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離開他的院門，我才在袖中放開緊緊攥著的玉佩。
餘卿安，你就如此，愛她嗎？
21
甲戌三月十八
我一直未再有身孕。
決定給世安納妾。
當我在席間喚來幾個美貌佳人讓世安挑選時，世安竟大發雷霆。
嫁給世安多年，這是我第一次與他拌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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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拂袖而去。
我坐在席間，默默拭淚。
一直未說話的餘卿安遞上了帕子，眼中滿是心疼。
「公主嫂嫂，求你，自私一點，好不好？」
我拭幹眼淚，對他悽然一笑：「哪個女人，願意親手把自己的夫君，送到別的女人床上？」
可鎮國公餘家，若是因我無後。
我就不是報恩，而是害人啊！
22
丁醜八月十五
不知不覺，嫁到餘家已經七個年頭。
我也終於誕下了餘家的第一個孩子。
是個女兒，圓滾滾，很漂亮。
她的名字，是二叔起的。
名為：望舒。
望舒有圓缺，可餘卿安等待的女子，還未歸來。
我們都知道，那女子，恐怕早已嫁作人婦。
隻有他一個人，獨自經歷一場沒有結果的等待。
一個人在漫長的歲月中，兌現一個早已被人遺忘的承諾。
23
己卯臘月十四
院子裡梅花開得正好。
望舒騎在二叔脖子上摘梅花。
咯咯的笑聲傳遍了整個梅花林。
「我最喜歡二叔了。」稚氣的聲音清脆好聽。
我竟有些羨慕望舒。
她可以如此肆無忌憚地說喜歡他，將我心底最隱秘的心事毫無保留地掛在嘴邊。
世安推門進來，將望舒親手摘的紅梅插在土陶瓶中。
然後走到窗邊，摟住我的腰。
紅梅映白雪，這也許就是歲月靜好吧。
24
辛巳七月初七
我挺著六個月的肚子，送走了皇後娘娘。
那次中毒受傷，讓她的身體大大受損，一直纏綿於病榻。
皇後一生對丈夫恭敬，對嫔妃和善，對兒女關愛。
無人不誇贊她賢良淑德。
連谥號都是「賢」。
可有誰知道她賢淑的背後，是壓抑的情感，是午夜夢回的淚。
我在皇後棺椁前，哭得不能自已。
不知道是哭她，還是哭那些被重重宮牆困頓的女子的一生。
25
辛巳臘月三十
除夕之夜，餘府迎來了小世子。
如今，世安已是鎮國大將軍，卿安也是戶部尚書，落魄多年的鎮國公餘家，終於迎來了花團錦簇。
卿安等待的女子，仍未歸來。
他在世人的議論中，茕茕孑立，讓人心疼。
我好想告訴那女子，千裡之外，有一個人，一直在等她。
如果可以，求你回來，看他一眼。
26
壬午五月初五
北邊匈奴再次作亂。
這次，父皇決定親徵，餘世安為前鋒大將。
我親手包了粽子，裝進了他的行囊中。
27
壬午五月初八
餘世安剛離開三天，家裡便迎來了不速之客。
一個女子，懷抱三個月大的孩子。
原來，餘世安早有了外室。
我強忍心酸，聽她說起和餘世安相識的經過。
在應酬上，餘世安醉後與伺酒女發生了關系。
不想就那一次，有了孩子。
他便將她養在了外面。
我望著女子年輕水嫩的臉，恍惚想起自己的母親，張才人。
大凡這樣的女子，經歷都是相似的。
如果沒有父皇的酒後臨幸，母親會安穩出宮，找一個妥帖的男子，安度一生。
於是我問她，要進府為妾，還是離開京城，從此天高海闊，自由自在。
我願意給她一個選擇自己人生的機會。
她抬頭看我，眼中皆是挑釁。
她堅決地說，願意伺候在將軍左右。
我嘆了口氣，心裡無比失望。
她終究，不像母親。
28
壬午五月初十
今日宜嫁娶。
我將梅姨娘迎進了府。
以最高姨娘的規格，擺了酒，讓她請自己的親友前來慶祝。
給了她最大的體面。
