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便覺自己不配。


「想得太多。」娘親打斷我的自怨自艾,「且不說世子年少,過些年月就會改變,單是侯爺夫人,也會勸阻。你不若當沒聽過,該如何便繼續如何。」


 


仔細想來,確是如此。


 


我不再庸人自擾,幸好,世子也未再提及。


 


反倒是娘親,對世子表示暫不為我相看,催著他好好讀書。


 


「我可不願阿蠻將來受苦。」


 


不知是否這話起了作用,元康二十二年,世子鄉試奪魁,中了解元。


 


來年春天,十五歲的少年,參加了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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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未等來結果,便逢天子駕崩。


 


朝廷各派爭鬥,最終於端午之後,四皇子榮登大寶,年號承康。


 


長遠侯府被赦,汙名洗卻,封號仍在,侯爺重返朝堂。


 


接世子回府那日,夫人親自拉著我手:「阿蠻,你為世子做的,我都記在心上,跟我們一道回去吧。」


 


我未能拒絕。


 


身契猶在,我依然是侯府奴婢,便是主家再好說話,也不能亂了分寸尊卑。


 


臨走,娘親抱著我流淚:「當年若不將你撿回,你好歹還是好人家的女兒,娘親是不是害了你呀?」


 


娘親懂我,這些年我們相依為命,看似過得苦,實則無拘無束。


 


辛苦忙碌一天後,坐在院落中母女小酌,不必守什麼規矩,也不用擔心犯了誰的忌諱。


 


放肆談論,嬉笑怒罵,好不自在。


 


「你不撿我回來,我早餓S了,做奴婢的命都沒有。」我忍著眼淚安慰她,「娘,你是世上最好的娘親。」


 


16


 


回侯府的當夜,世子帶我來到杏樹下。


 


這樹是他幼時所種,我挖坑,他扶苗,一起澆水除蟲,照顧了三年才結出果實。


 


他那時頑皮,杏兒青青就摘來吃,被酸出眼淚,嗚嗚直哭。


 


「世子莫不是又想吃青杏了?」


 


憶起往事,話音裡帶了幾分調笑。


 


他白我一眼,俯身尋到位置,刨開厚重的泥土,挖出一個檀木匣子。


 


小心翼翼拂去上面塵土,打開後,見到薄薄一張宣紙。


 


竟是我的身契。


 


「當年,我問娘親要了你的身契,埋在這裡。本打算在你及笄那日一道給你,誰料,突逢巨變,侯府被抄,便再也沒有機會拿回。」


 


他遞給我:「阿蠻,你不是奴婢,也不會是通房。」


 


但我們都知道,我亦不會是正妻。


 


今非昔比,侯府尊貴,不是我這般身份可以高攀的。


 


世子唯一能給的,隻是良妾。


 


不會被買賣,不會被隨意打S,能在他的庇護下,安穩度日。


 


但人總是貪心的,聽過了他說要娶我的話,如今這般結果,明明得到了年少奢望之物,我竟不覺欣喜,隻覺悵然。


 


還是娘親說得對,年少時的想法,總會改變的。


 


我自己都是如此。


 


何況世子。


 


強壓下心頭酸楚,我將身契折好裝入懷中。


 


嚷嚷著餓了,要去廚房做吃食。


 


他一把將我拉住:「哪裡需要你動手?阿蠻,以後你是主子,再不用像以前那樣辛苦了。」


 


確實不再辛苦。


 


卻也很茫然。


 


世子說到做到,我有了獨立的院落,衣食住行都有人照顧,無須再日日出攤,也無須為銀錢發愁。


 


侯爺夫人感念我對他的付出,待我極是寬厚。


 


往日的小姐妹,眼見世子重視我,也不敢似從前那般隨意,一個個恭恭敬敬,再無親近之意。


 


我無事可做。


 


17


 


偏生世子忙得很,要讀書,要與世家權貴交際,每日有大半的時間不在府中。


 


我連著守了七日,才將他堵在書房。


 


「怎的?無聊了?」


 


他一眼看破。


 


我垂頭喪氣:「我闲得都快長毛了。」


 


「是嗎?我看看?」


 


他作勢扯我衣裳。


 


我嚇得連連後退:「君子端方,非禮勿動!」


 


他低聲悶笑。


 


我這才明白被戲耍了,越發不開心。


 


「莫氣,明日帶你出去轉轉。」


 


