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夜在冷宮,我喚住了殷梨。
重生之說何其荒謬,她卻信了我。
誰能想到,相爭了二十年的宿敵,在我最落魄的那一夜,與我成了盟友。
經此一番之後,蕭裕已經連日心中鬱結,皺眉嘆氣。
而我要做的事,才不過剛剛開始。
6
辰時的椒房殿裡,眾妃嫔已經在等著請安。
我瞧見了年歲最小的林美人將一塊糕點悄悄藏進了袖子。
與她同住的辛婕妤用胳膊肘輕輕戳了她一下:「都說了早些起身還能用些早膳,讓你貪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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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美人嘟囔著嘴,自知理虧低垂下了頭。
隔了一世,再次見這再尋常不過的一幕,我心中悵然,鼻子微微發酸。
她們都還在,真好。
「不必拘謹,既然餓了,便多吃些,往後早起未及用膳,便來椒房殿裡用。」我目含笑意,頷首示意宮人又端一盤桔紅糕和蓮子羹上去。
林美人驚喜地抬頭,露出雪白的虎牙:「謝娘娘恩典!」
她生得一雙圓溜溜的眼,雙頰一對梨渦,笑起來很是可愛。
這般純真率性的孩童模樣,令大殿裡的氣氛都活躍了許多,眾人都掩面而笑。
「娘娘可莫要縱著她,否則她又該夜裡不睡,晨起偷懶了。」辛婕妤瞪了她一眼,宛如長姐在教訓頑劣的小妹。
辛婕妤出身書香門第,知書識禮,而林美人原是南方釀造世家的獨女,門第雖低,卻也是全家人的掌心寶,自小嬌慣著長大,怎麼也不肯讀書。
這樣兩個截然不同的姑娘住在一處,卻也能處得如嫡親的姊妹一般。
許是這宮牆太高,瞧不見京都的廣袤與繁華,唯有年歲相仿的姑娘們相互扶持,才令這看不到盡頭的歲月有了些朝氣吧。
眾人散去的時候,林美人悄悄留了下來,變戲法似的捧出一壇酒來:「娘娘,這是我偷偷學我爹的方子釀的酒,名為忘憂,每回我想家時,隻要喝上一壇,什麼煩惱都忘了,所以,我拿來獻給娘娘。」
她雙眼含光,說得認真又誠摯。
我忽而有些啼笑皆非。
她這是在寬慰我蒙冤入冷宮的事。
年歲尚小的姑娘或許不懂人情世故,隻知一片赤誠對待與她真心相待的人。
我笑得暢懷:「本宮從前也愛酒如命,如此,當真是謝謝妹妹了。」
見我收下了禮,她才歡歡喜喜地離去。
此刻,我的桌案上,擺滿了許多禮物,辛婕予手抄的《蟬賦》,韓昭儀調的香膏,還有林美人的酒。
她們誰也沒有開口提及我的難堪,卻小心翼翼地用一顆誠心送來微小的善意。
可便是這樣的她們,在蕭裕眼中卻是鉤心鬥角的庸脂俗粉,是醜陋善妒的毒婦。
明明是他選秀入宮,致使骨肉分離,他卻能漠不關心地看著她們枯敗在雲珠的手裡,隻為成全他毫無保留的偏愛。
既有重來一次的機會,那麼,一切都是可以改變的,對嗎?
