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離我家,實在是太遠了!
我需要先坐半小時公交,再騎半小時自行車。
一天往返,就是兩個小時。
學校的早讀課 7:30 開始,我就需要在 5:30 起床。
因為我還要給弟弟做早飯。
晚上晚自習 10:30 下課,我回到家 11:30,媽媽會把弟弟穿了一天的髒衣服髒襪子扔到我的床邊,讓我洗。
我的睡眠時間不足五小時。
不過一周時間,我就發現在課上我無法集中注意力,上課時總是打盹,甚至有幾次毫無意識地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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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用粉筆頭將我砸醒,我睜開眼,發現她的面色不虞,「某些同學需要知道,一次的成功不能代表永久的成功,過分驕傲會使人退步。」
我無法反駁,心裡無比焦急。
這樣下去,我的成績一定會退步的,我還能考上好大學嗎?
在媽媽又一次把弟弟的髒衣服扔我床邊時,我開口道:「媽媽,我很困了,不想洗衣服了。」
媽媽打了個哈欠,「你那麼年輕,是精力最旺盛的時候,怎麼會困?」
「可……」
她的關門聲打斷我的接下來的話。
我沉默著注視著房門,心裡像是燃起了一團火。
憤怒的火。
我沒有洗那些衣服,第二天,我也沒有給他們做早飯。
我咬著從便利店買來的面包,終於趕走了那種如附骨之疽般的困乏,無比專注地聽完了一整天的課。
回到家,果不其然,爸爸媽媽帶著憤怒的表情等待著我。
我毫不意外,冷靜地合上房門。
剛想開口,媽媽就一巴掌扇向我的左臉,我的臉頰感到火辣辣的疼痛。
她指著我的鼻子罵道:「你什麼意思!?你知不知道你害的你弟弟沒有衣服穿,沒有早飯吃?」
「弟弟難道就那一身衣服嗎?弟弟難道就不能去外面買早飯吃嗎?」我反問道。
媽媽被我氣得臉色發白,「你還敢頂嘴!反了天了你!」
一向對我十分好脾氣的爸爸也對我橫眉冷對,「你媽媽說的沒錯,你作為女兒,作為姐姐,竟然那麼自私,隻顧著自己,不過叫你做點家務都要推三阻四。」
「你享受著家庭對你的好,卻不願意付出,王甜甜,你太讓我失望了。」
我歪著頭想了半天,也沒有想明白我享受了什麼好。
給他們端茶送水的好?
被他們打巴掌的好?
「我明天不會給你生活費,你自己好好反思反思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沒有了家庭的支撐,你根本活不下去!」爸爸冷眼看著我。
原來給孩子最基本的生活費就是「好」啊。
我一邊覺得可笑,一邊又覺得絕望。
中午食堂的葷菜 4 元,素菜 3 元,爸爸每天給我 10 塊生活費,我連吃飯都不敢點兩個菜。
如果沒有這 10 塊的生活費,我說不定會餓S。
「知道錯了,就去把弟弟的衣服洗了,再去寫一篇 1000 字的檢討,一定要認真檢討自己的錯誤,不然我還是不會給你錢。」
我忍住眼淚,用顫抖的聲音反駁,「我沒錯。」
爸爸的臉更垮了,他拾起桌面上的茶杯就往地上一砸,那個價值 150 塊的杯子摔得粉碎。
6
我把自己關進房間裡,用英語單詞分去分散注意力,努力讓自己不要沉浸在憤怒和悲傷裡。
我覺得我能撐住,但結果是我連一天都撐不了。
第二天,我沒有吃早飯,中午時胃在不停地收縮,似乎在疑惑今天怎麼沒有食物入口。
「王甜甜,你不去食堂嗎?」我的女同桌好奇地問道。
我把頭埋進胳膊裡,「我不去。」
「王甜甜都這麼瘦了還要減肥嗎?好奇怪。」
「她天天跟沒睡醒似的,叫她一起吃飯也不願意。」
她們小聲地議論著我。
下午的時候,飢餓的感覺來的更加強烈。
我的肚子不停地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我盯著黑板,努力把注意力放在老師的板書上,可是過不了幾秒,我的思緒又會被飢餓徹底佔據。
好餓,好餓,好餓。
我想起上午時被同桌扔掉的過期面包,十分後悔因為顧慮面子沒有找她要。
我的前桌在課桌下拆了一袋餅幹。
我聽著那包裝袋清脆的聲響,唾液大股大股地分泌,餅幹的香甜味往我的鼻腔裡面鑽。我的眼睛像是粘在上面了,根本無法移開。
終於,飢餓感戰勝了我的羞恥心,我戳戳前桌的肩膀。
那個男孩和我根本不熟,因此回過頭來時表情十分疑惑。
我的臉頰發燙,小聲的說:「請問可以給我吃一塊嗎?」
「你們兩個!幹什麼呢?」
老師竟然注意到了我們,他走到我們旁邊,鼻翼翁動,猛地拍向前桌的桌面,「上課不許吃東西,沒收!」
前桌十分不情願地交出餅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聽見他小聲地罵道:「沒吃過餅幹嗎?真賤啊。」
我後悔了。
餓肚子太難受了,被人嫌棄也太難受了。
我的自尊心也開始和飢餓感一起折磨著我,我無法抑制地紅了眼眶,低聲道:「對不起……」