我坐在花藤秋千下，聽著梅姨娘小院觥籌交錯。
任雨水打湿了臉。
恍惚想起，曾經在正元殿前，他陪我一起下跪。
我相信那時候的他，心是真的。
下人勸我進屋而不得，無奈請了餘卿安。
餘卿安什麼話都沒有說，隻是站在我身邊，靜靜地為我打著傘。
我望著他被雨打湿的鬢角，舌尖苦澀：「告訴我，心是會變的，對嗎？」
餘卿安深深凝望我，輕聲道：「或許。但是，總會有人，一生不變。」
我走出他的傘，一個人走進雨簾中。
「可惜，我沒有那個幸運，能遇見那樣的人。」
29
壬午五月廿二
我覺得自己越來越像皇後娘娘了。
溫柔，和善，賢惠，大度。
可我也真真切切地體會了皇後娘娘，面對父皇的眾多嫔妃和子女，掩飾心痛，假裝賢惠的心情。
我不是你的親生女兒。
可長大後，我成了你。
30
壬午六月初七
北方傳來緊急軍情。
鎮國大將軍餘世安，在戰場上為陛下擋箭，生命垂危。
我將兩個孩子交給卿安，獨自騎上快馬，往北邊而去。
我跑了三天三夜，累S了三匹馬，終於穿過戰火紛飛，來到他身邊。
「世安！」我奔向他的床邊，呼喚他。
餘世安緩緩睜眼。
「朝朝。」餘世安虛弱探手，為我拭去臉上的淚，「還好，等到了你。」
「朝朝，其實一直我知道，你喜歡的人不是我，是二弟。」
聞言，我倏然抬頭。
餘世安唇邊溢出苦笑：「是我太自私，舍不得放手。害你痛苦那麼多年。對不起，朝朝。」
他拿出一封遺書遞給我。
遺書上寫著，不放心我們孤兒寡母無人照料，請求二弟代為照顧。S後唯一的願望是弟娶兄妻。百年之後，我與卿安合葬，他願孤墳陪伴於我倆身邊。
「我S後，你不必為我守節。將此書交於二弟，他必會娶你為妻。」
我的淚滑落，氤氲了紙張。
「朝朝，你本該嫁與他。這麼多年有你陪伴，我知足了。」
我將餘世安摟入懷中，像哄小孩一般。
「傻瓜。你才是我夫君。放心，你走後，我會好好撫養三個孩子長大。有孩子們陪伴就夠了，二弟……我不會嫁他，更不會嫁別人。我李朝華此生都是餘世安的妻子，永遠都是。」
世安，你忘了嗎，卿安心裡早就有了心愛之人。
我嘗過心有所屬，卻嫁給他人的痛苦。
所以，我不願讓他經歷同樣的苦。
餘世安搖搖頭，眼角滑下了淚。
「朝朝，去找他吧。為了這個家，你壓抑得太久太久了。這一次，放任一次自己吧。」
餘世安閉上了眼。
永遠地，離開了我。
31
壬午六月廿一
父皇親徵，大勝而歸。
論功行賞，鎮國大將軍餘世安排第一。
父皇大肆封賞餘家，餘家烈火烹油，在京城一時間風頭無兩。
可是他走了。
梅姨娘聽聞世安去世，偷了府中財物逃離了餘府。
留下一個襁褓中的孩子。
我抱著孩子，眼中閃過一絲狠戾。
從今天開始，他就是我的第三個孩子。
我會一視同仁，窮盡一切培養他們。
但是，我不允許一個道德敗壞的生母，在十幾年後突然出現在我兒子面前。
要錢要財，挑撥離間，狐假虎威，親情綁架。
來影響我兒子的前途。
既然你要走，那我就讓你，再也回不來。
下人來報梅姨娘已S的消息時，我正在哄三兒子睡覺。
「噓！」我伸出手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然後輕聲道：「把她全家，包括所有知道這孩子身世的人，都S了吧。」
「兒子啊，」我抱著幼子，輕拍他的背，「從此你隻有我一個母親，也隻有餘家和皇家，兩方親戚。」
32
己酉八月十五
又是一年月圓。
世安離開，已經三年。
餘卿安已成為朝廷右相。
孩子們也都很爭氣。
三個孩子，一個比一個優秀。
卿安將他們當成了自己的孩子，讀書習武，傳授六藝。
餘府的下一代，必會為鎮國公府，延續榮光。
33
戊子九月十七
我的父皇，在病榻間，崩逝。
喪鍾傳來，我偷偷將孩子們送往封地，獨自一人入了宮。
萬萬沒想到，在太子即將登基的時刻，宣王打著君S有疑的旗號，引軍隊入京，控制了宮城。
