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戶們還有東西來換,女人們能換的隻有自個兒的身子。
要活著,就得把自個兒給他們,這還得看他們的心情。
若是遇著兵爺晦氣,立時被弄S也是常有的。
我們這帳子裡的幾個,都是男人為顧爺賣了命的。
顧爺念著兄弟的情分,一路上約束著自己的手下,可終究改不了我們也是旁人眼裡的肉這件事。
雖說是那兵士欺負陳娘子在先,可一個毫無用處的女子怎麼能跟上陣S敵的男子在同一杆秤上論呢?
要是那兵士沒得手,陳娘子跑出來遇著顧爺,那救也便救了。
可陳娘子一根簪子戳S了他,哪個兵痞子會放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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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小將軍不能因著一個女人,壞了這樣的規矩。
若是這規矩壞了,隻怕隨軍的女子都沒有好的下場了。
這是他的大局。
我明白,我不勉強他。
我跌跌撞撞地來,我踉踉跄跄地回。
他們不放過陳娘子,那我就拼上性命去護她。
護不住,黃泉路上也能做個伴。
可陳娘子沒有等到我去護她,她沒讓任何人為難。
她把那根簪子扎進了自己的脖子。
就在帳子前。
血流了一地。
那軟軟的身子,漸漸變硬。
那溫溫的手心,慢慢變涼。
那總掛著淺笑的臉,慘白一片。
那月牙兒似的眼睛,再不會睜開。
我扒開了圍著的人,隻覺得整個天地都在旋轉,眼前黑過一陣又一陣。
我抱起了陳娘子,輕輕擦拭著她臉上的灰。
她最愛幹淨了。
六兒哭得聲嘶力竭。
我抱住陳娘子,她抱住我。
「嬌兒姐姐,你哭出來啊!你哭出來啊!」
她在我耳邊一遍遍地喊。
哭什麼?
哭這世道?
可我們生來就已經是這世道啊。
哭我們命苦?
可我們吃過肉,我們還會有新衣裳。
我們的命,已經算好了啊。
還有什麼好哭呢?
呀,我們的新衣裳還沒裁呢,陳娘子還沒穿上那身靛藍的袄子呢。
我對著六兒張了張嘴,可她好像沒聽到我說的話。
顧爺SS地攔在我們面前,半步都不挪動。
我隻聽得他們在吵。
吵什麼呀?
人都S了呀!
對啊,人都S了啊!
陳娘子S了啊!
我好像聽到了自己嗚嗚咽咽的聲音。
15
霍小將軍還是來了一趟,他的聲音不大,卻是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嚴:「這兩個人一命抵一命了,你們幾個都去領三十軍棍,往後不許再提!」
他一句話,像是重錘落下,把兩隊人馬的怒火壓了下去。
他看著我,似乎還有話要說。
我跪下,對他行了大禮,他的腳步停了下來。
我知道,若不是他來這一遭,顧爺他們幾個也護不住我們。
這是他偏私了,我領他的情。
他看了我許久,終是沒有上前,緩緩地離開了。
我們把陳娘子抱回帳子裡。
胡嬸拿出六兒的嫁妝布,給她裁了身新衣。
紅得耀眼,像是火一樣。
陳娘子是去和她的小郎君團圓的,這是喜事。
我們就把陳娘子埋在帳子旁的樹底下,她生前最愛靠著這棵樹給我們縫縫補補。
「小囡啊!」胡嬸唱著喏,「你就安心去吧,魂兒去找你的夫家吧,他等著你呢!」
我們都不知道陳娘子姓甚名誰,隻知道她的小郎君姓陳,都一口一個陳娘子叫著。
陳娘子也愛聽我們這麼叫她。
這臨了了,胡嬸也隻能喊一句「小囡」。
顧爺差人來了一趟,送了些米酒。
我們給陳娘子澆上一些,又一人一口分著喝了。
這就算都料理好了。
S了的人就S了,活著的人繼續走。
16
霍小將軍的傷好全了,我們就要往漠北去,開始緊著時間收拾物件。
第二日,六兒出了門,胡嬸和我在帳子裡收拾東西。
她有些為難地看著我:「嬌兒。」
她是怕了。
她還有六兒呢。
她怕六兒是下一個陳娘子。
我明白的,她說不出口的話,我替她說出來:
「嬸兒,我收拾下東西,這就走。」
「欸,欸……」她紅了眼眶,胡亂擦了下手,也跟著進來。
我收拾著我的東西,她也拿進拿出一個包袱。
最終還是取出個東西塞到我手裡:
「嬌兒,是嬸對不住你!這镯子原本想著給六兒當個嫁妝,你收著吧!你們姐妹倆一人一個,往後你遇著難處還能熔點銀子出來。」
是個實心的銀镯子。
我將這镯子塞回她手裡:「嬸兒,我是當姐姐的,哪能拿妹妹的嫁妝,我有銀子呢!你就放心吧,我這日子能過起來。」
我和胡嬸在帳子推讓著,六兒衝了進來,不管不顧一把抱住我,一迭聲喊著:
「嬌兒姐姐!嬌兒姐姐!我不許你走!」
「六兒!你來添什麼亂!」胡嬸重重地擰了一把她的手臂,可六兒卻抱著我不撒手。
「陳姐姐已經沒了,我不能再和嬌兒姐姐分開!」六兒的聲音裡帶了哭腔。
提到了陳娘子,胡嬸也滾下淚來,她抹了一把臉,哽咽著:「都是命啊,這都是命啊!」
