們寫詩描述世家公子,再送給他們。
包括皇姐在內,大多數女子都贈詩給霍恆。
他是京城中最風姿綽約的公子,惹得無數人愛慕。
隻有我,寫了一首送給黎越。
宴後,霍恆問:「不知二公主對在下是否有什麼偏見?」
「沒有啊,」我思索著,「單純看不上你。」
霍恆一氣之下跑到父皇面前,說我看上了他,強迫他與我發生肌膚之親。
向來裝作與我不熟的黎越卻站了出來,聲稱那一日我獨自在湖心亭賞荷花。
他和侍從都可做證。
父皇不疑我,反倒罷了霍恆的官職。
後來,黎家就出了事。
上告的證人,是霍恆帶去刑部的。
我問母妃,情愛是什麼。
她說如朗君子,一見傾心,再見忘憂。
她當時是北狄最受寵愛的公主,卻對大梁皇帝的畫像一見傾心,不惜假S,也要千裡奔赴。
父皇這輩子,隻有皇後和母妃兩個女人,因母妃身份不明,無法立為皇後。
她勸慰父皇,相伴即是天恩,人生不後悔即可。
我有點後悔,那天放天燈應該寫——「黎越高中,平安康健」。
因漏了一句,便隻我獨自一人福祿永護至今。
9
今日,是皇姐生辰。
皇帝大擺宴席,命各地獻上珍奇瑞獸,重築寢宮,並從南海運來螢石點綴橫梁。
沒有人敢問一句,我母妃去了哪兒。
也無人,敢上前對我打招呼。
少傅夫人恭維:「大公主容貌無雙,世所罕有,聽聞北狄可汗用三萬金幣挽留公主?」
此前,霍恆帶回大公主,對外說當年契約隻有三年。
三年已到,公主歸國。
北狄可汗依依不舍,差點哭出來。
皇姐輕撫耳墜,柔媚地笑著:「是啊,當初父皇送本宮過去,甚是擔憂。沒想到,北狄不僅不敢怠慢本宮,還將無數珍寶奇玩送來討好本宮。畢竟是北狄的寶物,本宮回國,哪能貪回來呢?」
又是一番點頭稱是,贊皇姐德貌雙全。
「皇妹不願侍奉北狄可汗,是以這些年仍未婚嫁。」皇帝面不改色道。
此話一出,眾人震撼。
公主和親三年,竟然還是完璧。
隨後皇帝正式宣布,大公主與霍恆的婚禮定在下月初八。
婚後即封霍老將軍為定遠公,霍老夫人封一品诰命,並迎霍家千金入宮為妃。
這遠遠蓋過了父皇對我的恩寵。
皇姐低聲嘲諷我:「如果本宮是你,就會埋土裡永遠不出來見人。」
「黎越雖S,本宮還能找到下一任天子。」
「你要活著,親眼看見本宮成為天下之母。」
我低眉笑了笑:「哪有這麼咒自己皇兄的?」
她望著皇帝,眼神輕蔑:「他現在還有點用處,折磨你綽綽有餘。」
「你既然如此厲害,知道自己什麼時候S嗎?」
她愣住了,嘴硬說:「本宮當然知道。」
「我賭你不知,而且,我賭你今天會S。」
她上次說我很快會S,但馬球場上,我用霍恆當肉墊擋下了。
說明這命格,也是有變數的。
她知道的並不全面。
皇帝賞賜在座一人一袋魚食:「這是淑貴妃骨肉所制,御花園的鯉魚哄而搶之,想是絕頂美味,分給愛卿家中魚兒同享。」
常寧侯解開袋子,一粒粒暗紅的魚食從手中滑落。
「那個賤婦,廢了先皇後,淫惑先帝多年,做成魚食實在可惜,當片成肉,我們每人啖之。」
北陽王說:「若非她勸先帝不要攻打北狄,我們早將蠻子毒蟲拿下!」
說罷當眾吞了一大口,惡狠狠地咀嚼。
我也分到了一袋。
望著眼前的袋子,我強忍著恨,指甲嵌進肉裡。
大梁二十萬兵,如何能打北狄一百八十萬?