史稱：「戊子之變。」
情況不對後，我第一時間躲入了父皇的棺椁中。
外面廝S聲四起，我整個背貼著父皇冰涼的身體，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宣王軟禁了太子，將父皇的棺椁草草塞入皇陵之中。
可憐我的父皇，堂堂一國之君，生前享盡富貴榮華，S後，卻連一個像樣的葬禮都沒有。
我從棺材中爬出，給父皇上了三炷香。
黑暗的陵墓中，隻有我一人在狂奔。
但我一點都不害怕。
因為我相信，父皇和母後在背後看著我。
看我如何從亂臣賊子手中，替他們守護這江山。
33
戊子九月十八
逃出皇陵，直奔城外而去。
路上卻遭到了宣王軍隊的追擊。
宣王，當年王賢妃之子，李暮雲胞弟。
他早就在城中布下天羅地網，等我自投羅網。
我沒命地奔跑，心都快從口中跳出來。
可宣王騎著馬，很快追上了我。
他飛身下馬，一腳將我踢倒在地。
舉著劍直指我的咽喉。
「昭陽！你害我母親，S我胞姐，今日我要將你碎S萬段！」
千鈞一發之際，一支箭從遠處射來，射穿了宣王的肩頭。
宣王悶哼一聲，手中的劍掉落。
有個白色人影飛速而來，將我拉上了馬，護著我，向城外而去。
餘卿安！
我從不知道餘卿安的箭發如此精準。
一箭一個追兵，單槍匹馬，S出了城門。
風聲在我的耳邊呼嘯，我的背緊貼著他的胸膛，感受到他灼熱的溫度。
他急促的呼吸，在我耳邊，滾燙。
「東西到手了嗎？」他的唇貼著我的耳朵，我甚至能感覺到黏膩的呼吸。
我點點頭，引他的手，撫向我的腰間。
那裡，是一個虎符。
父皇子女眾多，我不能保證太子能順利繼位。
所以，在進宮前，我未雨綢繆，做了應對政變的準備。
政變一開始，我便將帕子剪成一段一段投入水中。
人被困住，但帕子會隨著河流流向宮外。
卿安得到暗號，便會在定遠門接應。
而我，負責在混亂中偷取虎符，帶出宮。
我黑衣獵獵，手持虎符，站在點將臺上。
「眾將士們！如今宣王包圍皇城，挾持太子，實屬謀逆！請眾將士與我一起，捉拿逆王，救出太子！」
右將軍出列道：「昭陽公主！本將並未收到宣王挾持太子的消息。本將認為，宣王是在清君側。我等暫時無需調兵。」
「虎符在此，右將軍，你想違抗軍令嗎？」
「昭陽公主！自古女子不可幹政。本將不知你的虎符從何而來，但是，沒有太子詔令，恕我等不能從命！」
我與餘卿安對視了一眼。
他行動果斷，一劍斃了右將軍的命。
「我，餘卿安，乃朝廷右相！我餘家祖上世襲鎮國公，代代為保衛國家而捐軀。昭陽公主，不僅是我當朝公主，也是我鎮國公府當家主母！我餘家世代，效忠陛下，不出叛徒！眾將士，誰願意跟隨昭陽公主，與叛軍一戰？」
餘世安劍鋒指天，慷慨激昂。
我望著他，眼含熱淚。
鎮國公府世代在軍營中威望甚高，餘世安更是為保護陛下而S。
餘卿安一番話，說得眾將士熱血沸騰。
「我願相信鎮國公府！」
「我也願相信！」
「打倒宣王，保護太子！」
我翻身上馬，劍指宮城，大喝一聲：「衝！」
34
戊子九月二十
我與餘卿安共同率軍，與宣王之軍展開了激烈的戰鬥。
餘卿安護著我S入宮門，親手斬宣王於劍下。
平定叛軍，歸還虎符，我擁護太子登基。
太子，不，當今陛下，封我為定國大長公主。
可入殿議事，見君不屈。
封餘卿安為昌平侯，左相，兼掌禁軍。
我從封地接回了孩子們。
在餘氏祖廟，給列祖列宗上了香。
世安，你看到了嗎？
如今餘家，一門雙爵，至高無上的榮耀。
35
壬辰八月十六
今日，我的女兒，望舒，及笄。
來求娶的媒人踏破了餘家門檻。
我對望舒說，你心儀誰，便嫁給誰。
切莫為了討母親開心，強迫自己嫁給不愛之人。
聽到這句話，卿安抬頭看我，久久沉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