7
蕭裕因南詔公主險些廢後的消息傳遍了朝野。
早朝時,群臣上奏,雲珠乃是禍國妖孽,懇請陛下將其處S。
而此刻的後宮,我正跪在太後的榻前聽訓。
「皇帝雖行事荒唐了些,但說到底,也是你這個做皇後的失職。」
「他寵幸那外族女子,你不加規勸也就罷了,這三宮六院的嫔妃,竟無一人能留得住皇帝的心,你是如何管理後宮的?」
「依哀家看,是時候給皇帝再選妃了,這宮裡來了新人,才能分了那個妖精的寵。」
我靜默著聽了許久,想起前世裡,她總命我去勸諫皇帝,訓誡雲珠,自己卻從來不肯出面,生怕與她那好兒子離了心。
這母子二人,還真是像啊。
可眼前被宮牆困住的可憐人已經夠多了,何必再將更多的無辜女子囚於這樊籠。
我稽首,謙恭地拜下:「太後教訓得是,隻是,這連年徵戰,邊塞未定,此時選秀擴充後宮,隻怕落了口實,引得朝野愈發不滿。」
「兒臣有一計,可解太後之憂,隻是,須得一份懿旨。」
……
從祥雲宮出來的時候,我沒有回寢宮,而是直接去了宣政殿。
以蕭裕的脾性,越是前朝後宮合力施壓,他便越會認為他與雲珠情比金堅,是庸俗的世人無法理解他們的愛。
棒打鴛鴦隻會適得其反。
古人雲:堵不如疏。
步入殿內時,蕭裕正舉劍對著兩鬢斑白的老臣。
那是如今的中書令,亦是韓昭儀的祖父。
「陛下三思。」我擋在了老者的身前,用手握住了劍刃,血滴落在丹陛上。
蕭裕的眼裡溢滿了戾氣:「前朝重地,何時輪到你一個後宮婦人來此?」
我請出了太後的懿旨,是奉命上殿。
「臣妾逾矩,陛下要責罰,絕無怨言。隻是肱股之臣不可S,S一人易,平人心難。還請陛下收劍,臣妾自有法子保全陛下心上之人。」
他目色驚疑不定,最終還是慢慢地,收劍入鞘。
離開時,我回首望了望滿朝S諫的忠臣,還有那張龍椅。
今日,我在大殿之上救下了德高望重的老臣,從此之後,我得到的,不會隻有一個賢後之名。
而是,忠勇仁義,不輸男兒。
我離這裡,愈發近了。
……
當日晌午,我便命貼身侍女出宮,去我的母家傳話。
請求父兄明日上朝時,力陳留下雲珠公主的好處。
將異國公主納入後宮,既顯我朝容人之量,又可安撫南詔遺民。
至於我這個皇後與我身後的王家,大度得體,為了陛下,自不會計較微末小事。
第二日,下朝之後,蕭裕很是開懷地來了我的椒房殿:「到底是皇後善解人意,命國丈為朕擺平了此等難題。朕定要好生封賞。」
我惶恐地下拜:「臣妾父親已是從一品的國公,實在不可再封,否則如何服眾。倒是中書令韓大人,殿前受驚,為表陛下寬仁,需好生安撫才是。」
這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蕭裕瞧了我許久,忽而大笑起來。
「皇後果然賢德,好,朕聽聞韓卿有個孫子擅武藝,就給他在京畿城防營裡封個職位吧。」
蕭裕刻薄寡恩,又生性多疑,這麼多年我的父親隻有爵位,未有實權,他不會因此一事真正給予權柄。
我若此時求官,隻會令他生疑。
隻是他不知,韓昭儀和韓家,已經是我的另一盟友。
8
蕭裕不懼千夫所指力抗群臣的深情,雲珠並沒有領情。
他在她那兒受了挫,便會賭氣去其他嫔妃宮中,引她吃醋。
上一世的此時,他便專寵辛婕妤整整一月。
後來,辛婕妤有了身孕,生下了宮中的第一位皇子。
可就在小皇子出生的第三日,雲珠出現在了明月殿,將他從搖籃裡扔下,活活摔S。
事後,她躲在蕭裕懷裡哭泣,軟綿綿的拳頭捶打著他:「我以為我不在乎的,可當我看到你和別的女人在一起時,我無法控制自己不妒忌,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與別的女人生兒育女,蕭裕,我好恨你,我更恨我自己……」
蕭裕欣喜地摟著她,溫聲寬慰:「阿雲,朕就知道,你心裡是有朕的,放心,往後朕隻愛你一人,隻會與你有孩兒。」