霍家私吞軍餉,私放逃兵,一筆筆金錢,都養著邊塞的酒池肉林。
可他們不知,母妃保護了僅存的國力。
無數目光刺向我。
他們在笑。
刺耳的笑聲將我層層包裹。
我幾乎喘不過氣來。
歌舞升平之際,小太監行色匆匆,在皇帝邊附耳說了幾句。
他笑眯眯讓大臣繼續飲酒賞樂,轉頭帶著皇姐離席,許久未歸。
暗衛來報,說兩人在宮裡四處搜刮財物,換了宮人服,狼狽逃竄。
我笑笑,抿了一口酒。
上好的北國雪,因有孕,我幾個月沒喝了,想念得緊。
霍恆破天荒地給我布菜。
我放進嘴裡。
他高興地又夾了幾筷子。
全是我愛吃的。
在這點上,他這個驸馬還算盡心。
「少瑄,我知道你上回說的都是氣話,你怪我把你丟在北狄了。」
「不過到底,你是怎麼逃出來的?」
正說著,外面一片騷亂。
沒人知道北狄的軍隊是從哪兒來的。
他們包圍了皇宮。
宮人們S的S,逃的逃,大臣脖子上架著刀。
霍恆護著我,大喊:「你們不許碰她!」
沒想到鐵甲騎士看見我,收刀行禮:「郡主,請隨屬下離開。」
我挑釁地看了霍恆一眼,命人將他押走。
我立於高樓。
暗衛說霍恆跑了,正在抓。
「噓。」
因為樓下,北狄士兵將皇帝、皇姐團團圍住。
他們穿著最骯髒的宮人服。
新帝大喊:「放肆,她是你們可汗的妃子,你們膽敢衝撞她,要你們好看!」
皇姐附和:「無名小卒沒有眼力見兒,本宮深受可汗寵愛,快讓開,興許饒你們不S。」
「哦?我怎麼不知道?」
是一道極其威嚴的男聲。
舅舅騎著高馬,豐神偉岸,俯瞰蝼蟻,眼底是滿滿的譏诮:「一介娼妓,入宮一月便與侍衛有染,本汗不屑碰你,更不會納你為妃。」
身後的大殿,臣子家眷目睹了他們的天子和大公主有多狼狽。
北陽王大怒:「休要血口噴人!大公主與你結親,是你與先皇締下的契約,你這是要毀約嗎?」
舅舅看向皇姐,可後者心虛地低下頭,一言不發。
他冷笑:「那張契約上,寫的分明是獻上公主作為貢女,大梁為我北狄臣屬,退居一隅。這幾年來,你們屢次進犯,違約在先,本汗今日便來踏平大梁!」
父皇欺瞞了所有人,營造出兩國合作的假象。
新帝早就知情。
而皇姐,自入北狄以來,一直是群臣的玩物,夜宿過無數床榻。
舅舅騎馬上前一步,新帝臉色煞白,嚇得一屁股坐地上,窩囊地尿褲子了。
「別S我,我不做皇帝了,皇位給你!」
劍挑飛他的束發。
「小兒,本汗要S你,因為你S了淑貴妃。」
「什麼,那個賤女……」
一劍斬首。
皇姐看見北狄人靠近,瘋狂地往後爬行,還是被鉗制住。
昔日的美人,毫無形象地涕淚橫流:「不要碰本宮,你們這群毒蟲,我不會回去的,啊,系統,系統,救命……」
顯而易見,那段歲月,實在是太可怖了。
她嚇壞了。
我聽著她的尖叫聲越來越遠。
自那以後,我再也沒見過她。
舅舅很快蕩平宮廷,好心地把霍恆留給我處理。
聽說抓到他時,他穿著太監服躲在糞坑裡,裝瘋賣傻逃過一劫。
可到了我面前,他目光清明,拉著我的手溫柔地蹭了蹭:「少瑄,我們以後好好過,回到從前相安無事的日子。我帶你去欣賞塞外風光,我們還可以生個孩子……」
我任由他討好,冷笑開口:「賜S本宮母妃,是你的主意吧。」
他愣住了,眨著眼睛:「你說什麼?」
「你從北狄回宮,新帝就賜S了母妃。是你見到了北狄王旗,與母妃衣服上的花紋相類,而那件衣服,你曾見過。」
