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帶我侄子去拔蛀牙。
他看著逐漸伸進自己嘴巴的鉗子,蒼白著臉問牙醫:「叔叔你有女朋友嗎?」
男人莫名看了我一眼後輕笑著否認。
我正佯裝羞澀準備開口,就聽到稚嫩的童聲傳來:「你拔那麼多牙,活該沒有女朋友。」
「等著,叔叔去換把大鉗子。」
1
清早門鈴驟響,我趿拉著拖鞋打開門就看到一個缺牙霍的小男孩提溜著海綿寶寶的行李箱站在我家門口。
「誰家小 all right 丟我家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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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呀姑姑。」
我看著電梯已經下降到了二樓,好樣的,我家住二十八層,我就開個門的工夫,兩口子就竄走了。
我不靠譜的哥哥嫂嫂,每到假期就把便宜兒子送來我家。
美其名曰怕我孤單,要送我個會開口的玩伴解解悶……
我看就木有這個必要了吧……
接著手機上就收到了我哥的信息,以及 5000 塊錢的轉賬。
好吧,我勉為其難收留他一周。
「小鬼,你爸說下午要送你去拔牙?」
……
等我連哄帶騙將他安撫在治療床上,我已經筋疲力盡地坐在了一邊。
這才有空注意牙醫,剛剛他坐著時,隻覺得聲音好聽,還有點眼熟。
現在他站起來準備操作器械,一米八的大高個,修長的雙腿,高挺的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邊眼鏡。
板正的身軀穿著白大褂,像天使一樣闖進我的心。
嗯,不怪我眼熟,依我所見,他應該是我下一任男友。
我捋了捋臉側的秀發,就聽到我的好大侄子開口問道:「叔叔,你有女朋友嗎?」
哦莫哦莫,我的好大侄,姑姑沒白疼你。
我正豎著耳朵聽答案,就看到牙醫莫名地看了我一眼。
什麼意思?懷疑是我教他的?
哪能啊。
還沒等我想好要不要解釋,就聽到男人低沉著嗓音輕笑否認。
我還沒來得及竊喜,就聽到飽含恨意的稚嫩童聲:「你拔那麼多牙,活該沒有女朋友。」
我:「……」
救救我……
男人愣怔了一下,戴上了乳膠手套,慢條斯理地對著我侄子晃了晃手:「等著,叔叔去換個大鉗子。」
2
身體有點不舒服,想去天臺轉轉。
我看著大侄兒眼淚汪汪地捂著腫起的腮幫子,而我隻想給他另一邊也扇對稱。
「醫生,真是麻煩你了,剛剛那些話你別放在心上哈,他就是害怕。」
我垂著頭一邊感謝一邊道歉,像個精神分裂。
「對了醫生,能給我一張您的名片嗎?孩子父母不在身邊,這方面我也不太懂,有什麼情況的話可以聯系你嗎?」
我看著眼前遞過來的微信二維碼,喜滋滋地添加:「醫生,麻煩留個姓名哈。」
嘿嘿,勇敢的人先享受帥哥。
「陸洵。」
「陸洵,什麼洵?」
「三點水。」
「哦哦,三點水的洵,三點水的……」
我不可置信地抬頭看向面前的男人,他慢悠悠地摘下了口罩,記憶中的臉出現在我眼前。
就是數年不見,少年的青澀褪去了幾分。
3
說起來我和陸洵也算是青梅竹馬了。
我們從小在一個院裡長大,從幼兒園起就是同桌,一直到小學畢業。
他父母工作繁忙,經常是我媽媽接我倆放學,然後回我家寫作業、吃飯,偶爾他也會留宿。
那會兒我和他的關系比和我哥要好。
後來他爸媽事業發展得越來越大,業務開展到了國外,他也就跟著出國留學了。
他在出國前來我家跟我告別,我氣他突然要離開,又氣他不早點告訴我。
所以那一天我直哭,邊哭邊喊,還緊緊拽著他的袖子不肯撒手。
後來好像意識到我再怎麼鬧,他還是要走的。
隻能扭捏著放開手,一遍又一遍地叮囑他,到了一定要聯系我。
一定要經常去我的空間踩踩,一定要經常給我發 QQ。
六年級的我拖著鼻涕,哭哭啼啼地說著一些斷斷續續,毫無邏輯的話。
六年級的他安安靜靜、不厭其煩地說著「好」。
本來以為青春不過一霎而過,我們很快就會再見。
可沒想到再見面時,四季已經輪回了好幾遍。
4
「姑姑,你餓了。」
「是你餓了。」我無奈瞥了一眼大侄子。
「你還知道是我餓了,你從回到家就一直盯著手機發呆。」
