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破除,師姐往回趕,真正的陸雲朗已同她一般,陷入了另一段幻境。
這是一隻能化出分身的雙尾狐妖,師姐剛剛斬去的並非它的真身。
它的真身,化作師姐的模樣,正媚惑著陸雲朗入局。
眼看陸雲朗額間黑氣越發濃重,師姐隻能割破手臂,以血為引,這才將他喚醒。
醒來後的陸雲朗,看著她的眼神都變了。
「慕……葉姑娘……」
師姐知道他已經從幻境中知曉了一切。
她並未多言,見他無恙,才決然道:「京都就在眼前,陸公子還是連夜進城吧,就此別過。」
陸雲朗還想挽留,師姐已經提刀追著竄逃的狐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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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陸雲朗時,師姐正從山下歸來,身後還帶著一個不情不願的我。
一襲白衣的陸雲朗,臉上掛著翩然的笑弧,出現在青雲觀前。
8
青雲觀本就不大,三個人住其實挺擠。
雖然我隻是一隻妖鬼,並不佔地方,但我還是很嫌棄他。
我甚至從未在他面前顯過形。
每次師姐隔著空氣喊「阿鳶」的時候,陸雲朗總會說:「葉卿,你在跟誰說話?」
師姐隻是笑笑:「是師父養在觀中的精怪,有些調皮。」
陸雲朗一介凡人,沒開過天眼,自然也看不見我。
我也從不屑顯形見他。
不過是個虛有其表的凡人,面上裝得再如何深情無害,背地裡還不是悄悄與慕容家密切往來著。
他明明知道,師姐被慕容家拋棄,心中一直無法釋懷,卻還是將師姐的行蹤透露給了慕容靜。
「許久不見,姐姐近來可好?」
慕容靜擺著郡主的威儀上了青雲觀。
小小道觀,容不下太多人。
那輛華麗的馬車和隨行的僕從,都被留在了外面。
師姐不悅道:「你不該來。」
「母親生病了,我來替她請張平安符。」
我從旁邊經過,輕飄飄丟了句:「京都城外道法寺的平安符比你畫得靈驗,她為什麼要舍近求遠?」
師姐抿唇,面無表情看著她。
慕容靜似乎是受不住她這樣的目光,整個人都顫了顫,一副病弱欲倒的模樣。
「葉卿,伯母並非病了,是有鬼崇作怪。」
陸雲朗在一旁解釋。
他還憐惜地扶了慕容靜一下。
雖然很快放了手,但兩人的目光隔空交匯著,那欲拒還迎的模樣,看得我一肚子邪火。
慕容靜又開始哭了。
「姐姐入了道門,除惡無數,想來已經被諸多邪祟視為眼中釘。他們奈何不了你,就隻能把主意打到了家中……」
「我早已改名換姓,與慕容家斷了幹淨。那些東西,沒有辦法通過我找上慕容家。」
師姐這是實話。
離家入道之後,她從未與慕容家有過任何瓜葛。
反而是陸雲朗,隔三岔五總會收到山下來信,是誰將禍端引到慕容家的不言而喻。
我分明看到陸雲白了臉。
慕容靜哭得更兇了:「姐姐是還在怪我嗎?」
「把他們趕走。」我不悅地衝著師姐叫嚷。
每次我不太高興,師姐都會放下手中的事情,溫柔地哄我。
可這一次,她沒有。
她好像沒有聽到我的話一樣,滿臉悲傷。
我氣不過,抬手就將擺在三清道尊前的香爐給打翻了。
師姐還是沒動,卻把慕容靜嚇得忘記了哭。
她這般煩人,我是一點都忍不了,索性就將剩下的兩個香爐也一並打翻了。
慕容靜瞪著眼望著,臉上果然失了血色。
青雲觀小,山中更是清苦。
殿前點著的幾截火燭,怎麼看,怎麼寒酸。
更別說香爐一翻,火燭也被滅了。
三清道尊神像陷在陰影中,顯得格外詭異。
我鐵了心要嚇她,自然不會就這麼算了。
桀桀笑聲從我嘴裡發出來,伴著陰寒鬼氣爬上她背脊……
慕容靜果然繃不住,兩眼一翻,厥了過去。
「靜兒。」陸雲朗及時地接住了她。
靜兒!他喊她靜兒!