那一夜,風雨飄搖,電閃雷鳴,燈火明麗的暖閣裡,他們情意綿綿,如膠似漆。
而辛婕妤痛失幼子,哭得撕心裂肺。
小皇子的S,最終是以意外告終,蕭裕以看護不力為由,處S了乳娘,事情便算了了。
當夜,辛婕妤提刀去了雲珠的寢宮。
清流世家出身的千金,飽讀詩書,柔善知禮,卻也最是剛直不阿。
她痛斥蕭裕昏庸無道,怒罵雲珠委身仇人不知廉恥,口中說著報仇卻隻敢揮刀向弱者。
蕭裕擋在珠身前,毫無愧色:「是朕對不起你,與阿雲無關。這個孩子本就是個錯誤,朕與阿雲賭氣的錯誤,朕會補償你,晉你為妃,莫要再鬧了。」
最後,辛婕妤身中數刀,屍體被抬了出來。
雨水衝刷著長樂殿外石階上的血水,就像後來的每一次,S於雲珠之手的那些嫔妃一樣,一衝便幹淨了,好似這個人從來不曾出現過,了無痕跡。
他們之間的每一次分分合合,都是以旁人的性命為代價。
不過這一切,今生都不會再發生了。
因為蕭裕此生,將不會再有子嗣。
……
秋狩將至,南詔的刺客也將如期而至。
上一世,他們便是奉了雲珠的命令前來行刺。
而臨了,她卻改了主意,助蕭裕逃脫,將S士引向營地方向。
代價便是留在營地的宗室女眷悉數遭到屠S,而大批的S士也在羽林軍趕到後,S於亂劍之下。
那時,我被蕭裕留在山中,眼看他們共乘一騎離開,看著她淚水漣漣,自我感動:「原來到最後一刻,我還是舍不得他S。」
滿地的屍首,數百條人命,包括那些對她忠心耿耿的S士,都是驗證她心意的工具而已。
雲珠啊雲珠,既然你喜歡行刺,我便幫你一把吧。
圍獵的當日,我以暑熱為由,沒有上場。
而殷梨好生嘲諷了我一番後,轉身上馬,揚言今日定要拔得頭籌。
「臣妾聽聞,南詔臣民,無論老弱婦孺,皆擅騎擅射,不知陛下可否允臣妾與雲妃妹妹比試一番?」
她一身紅衣勁裝,英姿颯爽,頗有幾分當年隨父出徵時揚鞭策馬縱橫疆場的氣勢。
蕭裕今日心情不錯,雲珠雖然依舊是冷著臉,卻也沒有反對,隨即也上了馬。
三人帶著羽林軍離去。
而我安排的人,也該動手了。
午時一刻,焰火升空,是雲珠的信號彈。
片刻後,數百黑衣刺客從密林裡竄出,明晃晃的刀刃迎著日頭,刺目得很。
不過這一次,我早有準備。
除了羽林護衛,城防營的兵士也在山腰處駐扎。
而今日帶兵的,正是中書令韓家的小公子。
我一早便傳了信,命他帶人上山。
一番廝S之後,S士半數被截S,有幾十人負傷逃脫,而在我的授意下,那位韓校尉刻意留了活口。
「暫且押送回京,交由大理寺,記得把牙拔了,防止牙中藏毒。」我命令道。
「是。」那位俊俏的韓小公子單膝跪地,腫了半邊的眼睛瞅的方向,是我身後的林美人。
方才廝S之時,是他宛若神兵天降,救下了飲酒夢周公的林美人。
而她酒醒了大半後,誤將他當作賊人,一拳打在了他眉清目秀的臉上。
我心底暗笑,也算他倒霉。
此刻,樹蔭下布著的棋局還差一子,快要收網了。
到了晚間,蕭裕總算回來了。
意料之中,是被抬回來的。
他身中數刀,傷得不輕。
而同樣負傷的,還有殷梨。
「放心,S不了,」她唇色發白,顯然是失血過多,卻還是在逞能,「我不受點傷,又怎麼能撇幹淨呢?」
是了,若她毫發無損,難免引人生疑。
隻是,這代價有點大。
一張俏臉上被枝丫劃破得一道一道的,雖說傷口淺不會留疤,但這模樣實在滑稽,跟隻花貓似的。
我握住她的手,心中復雜,不知如何開口。
「看什麼看,快給我拿些吃的來,餓S了,記住啊,你欠了我一個大大的人情!以後你得聽我的……」她喋喋不休。
「閉嘴吧你!」
我命人拿來藥膳喂給她,又用藥酒替她處理傷口,疼得她嘶嘶直吸冷氣。
而與此同時,蕭裕的大帳裡,圍滿了隨行的御醫,個個額頭上滲著冷汗,顫抖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