小時候有一次,他和皇姐捉迷藏迷了路,小太監見他紅唇粉面,騙到假山後輕薄他。
是路過的母妃搭救,將他帶回寢宮。
那天,我偷穿母妃的北狄服飾,被他瞧見了。
他平生最厭惡太監,常私下將宮內太監折磨致S,卻為了活命而穿上太監服。
他也厭惡我,如今卻不得不放下身段低眉討好。
見瞞不了我,他不裝了,立馬變臉:「北狄毒蟲,S有餘辜。能從北狄軍營逃出來,我早該想到的,否則你哪有機會通敵賣國,放仇敵入京?」
我冷冷地看著他。
他不明白,若非我母妃,積貧積弱的大梁早被北狄蠶食一空。
整個大梁,都是舅舅為母妃保留的淨土,成全她的愛和小家。
可以說,母妃活著,大梁才能存續。
可惜,我再也沒有母妃了。
於是,我說出最後一個真相。
「霍恆,是我讓父皇不要給你安排職務的。」
他那幾年壯志難酬,被人詬病吃軟飯,我都知情。
我要毀了他。
他休想靠我飛升。
所以他急不可耐地營救大公主,謀取職位。
其實,他從沒愛過任何人。
誰得寵得勢,他就愛誰。
為了前途, 明明天生腎水弱,身子虛, 他仍服補藥, 用壽命在床榻上滿足我, 無數次在深夜繾綣撒嬌:「去向父皇請旨,哪怕一個侍衛也好啊。」
我面上答應, 卻從未去過。
此刻,我告訴他,全是我故意的。
他一聽, 怒不可遏地甩袖站起, 剛要說什麼, 就體力不支地仰面倒地。
他SS盯著我, 卻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口。
「你中毒了, 」我笑著,「在母妃宮裡,我劃開了你的皮膚。」
所以我毫不擔心, 霍恆會逃跑。
反正他終歸會S。
但是S之前, 我要讓他嘗嘗一刀一刀割下皮肉的滋味。
那天,霍恆痛極了,卻因中毒無法說話。
流那麼多血,一聲沒叫。
10
我捧著大梁玉璽跪下,尊舅舅為帝。
身後黑壓壓跟著一群倒戈投降的大臣和百姓。
「吾皇萬歲。」
舅舅扶我起來:「少瑄, 這是你的。」
他的視線穿過瑞獸屋脊,看向遠方:「北狄永遠是你的家, 記得要來看我。」
在我一臉錯愕中, 他牽我坐上皇座。
當年, 太子認下推母妃之罪,被送往道觀養了幾年。
父皇就當我是男兒, 教我一些治國方略。
他在書房批閱奏折,把我抱在腿上,我耳濡目染。
長大些,父皇身體欠安。
政事由母妃代為處理。
我也習得不少。
雖從未想過當女皇,但也不是不可以。
我命人剖開北陽王的肚子, 和其他魚食歸攏起來,制了一副金縷玉衣。
母妃以太後之名, 葬於父皇陵寢。
黎越曾說,科考及第就來求娶我。
那時我才十五歲,說再等等吧。
一等, 便錯過了一輩子。
被查抄的黎府, 血流成河。
他回頭時,臉上焦愁之色顯著。
「我女」是以,我寫了下半部分。
「今以鴛譜明心,聘爾為夫, 良緣遂締, 願生年白頭永偕, 恩愛綿綿。」
在他以國夫禮落葬時,一並放下。
還有一張合庚婚帖。
庚帖上算出,我們兩人佳偶天配。
當年父皇問我想嫁給誰為妻。
我想嫁的那個人, 早就寫下了。
女官送來這幾日的奏折,笑道:「陛下,太傅等著您了。」
我理了理袖子起身:「朕要學的可太多了。」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