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她死定了。


即便不死,落到那幫蠻人手裡,也生不如死。


朝廷已經派兵去了邊關,但沒人會救她姚景年。


隻有一個小白。


我在永寧侯府,起初是被囚禁的狀態。


直到生下魏盈,魏長且才逐漸對我放心。


我不是一個好的母親,為了離開,不惜連親生女兒也拿來利用。


我帶著魏盈跑了。


在城郊與槐花見了面。


這一年多,她回了雍州。


原是計劃讓她想辦法送軍需給姚景年,結果朝廷的人盯得太死,壓根沒有辦法。


如今我們手上,大把的銀子。


組建了一支人馬,個個都是好身手。


我要去救她。


當年她與我義結金蘭,我說願效仿馮諼客孟嘗君,積谷防饑,願小姐高枕無憂。


她說,今後我若一朝登頂,便是你最大的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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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歲的崔音,與十七歲的姚景年,都該記得自己說過的話。


魏長且派兵追到了城外,他那樣焦急地望著我:「你救不了她,去了也是死路一條,跟我回去。」


我平靜地看著他,突然開口道:「她不是輸給了你,是輸給了這個世道。」


魏長且一愣。


我又道:「世間女子,從未遜色於兒郎,若沒有那道枷鎖,你們未必會贏。」


「我阿姐窮途末路,寧願殺了那謝宣,也不願與羌戎人同流合汙,這是她的傲骨,也是她的大義。」


「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夙夜匪懈,以事一人,姚家滿口的仁義道德,推她出去送死,這便是你們的世家風骨,君子做派嗎?」


「姚景年當初若贏了,為的是天下萬民,她若輸了,我便為她一人。」


「願侯爺知曉,百年之後,終有一日,這世間女子可翻身做主,讓你們看清楚了這世道。」


我讓他們退後至城門,將魏盈放在了地上,然後起身上馬,隨槐花等人離開了。


前路未知,或許是死路一條。


但那又怎樣。


姚景年有她的傲骨,我亦有我的忠義。


她若還活著,我救她出桎梏。


她若死了,我給她收屍。


隻要我在,雍州槐裡,我帶她回家。


(正文完)


【番外:魏長且篇】


永寧侯府嫡長女魏盈,五歲啟蒙。


讀的是《魏氏家訓》《增廣賢文》。


七歲時,其祖母已開始悉心教導《女訓》及《女誡》。


隻她發現,父親並不喜歡她讀這些。


班昭女戒有雲,卑弱第一,夫婦第二,敬慎第三,婦行第四……


第一還沒學會,父親便將那書給燒了。


他摸著她的小腦袋,對她道:「我們阿盈不讀這些。」


「可是祖母說,每個女孩子都要讀這些,還要會背會抄。」


「你可以不用,因為你是我的女兒。」


魏盈頓時有些高興。


魏長且是誰,永寧侯府的小侯爺,年紀輕輕已是當朝太傅。


他生得那樣好,霞姿月韻如天上仙。


京中想嫁給他做續弦的世家貴女,數不勝數。


聽聞姜老太傅的嫡孫女姜大小姐,拖成了老姑娘還未成親,就是為了還能嫁他。


又聽聞,二人曾經是議過親的,不知為何又沒成。


魏盈滿腦子好奇,忍不住跑去問爹爹。


魏長且彼時在院中圍爐煮酒,正值二月,天還有些冷,但日頭很好,照耀在他身上的白衣上,霜色如華。


院中有一棵長勢甚好的梨樹,花開似雪。


他嘴角勾著笑,對女兒道:「遇到過太喜歡的人,就很難接受別人了。」


「是我娘嗎?」


「是。」


「爹爹怎麼認識她的?」


怎麼認識她的?


魏長且又笑了。


那日茶樓窗口,陽光傾灑在她身上,她的神情又懶又頹靡,像一隻瞇著眼睛的白貓。


魏小侯爺軒然霞舉,她也僅是多看了一眼,又興致懨懨地別過臉去。


後來,她不知為何又突然發了瘋,拔了他身邊侍從的劍。


魏長且自幼習武,怎會看不出,那一刻她渾身都是殺意。


再後來,她隨著其兄長,來府中賠罪。


她說,想親自為他換藥。


這姑娘那日在茶樓的表現,分明對他無意,換藥之時,又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她胳膊上那麼多的傷,嘴角噙著笑,說起九塔草,說感激他,永遠將他記在心裡。


那雙眼睛波光流轉,明知她不像表面那樣簡單,可那一瞬間,魏長且還是動心了。


心跳如雷,被她握著手,整個人都懵了。


這世上女子那樣多,她就這樣猝不及防,闖了進來。


他派人去崔家打聽,知道她自幼在鄉野長大,母親早亡,並不受崔家待見。


想到她胳膊上的傷,有些煩躁。


沈公嫡孫的滿月禮上,又一次見到了她。


還是那副模樣,懶散地趴在圍欄上,瞇著眼睛,毫無顧忌地張大嘴巴打哈欠。


全無世家貴女的姿態。


可他竟覺得十分可愛。


後來她來了亭臺見他。


本就有好感的姑娘,竟主動大膽地撩撥他。


見多了端莊貴女,她使他發瘋發狂。


亭臺擁吻,隻覺全身的血液都在燃燒,沸騰得厲害。


他問她嫁入侯府可好?