前桌的表情卻更加嫌惡,「你害得我餅幹被沒收,我都沒哭,你哭什麼?裝什麼可憐。」
他轉過頭去,我還能聽見他在對他的同桌說著我,「矯情」、「饞」、「假清高」、「每天上課就知道睡覺」。
周圍一圈人都聽見他罵我,卻沒有一個人為我說話。
剎那間我才明白,原來我已經被很多人討厭了。
我呆坐在椅子上,老師說的一個字都聽不進去了。
我不知道那個下午是怎麼度過的,隻是麻木地數著時間,熬過去。
回到家,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對爸爸媽媽說:
「我錯了,我會給弟弟做早飯,給弟弟洗衣服。」
父母的臉上出現了得意,好像在嘲笑我昨天的倔強,嘲笑我不自量力的反抗。
「你沒有及時認錯,檢討要寫兩千字才行。」
我低垂著頭顱,去廚房撿了他們的殘羹剩飯,大口大口地塞進嘴裡。
淚水混著米飯泛著酸澀的味道。
我明白了,我的自尊是沒有用的,他們掌握著經濟大權,他們就能輕而易舉地拿捏我。
我在絕望之中,生出了無限大的憤怒。
我對爸爸媽媽僅存的一點愛意都消失殆盡,剩下的隻有恨,無窮無盡的恨。
眼淚混著著冰冷的飯菜,我發出隻有自己能聽見的低語:「我不要任你們擺布……」
我心中突然生出了一個計劃,一個能夠反制爸媽的計劃。
7
我拿到生活費之後買了一盒餅幹賠給前桌。
他對我仍然沒有好臉色,我卻不在意了。
時間就這樣過去,半期考試到了,我退步到了年級 86 名。
班主任對我帶有明顯的不喜,「王甜甜,你的底子很好,但是根據科目老師的反饋,你經常在課堂上睡覺、吃東西,學習態度很不好。」
以往聽到這種話,我隻會低頭認錯,我的自尊讓我沒辦法開口說出家裡的狀況,可是現在的我,變了。
我流下眼淚,用無比絕望的眼神看著班主任。
「班任...求求您,幫幫我吧。」
爸爸媽媽被班主任一通電話叫到學校來時,表情是詫異的。
他們一看見我就大聲地斥責道:「你是不是給班主任老師添麻煩了?真不懂事!」
爸爸擺出一副關心孩子的做派,對著班主任笑得十分溫和,「我家女兒被我們寵得有點幼稚、不懂事。就拜託您多照料了。」
班主任的目光裡全是復雜,開口道:「王甜甜家長,我建議你們讓王甜甜住校。」
爸爸媽媽臉上的熱切冷卻了,看向我時帶著無比的冰冷。
「不行,孩子在家住慣了,住學校不方便。」
班主任皺眉道:「可是你們家距離學校太遠,孩子花太多時間通勤,睡眠不足,會影響成績啊!」
「她睡眠不足怎麼能怪這個呢?明明是她自己磨磨蹭蹭,不曉得早點收拾。」媽媽瞪著我,「你以後麻利一點就是了。」
我就知道。
我不和他們爭辯。
「咚」地一聲,我膝蓋一軟,跪在地上,那巨大的聲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我眼淚說流就流,語氣無比的卑微,「爸爸媽媽,求求你們放過我吧!我每天除了學習,還要給你們洗衣服做飯,每天隻能睡四個小時。你們稍微不高興,就不給我生活費,要我餓著,不給我飯吃……」
辦公室裡的科目老師、來問問題的學生聽著我含淚的陳述,都開始低聲討論起來。
「啊?王甜甜這麼慘嗎?」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種父母啊!」
「怪不得王甜甜整天都在課上睡覺。」
爸爸媽媽被我驚世駭俗的「表演」震在原地,先是難以置信,隨後他們的臉上浮現出憤怒和難堪的表情。
我心中一喜,賭對了。
他們果然很在意他們的面子!
他們要面子,要體面,要人家尊重。
而我什麼都不要,連尊嚴都不要。
這是我唯一勝過他們的地方。
媽媽的額角流出冷汗,「你這孩子瞎胡說什麼啊!我們哪有這樣的對你!是你自己貪玩,成績退步,還把責任推卸到我們身上。」
爸爸點點頭,「是啊,你成績退步,我們不怪你,爸爸媽媽和你一起想辦法。但是你竟然撒謊,這就是人品的問題了!」
他們唱作俱佳,把恨鐵不成鋼的父母表現得淋漓盡致。
周圍的老師同學出現了疑慮的神色,顯然是不知道相信我們中的誰。
是時候下一記猛料了。
我撸起袖子和褲管,露出青青紫紫的淤傷。那樣子十分可怖,竟然連幾塊好皮都不剩了。
我一邊流淚一邊說,「我沒有撒謊,這些傷可以作證。」
班主任驚訝地捂住了嘴,同情地看向我,「你怎麼受了這麼多傷?」
而後看向爸媽的時候隱隱含有憤怒和警告,「你們做家長的不能這樣對待孩子!」
媽媽瞪大眼睛,「我們沒這麼打過她!她在撒謊!」
「不是你們打的,難道還是她自己打的?」那個曾經訓斥過我、沒收前桌餅幹的老師義憤填膺道。
了解了內情的他,顯然對曾經訓斥過我感到相當內疚,迫不及待地想要為我主持公道。
曾經討厭我的老師們、同學們,齊刷刷地擋在我的面前,像是一堵厚厚的保護牆。
我哭得更加真切,任誰都要說我一句可憐。
爸爸媽媽百口莫辯,最後臉色灰白,在我的住校申請單上籤了字。
我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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