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栎阊所言,我的枕邊人,就是那個費盡心機的撒網者。
「魏相沒有通敵叛國,更沒有嫁禍給他。夫徇費心心機,把所有人都算計了進去。」
「父皇早就擬旨,選我做儲君,夫徇好大的能耐,策反了知情的四位大臣,竟逼得他們通通扭曲事實,他們偽造聖旨,竟選了夫徇為王!人人都知道,魏相帶了一份聖旨入宮,卻沒人相信,魏相手裡的才是真正的聖旨!」
「魏堯嫵,但凡其他四位大臣如你爹一般耿介清白,不為權勢所動,那通敵叛國幾十條罪狀,一條條一款款,就不會隻出現在你爹一個人的罪狀之上!」
栎阊近乎癲狂的聲音響在我耳畔,宛如晴天霹靂,炸在我頭上。
我幾乎不能站立,胸口鈍痛,我後退幾步,坐在塌邊,手扶著隱幾強撐著身體。
我的眼睛移到那支發簪上,這是方才栎阊拿出來的。我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是當年上巳節前一日,夫徇差人送過來的。因其款式別致,做工精巧,我印象深刻。
夫徇曾明裡暗裡多次打探這隻簪子的下落,我隻騙他說,窮困潦倒之時,我將它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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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我就在疑惑,爹爹明明告訴我,他已差人將其送還,為何夫徇卻像不知道此事一般?
眼下我見著這支簪子,從栎阊的袖中掏出的一剎那,我渾身一個激靈,竟冷汗直流。
栎阊把一切都告訴了我,我卻不敢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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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隻是氣,氣的腹痛無比,他陰冷的表情才發生了點變化,慌忙扶起倒在踏板上的我,急忙喚來大夫為我診脈。
大夫像在門外等候已久一般,聞聲便推門而進。我隻覺腰部酸脹,下/體鈍痛,下裙上出現零星幾點血跡,有逐漸暈染開的跡象。
大夫顫抖著聲音驚呼:「殿....殿下!夫人這是早產的跡象!」
栎阊聞言,忙喚穩婆和幾名女子進來,在幾人的攙扶下,我被慢慢移到塌上。
被撕裂的痛,讓我沒空去想別的事,穩婆進來後,熟練的為我清洗,輕聲安慰著,「夫人!放輕松,來,深呼吸,想一想孩子......」
孩子?
我的眼淚從眼角淌下。
每一次的胎動,我都能感受到這個小生命的頑強。雖然我被磨彎了腰,可仍舊能護著他。雖然我也曾想過親手S了他,可每次摸到肚皮之下的異動,都覺得他是在哭泣。
我花了十二個小時,才將他生了出來。
可是,我一眼都沒有看過他,他就被穩婆用水洗好抱走了。
整個屋子再次陷入寂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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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一個好長的夢。
我夢見少年時的夫徇,半蹲在扎著小辮的我的面前,將一根糖葫蘆遞給我。我接過後,有些猶豫的咬了一個,竟是滿口的血。
我驚恐的抬起頭,少年幹淨的眸變得陰惻惻,糖葫蘆竹籤變成一把刀,直直的刺進我的腹中。
畫面一轉,我看見魏家的門匾搖搖欲墜,燙金大字被砸得辨不出字跡,門檻上橫S幾個下人的屍體。我看見他們的臉,心驀地一疼。
幼時給我買糖人的朱叔仰倒在地上,旁邊的是他的大兒子朱令,那個打小就面黃肌瘦的小跑腿的。
我看見家中熟悉的女眷吊S在廊下,娘親和姨娘等女眷因不願為娼為妓而服毒自盡。
我小時候養的那缸睡蓮裡泡著下人的頭顱,院裡常坐的石桌邊倒著渾身是血的婆婆。
我看見,夫徇他穿著繡龍紋的衣裳,端坐在正堂上。
我跌跌撞撞的走過去,他把一沓罪狀丟在我面前。
我瘋了一樣求他開恩,他笑的宛如厲鬼,一把提起我,捏著我的下巴說我愛你。
我猛地驚醒過來。
渾身都被汗浸湿了,我上氣不接下氣,卻連哭都沒有力氣。
塌邊坐著一人,正有些得意的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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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見是栎阊,忙問他:「孩子呢?」
「S了。」栎阊頗有些幸災樂禍,「我S一長子,他S一長子,老天還是公平的。」
S了?
我拼了命生下的孩子,栎阊說S了?
我的手緊緊攥住衾被,近乎咬牙切齒,「你是不是瘋了?」
「你生的是個S胎,大夫說你怒火攻心,胎S腹中。」栎阊站起來,一步步移到我身邊。
我這才注意到,他的左腿有些跛,走路姿Ťų³勢走著奇怪。
他見我盯著他的腿,倒也不遮掩,「父皇駕崩當晚,夫徇親手傷了我的腿。」
我努力平復心情,不回他的話,仍舊問他,「你到底把孩子送哪兒了?」
「陰曹地府。」他見我根本不相信他的話,又道:「是個公主,留著何用?」
我不信。
他越是這樣說,我越是不信。我不信當日宴會,我託人救我出宮的這天,會恰好遇上栎阊越獄。我不信露澤寺遇刺一事,會恰好擄走了我。
淮南王妃為何要我在栎阊越獄這天逃出宮去?她一定是知道這天會出大亂子,也一定是知道,這天栎阊會越獄。這樣隱秘的事,她怎麼會這樣篤定?