打聽過的,崔家打算把她許給郡公府的陳世子做續弦。


嫁給那個玩意,還不如嫁到永寧侯府。


況且他許諾了她,將來會將她抬為平妻。


與姜知涵的婚約,是他姑母一早定下的,他並未打算違背。


可是,她說出了讓他那樣震驚的話。


這驚世駭俗的姑娘,是瘋了不成。


後兩日,魏小侯爺滿腦子都是她。


他也瘋了不成。


沈公嫡孫的滿月禮上,那御前帶刀侍衛姚今安,為了她把陳世子打得半死。


姚今安雖然是個豎子,勝在生了副好樣貌,京中心儀他的貴女,也是有的。


魏長且心下一陣煩躁,最終做出了決定。


娶她,其實也不是什麼難事,畢竟她也是禮部侍郎之女。


魏太後沒有立刻答應,隻說思慮一番,讓他先回去。


又過兩日,崔家突然就出了事。


姚妃在殺雞儆猴,警告那些站隊的官員。


而崔家長女,搖身一變成了姚妃義妹。


事已至此,魏長且總算醒悟過來了。


他命人去了雍州,把刀架在了李知府的脖子上,那小老兒什麼都說了。


崔音就是黎白。


黎白是姚妃義妹。


她經歷坎坷,來京中,隻為報母仇。


招惹他,要麼是隨意為之,要麼是姚妃授意。


無論哪一種原因,魏長且發現自己都無法接受。


那口口聲聲說喜歡他,仰慕他,想起他就覺得此生值得的姑娘,一直在騙他。


可是他瘋魔了一般,還是想要她。


最後他贏了。


那姑娘,卻讓他付出了代價。


她生下了別人的孩子,他將那孩子視若己出,可她仍不肯接受他。


她走了,為了她的忠義。


魏盈一直以為,她娘是病死的。


侯府所有人都這樣告訴她。


唯有魏長且自己知道,她死在塞北邊關。


帶著一隊人馬,與羌戎人談判,欲用全部家當,換姚景年的命。


羌戎人同意了。


彼此都是狡猾的人,他們假意將人交出,未待她們走遠,又開始追殺。


自然是有準備的。


但到底是在他們的地盤,很難全身而退。


故事的最後,那崔家長女崔音,被一柄長劍,穿透了身體。


原本已經獲救的姚家二姑娘,停下了腳步。


她回頭,然後笑了。


接著義無反顧,飛身過去,撲在了她身上的那柄長劍上。


一柄長劍,穿透了兩個人。


她和她的小白,再也不用分開了。


……


永寧侯魏長且之女,魏盈。


十五歲嫁入東宮,成為當朝太子妃。


二十五歲,太子登基,冊封為皇後。


魏皇後於宮內設立玉章臺,創辦女學,教的是四書五經,諸子百家。


那年,魏侯已至知命之年,兩鬢斑白。


院中的梨樹又開了花。


他坐在樹下,半躺著閉目養神,回首自己的一生。


出身四世三公之家,永寧侯嫡子,當朝太傅。


這一生,聲名顯赫,位高權重。


為官之道,先存百姓,人人贊他剛正不阿,是個好官。


他膝下隻有魏盈一女。


傳言魏侯與夫人伉儷情深,自夫人逝後,再未娶妻。


天有些冷,攜公主回家的魏盈,為父親蓋上狐裘。


魏侯睜開眼睛,看到那八歲的小公主,活潑地圍在他身邊,嘰嘰喳喳讓祖父講俠女的故事。


在那故事裡,俠女忠義兩全,滿腔熱忱,為了救自己的姐姐,死在了塞外。


好在,最後還有忠僕收屍,帶她們回了家鄉。


家鄉在哪兒?


雍州槐裡,郿縣鄉下。


那裡曾有個屠狗宰貓的小傻子,有個脾氣冷硬的小姑娘,以及鳳眼微瞇的世家小姐。


後來她們攜手,走了很長很長一段路。


不過好在,最後又都回去了。


小公主將這故事當話本子聽,她稚聲道:「世上真有這樣的俠女嗎?」


魏侯笑道:「有啊。」


「她叫什麼?」


「小白。」


「小白?這名字一點也不像俠女。」


「還好吧,我覺得很好聽。」


公主小孩心性,故事聽完,便跑去玩了。


魏盈陪同父親坐在樹下,說了會兒話。


講著講著,發現閉目養神的魏侯,叉放在一起的手,松開了。


她神情一怔。


二月梨花開,潔白似雪。


其中一朵掉落在他手上。


落了花,惹了白。


可惜,他再也無法攥在手心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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