「我不管命不命,我就是不能和嬌兒姐姐分開!」
「六兒……」
「嬌兒姐姐,你不許說話!」
我才一開口,就被六兒兇巴巴地堵住。
「唉!」胡嬸重重嘆了口氣,跺著腳走開。
六兒扯過我的包袱,一把塞回到床鋪底下。
六兒啊!我也嘆了一口氣。
我沒走成,繼續住了下來。
我們仨啊,要繼續在這世道,跌跌撞撞地活著。
17
越往北走,風聲越緊,傳來的信兒一個比一個糟糕。
北蠻子們看來是煩了,不想再和我們耗下去,這次他們幾個部落聯手,鐵了心要打過來。
可我們這邊,糧草遲遲不到,漠北的存糧眼看就要見底。
就在大家都心焦的時候,突然傳來霍小將軍要回上京的消息。
聽說是他皇帝小姨父下的旨,催他回去成親。
給他選的娘子,是戶部侍郎家的千金。
那戶部侍郎,管著這頭的糧草調撥。
小將軍回去成了親,這前頭就能安心地打仗。
這些事兒,都是顧爺講給我聽的。
我不明白,他為啥要和我說這麼多小將軍的事。
讓我更沒想到的是,霍小將軍動身前,又來找我:「春嬌……」
我看著他,搖了搖頭。
有些話,一輩子都不應該說出口。
他沉默了片刻,咬了咬牙,轉身離去。
沒幾天,顧爺又特意來了一趟。
他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最後嘆了口氣:「原以為你是個有福的,沒想到是個傻丫頭!」
說完,我們倆都笑了。
我給他烙了兩個餅,他帶著一聲長嘆走了。
18
霍小將軍回了上京,我們還得繼續往漠北走。
出了陳娘子的事,顧爺對我們看得更緊了。
他安排了一個人跟著我們的帳子。
這一來二去,六兒就看上了他。
說起來,這人也算是我的恩人。
他就是在張屠夫家那條巷子裡,扶我回來的那個人。
六兒開始抿著嘴笑,繡荷包,打穗兒,忙得不亦樂乎。
她偷偷找我對著花樣,時不時在我面前紅了臉。
她還開始翻揀自己的衣裳,挑了件沒補過的暗紅袄子穿。
她這模樣,沒幾天就被胡嬸看穿了。
胡嬸是又高興又難過。
高興的是六兒長大了,難過的是六兒看上的是個兵,誰知道能守多久。
「六兒,咱再相看相看,到了漠北城裡,好兒郎多得是!」胡嬸拉著六兒的手,好聲勸著。
六兒瞪著眼睛:「什麼好兒郎,和我有什麼關系?」
她甩開胡嬸的手,挨著我坐下,朝胡嬸揚了揚下巴,「他已經寫信回家了,算著日子,年前就能收到回信和聘書。
「他說了,到了漠北城裡,就給我買個簪子做小定。」
說完,她還得意地搖了搖手裡沒做完的荷包。
胡嬸一陣唉聲嘆氣,卻也不再說什麼。
她也知道,劉餘已經是極好的了。
顧爺手底下的人,人品都挑不出毛病。
六兒跟了他,不會吃虧。這就夠了。
我們這樣的人,哪敢求什麼安穩,原本就是活一天算一天。
她隻是舍不得,舍不得六兒也像她一樣。
六兒也擔心。
她這些日子黏我黏得緊,沒見著劉餘的時候總跟在我身邊,嘴裡念叨著:「嬌兒姐,我靠你近點,多沾沾你的福氣,我想讓劉餘好好的。」
可我哪裡是什麼有福之人,六兒連劉餘的聘書都沒等到。
天冷了,北蠻子日子不好過,盯上了我們這才幾千人的隊。
夜裡偷襲了我們。
我們攏共才三千多人,幸虧這些人都是跟北蠻子打過無數場仗的老兵,硬是扛了下來。
一千多人沒了,一千多人傷了。
天亮了,地上的血都結了冰,滑得很,摔得人生疼。
沒了的人裡,有劉餘。
顧爺來報的信。
他看了一眼六兒,又看了一眼胡嬸,我們就都明白了。
胡嬸裝著鎮定地站起來,說出口的話卻帶著顫抖。
她說:「六兒啊,這都是命啊!」
這話,陳娘子S的時候她也說過。
這命啊,太苦了!
六兒紅了眼眶,卻沒落淚,她咬著唇對顧爺說:「顧爺,我去看看他。」
顧爺伸手攔住了她。
「顧爺,我去看看他。」
她翻來覆去說著這句話,隻是聲音越來越輕,哭腔越來越重。
她跌坐在地上,伏在地上嗚嗚咽咽不成聲。
胡嬸顫顫巍巍走過去抱住她。
我走過去,抱住了她們兩個。
我們三個人抱在一起哭。
這一天,大概從她喜歡上劉餘就注定要來吧。
吃的一天比一天少,人命一條接一條地沒。
老天爺,怎麼這麼難!
哭過這一場,六兒好像也想開了,隻是話少了很多。
有時候她安安靜靜地站著,就像陳娘子一樣。
我突然明白了,陳娘子大抵也不是生來就話少,她和她的少年郎在一起的時候,應該也是愛說愛笑的。
原來這去漠北的路是這樣長,這樣難。
長到陳娘子沒能走完,難到劉餘沒能走到。
19
那日之後,顧爺的眉頭就沒松過,天天擰得跟麻花似的。
他說咱們這已經撞上北蠻了,漠北城裡啥情況就不好說了。
他還嘀咕,涼州的兵馬咋還沒調過來。
他說的這些,我聽不太懂。
我就瞧見他有時候望著上京的方向,一站就是老半天。
我們躲躲藏藏,總算摸到了漠北。
夯土的牆,零散的兵。
到這兒我們才知道,霍將軍家都打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