我皺了皺眉,幫助栎阊越獄的應該是淮南王。當日我沒有逃走,卻在去露澤寺的那天被擄走,醒來後見到的是栎阊,他近乎癲狂的告訴我真相。
他明知道我腹中有子,卻故意刺激我。
如他所願,我被刺激的早產,他早早的備好了大夫和穩婆。
我生了孩子後,還沒看一眼,孩子就被穩婆給抱走,如果我沒猜錯,他應該連乳娘都準備好了。
栎阊這麼處心積慮、步步為營,無非是想上演一出「挾太子以令諸侯」的戲碼,他怎麼舍得我的孩子S。
思及此,我渾身一個激靈。
倘若....我生的真是個公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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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猛的一抬頭,正對上栎阊那雙令人不寒而慄的眼睛。
「方才你說是長子,如今又改口說是公主,六皇子,你犯不著騙我。」我想到栎阊剛剛說的話,一時覺得不對,見栎阊的臉色,又不能多問。
他鼻腔裡發出一聲冷笑,「你該慶幸你生的是個皇子,否則你們娘倆,就都命喪於此。」
我心頭一痛,就聽他說,「掐S、淹S、毒S、餓S.....」
我不能細想,隻聽他可怖的聲音,我都覺得心悸。
「你到底想幹什麼?」我忍不住怒吼。
他一笑,狡黠又恐怖。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可憐?你知不知道,其實,你比你想象中的還要可憐。」
接著,他並不打算解釋什麼,甩了甩衣袖就起身離開。
他在我心裡種了一顆充滿懷疑的種子,我總是戰戰兢兢,渾身的憂愁和疑慮濃的像化不開的墨,折磨得我夜不能寐。
我不信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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栎阊將我擄來有三日,他天天來說一些瘋魔的話,但是從沒想過換個地方避開夫徇的追查。
所以我知道,夫徇一定能找到我,隻是我沒想到他會這樣快。
木屋外傳來雜亂的馬蹄聲和嘶鳴聲,門口一聲巨響,木門很快被來人一腳踹倒。
轟的一聲,隨著木門的倒下,門口處光線傾倒而出。夫徇一身玄色衣袍,手提一柄長劍,繡金線龍紋的靴子踏在門板上,劍柄處懸掛的紅色劍穗在光裡搖擺著。
我直愣愣的盯著他。
夫徇見到我,立刻衝過來抱住我,身後跟著的兵卒見狀立刻退到門外。
我呆呆的靠在他的懷裡,一聲不吭。
他來回檢查著我有沒有受傷,口中不停的念叨:「阿嫵,我來晚了。」
終於,他發現了我的異樣,「栎阊給你點了穴?」
他忙不迭的幫我解開穴位。今日栎阊突然來給我點穴,整整四個時辰,我都躺在床上不能動,渾身都麻了,此時體力不支,兩眼一抹黑,昏倒在熟悉的檀香味兒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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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我醒來,月牧正坐在身旁為我擦汗。
我產子沒幾天,渾身都痛。栎阊日日過來刺激我,全靠一口氣,我強撐著不去想那些事情,如今脫離危險,緊繃的弦突然斷開,居然大病一場,睡了三日方才醒來。
我口幹舌燥,渾身無力。
抬了眼,我見到熟悉的帳頂,熟悉的擺飾。
月牧忙過來扶起我,又交了其他的宮人忙前忙後的服侍我。
「夫人,您睡了三日,可把我們急壞了,太醫說你早產,氣血鬱結於心,又體虛,回宮時來回顛簸,寒氣入侵,這才病了一場.......」月牧從沒這樣多話,她見我沒什麼反應,才又猜著我關心的話題說,「小皇子已經找到了,夫人不必擔心......」
我兩手撐著床榻,隻問,「陛下呢?」
.......
他來的很快,一身疲憊之色,眼窩青黑,臉色泛白,縱然如此,仍是一副威嚴不可侵犯的樣子。
「醒了?」他快步走過來。
我木然的坐在塌上,直愣愣的看著他。
「怎麼了?」他見我神色有異,「阿嫵,你好好養病,我們的孩子已經找到了,待會兒抱過來給你看看......」
「夫徇。」
我叫他的名字。
他猛然蹙眉,像是感知到什麼。
「魏府上下四十多號人的性命,這筆賬是記在你的頭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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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徇的瞳孔猛然收縮,我也在一瞬間就得到了答案。夫徇他不愛騙人,他隻是從不告訴我真相。
「徇私枉法?貪汙受賄?通敵叛國?這是你身為一代明君,對忠臣孝子的饋贈嗎?」我近乎絕望的質問他,「我爹一生耿介忠正,臨了,卻被這通敵叛國好大一頂帽子壓S,聲名狼藉,臭名昭著。他的名字會作為奸臣小人被記在史書上遺臭萬年,我魏家生生世世要被這莫須有的名號壓的直不起腰。我爹盡職盡責換來了什麼?我哥一心家國天下,苦讀詩書,苦練武功,就為有朝一日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可最後呢,沒等他真正實現自己的抱負,就慘S離世。我隻見了條條罪狀,就輕信了別人的話,懷疑起自己的父親,和S父仇人同床共枕,共育一子.......夫徇,我像不像一個笑話?」
「阿嫵!」夫徇忽然攥住我的手腕,表情極為難看的問:「這是栎阊告訴你的?」
我奮力掙脫他的束縛,看著他的眼神充滿了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