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塵封已久,滿是灰塵的房子,我心裡不禁有些感嘆。
想起離開這個家的最後一天,我母親跪了下來,不斷磕著頭,痛哭流涕。
她說,隻要嫁給楚辭,楚家就會出錢救霍家。
隻有我才能救霍家了。
「你不嫁給楚辭,你就不配做霍家人,不配當我的女兒!」
直到我嫁了楚辭那天,她也沒有為我送上祝福。
而是數著銀行卡上楚家打的款,笑得合不攏嘴。
……
我閉了閉雙眼,想回憶起在祖宅的一些美好回憶,卻感覺這些回憶都被蒙上了布,怎麼都想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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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說,沒過多久我的病症就會中度了,會忘記許多事情,也會有行動和語言上的障礙,興許連話都不會說了。
其實我不害怕。
S之前把那些人和事兒都忘了,下輩子也不用再記起來了。
趁著現在病情還沒太嚴重,這幾天我前前後後把祖宅收拾了一遍,總算是煥然一新。
鄰居是一對母子,熱情好客,知道我搬進來之後,經常邀請我去他們家裡做客。
我們交談甚歡,很快就成了朋友。
日子過得很快,轉眼間我在北城生活了半年。
這半年裡的頭兩月我種了許多花花草草,每日就忙著施肥澆水。
後幾個月我根本就記不得給花草澆水了,一天睡醒了就在發呆,有時候連飯菜都忘了做。
鄰居發現了我家裡的花草都枯萎了,人也餓瘦了一圈,心疼不已。
她叫我去她家吃了頓飯。
飯菜上來後,可我連筷子都不會用了,一時著急,用手拿了起來。
「霍姐!」鄰居急忙阻攔了我的行為,愣愣道,「你是不是生病了……」
我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麼。
隻覺得丟臉。
我尷尬不已,隻想抓緊逃離。
我突然就不想生病了,這個病到後期,可能連自尊都不再有。
我一生注重禮節,恪守本分,無法接受自己會活到最後成了個連羞恥心都沒有的痴呆患者。
「對不起。」
我艱難地說出這三個字,才意識到,自己也很久沒有張口說話了。
「沒關系的霍姐,我知道你得了什麼病,我們會照顧你的。」
「是啊霍阿姨,小新以後會經常去陪你的,不要流淚了好嗎?」
名為小新的男孩拿起了餐巾紙,擦了擦我的臉。
我發覺,我好像是流淚了。
4
過了段時日,鄰居家送了一條小狗陪伴我。
我怕我如今這個狀態養不活它,想要拒絕。
「放心吧霍姐,平常每天我來喂它,你隻需要陪著它就行,它是我媽家裡的狗剛生的孩子,就讓它陪你度過晚年吧。」
我啞然開口:「謝……謝。」
她笑著讓我給小狗取個名。
我腦海裡不知為何浮現出了楚這個字。
總覺得對我而言,這個字陪伴了我許久,卻怎麼也記不起來了。
「楚楚。」
「太好啦,阿姨終於不再是一個人了!」
我欣慰地笑著摸了摸男孩的頭。
很感激這對母子為我做的一切。
之前有一次路過他們家,我聽到鄰居對兒子囑咐道:「小新,一定要好好照顧阿姨知道嗎?阿姨生病了,又是一個人,平日那麼孤獨,你記得多去陪陪阿姨。」
叫小新的男孩用力地點了點頭:「我可喜歡阿姨了,阿姨好溫柔呀,不過她為什麼沒有家人呢?她這麼溫柔的人,如果有小孩的話,一定會對自己的小孩可好了!」
「可能也是有自己的苦衷吧,就不要過問別人的家事了,免得給對方徒增煩惱。」
聽完這段對話,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家人這個詞匯,又熟悉,又陌生。
總感覺忘記了什麼。
我應該也是有過家人的吧,不過好像也不是那麼重要。
如果真的重要的話,我又怎麼會忘記呢?
5
這段日子病情愈來愈嚴重,我已經在家裡都無法正常行走了。
我無法接受自己到最後衣食起居都要別人來負責。
年輕的時候,我最愛美了。
家裡破產之前,我的零花錢都是用來買許多好看的衣服,打扮自己。
最開始認識楚辭的時候,就是在霍家的家宴上。
我穿著一身高定,提著裙擺緩緩進入宴會廳。
楚辭後來告訴我,我是他見過的最好看的女孩。
嫁給楚辭的前幾年,我成了豪門富太太,他對我很好,溫柔體貼,我最開始繾綣於他的溫柔鄉之中,甚至忘記了我們是商業聯姻,無法自拔地愛上了他。
可是好景不長,在我生下了第一個兒子的時候,他覺得我不好看了。
我的肚子上長滿了妊娠紋,每一次夜深纏綿的時候,雖然他沒有說過,但我能看出他的眼裡閃過一絲厭惡。
在懷了女兒的時候,他出軌了。
他談了比我更為年輕的女孩,那時的我恨透了他。
我跟他爭吵過,他譏諷道:「霍清俞,認清你的位置,我們不過是商業聯姻罷了。」
我因為這句話才幡然醒悟。
是啊,楚辭這麼些年來對我都不曾有愛。
可我是多麼自傲的人啊,怎麼會允許我和別的女人分享一個丈夫?