師姐的悲傷更重了,連她也白了臉色。
我更生氣了,張牙舞爪就朝兩人撲過去。
師姐抬手化開了我的攻擊:「阿鳶,別鬧了。」
9
陸雲朗送慕容靜下山後,就再也沒有回來。
我因此高興了許久。
青雲觀這麼小,一人一妖鬼住著剛剛好,多一個人都是浪費米糧。
陸雲朗白吃白喝了這麼久,走時還惹得師姐那麼難過,簡直就是恩將仇報,我厭惡他也是應該的。
我找到師姐時,她正站在青雲山山頂,目視著遠方。
「你想下山嗎?」我問。
師姐搖搖頭。
「我隻有阿鳶了,阿鳶在哪兒,我便在哪兒。」
真是的,這麼肉麻的話她都說得出來。
妖鬼也有些不太好意思了。
「那我們說好了,青雲觀以後就隻有我們倆,我們守著這一輩子,誰也不離開誰。」
師姐摸著我的頭,笑得十分溫柔:「好,就依阿鳶的。」
師姐好似恢復正常,每日都在勤修苦練,偶爾帶著我一起下山捉妖去崇。
山上的日子過得悠闲而漫長。
山間的春花開了,我摘來送給師姐。
盯了許久的巖免終於鑽出洞穴,我抓來給師姐打牙祭。
師姐一天比一天開朗了起來。
「我們阿鳶長大了,乖巧了許多呢。」
我不過是想逗師姐高興,讓她把那些不開心的事情都忘掉罷了。
妖鬼輕易不會對一個人好,除非那人比她的命都重要。
可我視之如命的師姐,卻被陸雲朗寫來信匡下山……S了。
【平安符沒能護住慕容夫人,府上邪祟鬧得更兇了。】
【下山吧葉卿。】
【慕容夫人病重,就要撐不住了。】
……
【葉卿,平陽郡主也中邪了,她畢竟是你妹妹,我不能坐視不理。】
……
師姐是悄悄走的,她以為我不知道。
可她忘了,妖鬼是不用睡覺的。
她半夜爬起來走的時候,我就坐在房頂上看月亮。
師姐雖有橫刀退敵之勇,可她的背影真的很單薄。
清冷的月光落在她身上,仿若披了一層銀霜似的,透著無盡的孤寂。
我曾無數次想過,若是那晚我追了上去,跟著師姐一道下山,她還會S嗎?
10
好好的一個青雲觀,一個活人都沒有了。
多諷刺。
師姐將我丟下,莫非她還指望著我一隻妖鬼,去繼承道法衣缽?
妖鬼會妖術,會鬼術,就是不會道術。
她怕是要失望了,她S了,我根本不會守著這個破道觀。
……
陸雲朗和慕容靜的婚宴被我攪得一團亂。
我倒在這個師姐曾愛慕過男人懷裡,看著身著吉服,打扮得格外明媚的慕容靜出現在人群外。
看著她一點一點氣紅了臉,卻又不能當眾發作。
看著她一邊故作大度,一邊又在暗暗示威:「今日府上大喜,姑娘若有不適,可移至客間稍作休息。我已經令人去請大夫了,一會兒便到。」
滿堂賓客還在看著,三五成群縮在一堆,明明忌諱著什麼,卻也不影響他們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剛剛你們看到了嗎?那女子突然就成了平陽郡主的模樣,嚇S我了。」
「誰說不是,聽說前陣子,平陽郡主好似中過邪,該不會這府上也不幹淨吧。」
那人搓了搓手臂,似乎是打下了寒戰,又嘀咕了一句:「這喜宴有點吃不下了……」
身旁的人紛紛應和。
沒多久,就開始有人借故告辭。
熱熱鬧鬧的婚宴,一下子就變得冷清起來。
我抓住了陸雲朗的衣袖,令他脫身不得。
「可是……我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陸雲朗朝慕容靜看過去,一臉無奈:「靜兒,你怎麼出來了。」
慕容靜的臉色忽青忽白。
「聽聞前院出事,我便出來看看。
「是這位姑娘受了驚嚇,需要好好安撫。」
真是笑S妖鬼了。
他大可以遂了慕容靜的意,讓她的奴僕將我帶走的。
可他沒有,便給了我可乘之機。
如此甚好。
如此正合我意。
這一夜,我被安置在了陸宅。
聽府上的僕從議論,這座新宅是陸家為了陸雲朗與慕容靜成親,特意購置的。
原來應該是新婚愛巢。
眼下卻住了我這麼一個不速之客。
想來慕容靜心裡一定不好受吧。
我真想告訴她,她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我也這麼做了。
婚宴雖然散了,他倆的洞房花燭夜卻還沒有散。
我看著陸雲朗拉住了慕容靜的手,細語低言。
紅燭高照,她嬌羞地與他相擁而坐。
他順勢湊近她,吻了上去……
婚房裡充滿了旖旎的氣息。
先前那點微不足道的嫌隙,仿佛雲煙散去了似的。
這怎麼可以呢?