聽到出門,我這才高興起來。


 


隻是沒想到,世子帶我來的是茶樓。


 


一樓人聲嘈雜,中間臺子上,說書先生胡子白白,正講著神仙戀上凡人的情愛故事。


 


我們登二樓,進了雅間,打開內窗能看到說書臺子,外窗則能賞閱湖岸風景。


 


「真是一個休憩的好地方。」


 


我由衷感慨。


 


「喜歡?」


 


「嗯!」


 


「是你的了。」


 


「嗯?」


 


我訝然。


 


「我知你闲不住,與其讓你自己動心思瞎折騰,不若直接給你尋個營生。


 


「這茶樓已經買下,是你的私產了。」


 


「啊啊啊啊——」


 


我興奮不已,開心地一把摟住他。


 


原來我這些日子的煩惱,他有看到,還解決了。


 


頭頂傳來低笑,我這才注意到,自己的行為逾矩了。


 


撒手撤到一半,被他按住肩頭:「佔了便宜就想跑?」


 


他俯身看我,臉越湊越近,溫熱的唇輕觸面頰:「先收點利息。」


 


18


 


世子是世上最好的人。


 


他說:


 


「我盼著你能開心,所以,不會拘著你,不會將你困於內宅。


 


「你會有私產,能自保。成親前我會備好放妾書,若有一日我負心,你隨時都可棄我而去。


 


「阿蠻,我會讓你掌握自己的人生。」


 


我覺得自己猶在夢中。


 


當時還在想,這樣好的人,我怎會棄他而去?


 


我巴不得一世都與他在一起。


 


但世間萬事,總不能盡皆如意。


 


承康二年,科舉重開。


 


世子不負眾望,榮登榜首。


 


隨著高中消息一道來的,是賜婚聖旨。


 


清陽郡主,是當今聖上的堂妹,身份尊貴,與世子甚為相配。


 


我如遭雷擊,瞬間夢醒。


 


是了,世子會有正妻。


 


不是清陽郡主,也會是別的世家貴女。


 


他要愛重正妻,生育嫡子女。


 


甚至不能偏疼我一分,否則就有寵妾滅妻之嫌,於仕途不利。


 


想到他將來與他人恩愛白頭,闔家歡愉,我心口酸澀難忍。


 


是夜,夫人將我喚到房中。


 


「阿蠻,遠昭他要拒了皇家賜婚。」


 


難怪我一直未見到他。


 


竟是因為說了悖逆之言,被侯爺罰跪宗祠。


 


「世子他,緣何……」


 


「緣何?」夫人望向我的眼神隱含不愉,更多的卻是無奈,「你不知嗎?」


 


莫非是,因為我嗎?


 


「可世子明明說過,我日後為妾,與正妻之位無幹呀。」


 


夫人嘆息:


 


「看來,他對你都不曾坦言。


 


「他今日與我說,阿蠻為妾,但宋遠昭不會娶妻。


 


「他一生,隻要你一人。」


 


19


 


心頭的酸澀似是轉移到了眼睛,不然,我怎會突然落淚呢?


 


我從不知他心中打算,甚至一度介懷他允諾之事無法兌現。


 


此刻方知,是我看輕了他的情意。


 


「阿蠻,同為女子,我羨慕遠昭對你的情意,但作為母親,我不願看兒子前途被毀。」


 


長遠侯府歷經磨難,實力大不如前,需要門當戶對的世家聯姻。


 


若世子一意孤行,惹來天子一怒,怕是門楣凋零,再難續往日輝煌。


 


「莫怪我心狠,為了遠昭,你必須消失。」


 


眼前一黑,我失去知覺。


 


承康二年,秋雨連綿,護城河畔打撈出一具女屍。


 


屍身泡得腫脹發白,辨不出面目。


 


隻右手腕間,有一串碧玉串珠,吊墜形狀奇特,竟是雕成了杏子的模樣。


 


長遠侯世子見那珠串,哭到幾度昏厥,自此纏綿病榻。


 


傳言S去的女子與他情意相投,得知賜婚的消息之後,悲戚難當,憤而投河。


 


一對有情人生S相隔,真真是見者流淚,聞者傷心。


 


事情傳到了皇帝耳中。


 


皇帝頗不是滋味,他一時興起牽根姻緣線,竟是斷了他人性命,成了那棒打鴛鴦的惡人。


 