於是我想離婚,可每一次都被母親拿霍家的名義逼了回去。
她甚至拿走了我的身份證,我連逃跑都沒了機會。
我認命了,從小我的家境闊綽,花錢從來不看價格,都是因為我是霍家的女兒。
那我就隻好做這個楚太太,算是還了霍家的養育之恩吧。
我對楚辭從那時候開始,就不再有愛了。
我們兩個人這幾十年來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雖然有一兒一女,但楚辭的母親楚夫人在小欽出生沒多久,就把他帶回了楚家本家住,他不想讓我插手楚家長孫的教育,我每個月隻能去探望小欽兩次。
所以我也恨極了楚夫人。
小欽高三那年,楚夫人S了。
我沒有參加楚夫人的葬禮,急迫地想讓楚辭把孩子帶回我的身邊。
可小欽從小就在楚夫人身邊,跟楚夫人非常親。
所以他因此覺得我是個冷血的怪物,不想認我這個媽媽。
他立刻讓楚辭給他安排了國外的大學,甚至都沒回來看我一眼。
……
腦海裡突然靈光乍現,居然想起了這麼多事。
看來這會不會是走馬燈啊?
我笑了笑,如果讓我沒有自尊地活著,那不如S了算了。
我強迫自己站起身來,顫顫巍巍地走到了楚楚前。
楚楚好像猜到了我要做什麼,不斷地嚎叫著。
我將它抱出了門外,把它鎖在了外面。
「楚楚,這段日子,謝謝你……」
它叫著,撞擊著門。
我沒有再理會它的叫聲,而是走到了煤氣灶前。
打開煤氣灶後,我回到了梳妝臺前。
我已經很久沒有打扮一下自己了。
但是我又認不清這些化妝品,就隻好給自己梳了梳頭發。
隨後,我躺回了床上,安詳地閉上了雙眼。
6
我沒S成。
楚楚帶著鄰居救下了我。
病床上,男孩趴在我的懷中,大哭著:「霍阿姨,你不要想不開,小新會一直陪著你的,你能不能為了小新不要去S……」
我輕輕撫著男孩的頭發:「小欽,是你來看我了嗎……媽媽好想你,自從你長大了後,媽媽連一面都沒見過你……原來你現在長這個樣子嗎……」
男孩明顯愣住了,但他很快又堅定道:「是啊媽媽,我來看你了,所以你不要S好不好?」
「媽媽也不想S,但媽媽不想生這個病,生了這個病以後連大小便都會失禁,媽媽真的好怕成那樣子……」
「不會的媽媽,你在我眼裡,永遠都是最美的。」
我輕聲道:「是嗎……」
在病床上躺了段時日,昏昏沉沉的,一直是男孩和一個婦人陪伴著我。
可我總是想不起他們是誰。
直到來了一個從未見過的男人。
他看到我後,眼眶通紅。
「清俞,我接你回家。」
我迷茫地聽著他叫的名字。
清俞是誰?他又是誰?
那個經常陪著我的婦人怒斥道:「你這個做丈夫的為什麼能這麼不稱職!到現在才找過來看她!霍姐得了什麼病你到底知不知道!」
男人愧疚道:「對不起,我來晚了。」
他坐在我的身邊,柔聲細語。
「清俞,你還記得我嗎?」
我搖了搖頭。
他有些失望,卻還是握緊了我的雙手。
「孩子們其實都想你了,你願意跟我回去嗎?」
我又搖了搖頭:「不想。」
我雖然不記得他是誰,但本能地抵觸這個人。
男人僵硬了一瞬,隨後溫聲道:「回南城吧,南城有最好的醫院,可以緩解這症狀,我也會請最好的護工去照顧你。」
聽到男人這話,我害怕道:「我不要!我不要別人看到……看到我……」
看到我生活不能自理的模樣。
男人急忙撫慰著我:「好好,我不請,你先跟我回家,好嗎?」
我茫然道:「家?我……有家嗎?」
他一下子掉下了眼淚。
「你有家的。
「我就是你的家。」
7
我被轉到了南城最好的醫院。
醫生給我做了全方位的檢查。
他嘆了口氣,對男人說道:「病人不僅是阿爾茨海默病,還有著非常嚴重的重度抑鬱症,怕是活不過今年了……如果病人有生不如S的念頭,你們家屬還是要斟酌一下要不要考慮一下病人的想法。」
男人含著淚水點了點頭,隨後給我辦理了 ICU 病房。
剛住院的第一天,有兩個陌生的年輕人來看望我。
「媽。」
年輕的女孩看著我如今這副模樣,流下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