漂浮在半空中的我,很惡劣地顯現了,還調整了合適的角度。
沉浸在愛憐中的慕容靜,嚶嚀著,半闔的眼睛不經意間與我對上了……
她不敢置信地瞪圓了眼。
那柔軟得仿佛細柳般的身體,瞬間變得僵硬起來。
我衝著她無聲獰笑,她恐懼的瞳眸裡,無比清晰地倒映出我的臉龐。
那是一張我們都無比熟悉的臉。
我師姐的臉。
「啊——」
11
刺耳的尖叫打破了一室繾綣。
就在她猛然推開陸雲朗的時候,我惡劣地將身形隱了去。
陸雲朗有一瞬錯愕:「怎麼了靜兒?」
慕容靜還瞪著我所在的方向,哆哆嗦嗦喊了聲:「葉卿……」
「葉卿?」
陸雲朗的臉上難得出現了一抹慌亂,立即就爬了起來。
「她在哪兒?」
還陷在恐懼中的慕容靜,臉色並不好看。
看到陸雲朗一臉緊張,四處尋找的模樣,臉色就更加難看了。
「陸哥哥在找什麼?姐姐已經S了。」
陸雲朗啞然。
是啊,師姐已經S了。
他怎麼可能找得到?
他原地愣怔了片刻,又恢復了常色。
「靜兒,你先睡吧,我去書房看看。」
慕容靜急急伸手,想要留住他。
可陸雲朗已經轉身,走了出去。
夜已深。
慕容靜頂著蒼白的臉,狠狠咬牙:「葉卿!葉卿!」
我再次出現了她面前:「喊我做甚?」
「你……你是人是鬼?」
「剛剛不還在說我已經S了嗎?被人丟下的滋味不好受吧,妹妹?」
慕容靜很聰明,一下子就猜到什麼。
「你是故意的!」
我挑釁地衝她笑了笑,原地消失了。
……
天一亮,慕容靜就令人前往道法寺,請了法僧回來。
我並沒理會她。
我是一隻被道門標了印記的妖鬼,隻要沒有開S戒,那些臭和尚是奈何不了我的。
或許是為了安慕容靜的心,陸雲朗並沒有阻止她在府中折騰。
可一連幾日,他都避著她,睡在書房。
慕容靜還陷在「師姐」憑空出現的陰影裡,整日與那法僧形影不離。
她不知道,我其實有兩副面孔。
我在廊下等到了歸府的陸雲朗。
「姑娘在府上住得可還習慣?」他還是那副謙和有禮、正人君子的模樣。
我清楚地知道他有多自私薄涼,隻覺惡心。
可戲還是要演下去。
「陸公子,我好像病了。」
「病了?」
「我心口疼,你摸摸。」
我大膽地迎上了陸雲朗詫異的目光,沒有停下來。
我主動託起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
陸雲朗臉紅了。
「姑娘不可……」
「可公子那日抱著我的時候,不也沒有拒絕嗎?」
我朝他走近一步,忍著不適感,圈住了他的腰。
又湊到他耳邊吹了口氣。
「公子年紀輕輕就進了御史臺,前途已不可限量,想要什麼不可以?」
陸雲朗恍惚了。
當年陸家與慕容家定親,為的是日後能夠利用慕容家的優勢,重新在京都站穩腳跟。
可現在的慕容家還剩下什麼?
慕容將軍已經交了兵權,闲養在家。
平陽郡主的身份,隻夠支撐他在京中混個臉熟罷了。
他如願入仕後,慕容家對他已經沒多大的用處了。
況且這郡主之位,如何得來,他心知肚明。
陸雲朗其實早就做好了與慕容家撇清關系的準備。
新婚那夜,他睡在書房,我入了他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