皇帝心中鬱鬱,不僅撤回了賜婚旨意,還對長遠侯府屢屢施恩,生怕斷了宋家獨苗的性命。


 


如是兩年,世子身體未見好轉。


 


夫人無奈,準備讓娘家侄女嫁來衝喜,盼能驅逐病魔,讓兒子轉危為安。


 


有人理解。


 


也有人感嘆人心易變,為那S去的女子不值。


 


20


 


此時,傳言中的主人公正攔在我面前,滿臉哀怨:「阿蠻你好狠的心,外面都說我要病S了,你都不曾回京看我一眼。」


 


可他哪有一點病弱的樣子,面色紅潤氣色佳,還長高了不少。


 


我將人推開,低頭繼續摘芽尖。


 


當年夫人將我送離,附贈了這座茶園。


 


我便一直住在山中,種茶炒茶,再由周大哥出面,賣給城中權貴。


 


兩年時間,竟也經營出一些名氣。


 


隻是沒想到,把世子引來了。


 


「我才不是被茶引來的,我一早便知你在此了。」


 


我停下動作:「你早知我是詐S?」


 


「當然知道!」他眉眼間擋不住地得意,「阿娘找的那具屍身,比你矮了兩寸,沒你白,比你稍胖,我一眼便看出不對了。」


 


我皺眉,有些懷疑,都泡成那樣了,還能看出來?


 


隻是此刻,已然不是糾結這些的時候。


 


「你既無病,也要成婚了,還來尋我做什麼?」


 


夫人的娘家侄女,想來,正是那位崔老爺的女兒了。


 


聯想到崔老爺圓圓的臉龐,胖乎乎的身材,世子的未婚妻, 應當長得很……討喜吧。


 


「她才不胖呢。


 


「白嫩嫩的鵝蛋臉,嵌了一雙杏仁眼,身材高挑,擅廚藝, 會制茶。」


 


聽著有些耳熟。


 


「愛錢。


 


「尤愛金子。」


 


伴著話語遞到我眼前的, 是一支蝴蝶步搖。


 


正是當年, 我在宿州當掉的那一枝。


 


陽光下,蝶翅顫顫巍巍,晃得人眼酸。


 


21


 


我終是答應與他回京。


 


說到崔家小姐的身份, 不由得好奇:「崔老爺如何會同意?」


 


「他當年出賣親外甥, 未料到侯府冤情昭雪, 重獲天恩,心中自然害怕。」


 


但他畢竟是夫人的親哥哥,也是夫人在世上唯一的親人。


 


半大小子奮力掙扎,眼見離家人越來越遠,心中悲憤,竟是張嘴狠狠咬上我虎口。


 


「嗯意」可若就此原宥,心中自也難平。


 


世子要來的,本不隻是一個身份,還有崔家半數家產的陪嫁。


 


「如此,阿蠻稱他一聲父親, 也不算太吃虧。」


 


他這是又為我備下了一重保障。


 


隻是:「你就不怕這兩年, 我早已嫁做他人婦?」


 


「我派人盯著呢, 你身邊除了那個姓周的,再無旁人了。」


 


周大哥兩年前已成婚, 他想來也是了解過。


 


「我才不像你, 沒心沒肺, 一點都不將我放在心上。」


 


話中哀怨頗多。


 


其實,我又何曾放心他呢?


 


這兩年,也是娘親屢屢送信,替他傳達平安, 我才能安心待在這深山之中。


 


「好在籌謀許久,皇帝陛下也不再深究, 我們終能得償所願了。」


 


婚事籌備數月,夏末初秋的八月初七, 十裡紅妝, 明媒正娶。


 


再入侯府大門。


 


小丫鬟阿蠻,做了宋遠昭的正妻。


 


洞房花燭夜,他挑開蓋頭,少年酒意微醺, 隻一雙眸子,亮如星辰。


 


飲過合卺酒, 他笑意晏晏:「夫人可餓了?」


 


我點頭。


 


卻見他自桌上拿了顆橙黃的杏子:「今年的杏子成熟了, 很甜, 要不要嘗一口?」


 


「好。」


 


我想自他手上接過,卻見他遞到自己唇邊, 輕輕咬下, 隨後以嘴代手,喂入我口中。


 


杏肉入喉,香甜可口。


 


而後,便是唇舌交纏。


 


意亂情迷之間, 他還在故意追問:「夫人,甜嗎?」


 


嗯,甜的。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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