大侄子氣鼓鼓的,配合著腫脹的腮幫子,像隻河豚。
「姑姑,是不是今天的醫生叔叔長得帥,你就犯花痴了?我告訴你,越是美麗的人心腸越歹毒。」
「你說得對。」我站起身走向廚房,「今天你的晚飯是白粥,讓你在姑姑家也感受到家庭的溫暖。」
「為什麼喝粥?我想吃雞腿!」
「不行哦,因為越美麗的人心腸越歹毒。」
安排大侄子睡覺後,我瘋狂語音轟炸我哥,讓他明早就把磨人精給接走。
這五千塊我掙得不虧心。
我哥一個電話打來先是斥責我沒耐心,一天就撂挑子了,然後裝可憐說很久沒有和嫂子一起過二人世界了。
我聽著他叭叭地說,手裡繼續翻看著陸洵的朋友圈。
寥寥數條,基本上都是轉發的公眾號。
但是背景牆的漫畫卻吸引了我的視線。
微信收到了陸洵的消息,我一個激靈坐起來。
【別忘了讓可樂吃藥。】
可樂就是我侄子。
我看著前一條消息是我詢問他拔牙的注意事項,其餘的也都是關於可樂的。
好好好,現成的人質在手裡。
「哥哥,我想了想,你說得有理。」我打斷了我哥,說道,「可樂跟著我你放心,你是我唯一的哥哥,他是我唯一的侄子,我會對他好的。」
掛斷電話前,我隻聽到我哥驚悚的聲音傳來:「別啊,你有話好好說,你放過我兒子啊……」
5
一早我就拍了一張大侄子的大肥臉發給陸洵:【這麼肥的臉我看不出是不是還腫著,你給瞧瞧?】
然後我就趕稿去了。
我是個寫小說的,自由職業,日夜顛倒。
之前我哥將大侄子丟給我,這小子跟著我下午醒早上睡,頓頓外賣肯德基。
他樂得不得了,要回家的時候頂著一對黑眼圈抱著我的大腿說以後就想跟著姑姑生活。
氣得他爸直拿拖鞋抽他。
之後他爸媽依舊在假期把他扔我家,但是明令禁止我帶著他過美國時間,不然就讓我媽給我安排相親。
好惡毒的威脅的方式。
所以我短暫地過起了朝九晚五的生活。
手機傳來了陸洵的消息:【沒事,正常的。】
下一秒一條語音傳來,我打開聽筒播放:「起這麼早,不愛睡懶覺了嗎?」
小時候我是懶覺大王,經常遲到,也霍霍送我上學的人遲到。
先是我哥上學帶著我,後來是陸洵早上等我一起走,一周五天有四天都在遲到,剩下一天是擦著鈴聲的邊。
所以畢業後毅然決然走上了全職寫手的路,絕不再受早八的苦。
【再帶著可樂過美麗國的時間,我媽就要給我安排相親了。】
【你呢?阿姨催不催?】
試探,別懷疑,我就是在試探。
我盯著手機一動不動,想第一時間知道他的回答。
【她不急,我倒是有點。】
他什麼意思?
6
晚上我夢到了陸洵,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再夢到他了。
我從小就是個棒槌,打遍大院裡的小朋友,什麼禍都敢闖。
剛開始是我哥替我背黑鍋,等陸洵搬來就是他給我擦屁股。
等等,此屁股非彼屁股。
反正我小時候很是人嫌狗憎,有我哥和陸洵護著,誰都不怕。
我記得當初院子裡有隻流浪小奶貓,我稀罕得緊。
偏偏我媽動物毛過敏,沒法帶回家。
我就隻能成日裡偷偷喂它,還偷了陸洵的校服給貓墊著窩。
隔壁家王奶奶的孫子看見了非要把貓帶回家養,我知道他什麼德行。
別人有的稀罕物件他都得有,興趣沒了就丟掉,所以我不許他帶回家。
隻有一天我沒留意,他就把小貓帶走了。
等我再次找到貓的時候,它已經僵直著身體,被保潔阿姨拎著尾巴扔進垃圾箱了。
我氣得直抖,拉著我哥攔在放學路上叫停了他,拎起書包就扔了過去,最後打掉了他一顆牙。
他號啕大哭,捂著流血的嘴,一咕嚕跑回家說他要回家告訴奶奶,還要叫警察叔叔抓我。
我才不怕,我說他小時候害貓,長大了就會害人,警察叔叔第一個抓他。
我哥嚇唬他,敢回家告狀就再打掉他另一個門牙。
後來王奶奶帶著她啼哭不止的孫子找上了門。
陸洵說明白了前因後果,並扛下了動手的責任。
好在王奶奶沒再追究。
但我到底給陸洵添了不小的麻煩,於是自覺地安靜了好一陣子。
除了遇到王奶奶的孫子就龇牙咧嘴的,再也沒闖過別的禍。
時間一瞬就到了小學畢業的時候。
他來跟我告別,隻囑咐我一句,不要被別人欺負,也不要輕易打掉別人的牙齒。
我笑出了鼻涕泡說:「沒關系,你這麼厲害,我打掉了別人的牙齒,你幫我修好不就行了。」
7
我前腳剛把大侄子送出門交給他爸,就收到了陸洵的晚餐邀約。
坐上他的車之後才有了陸洵真的回來了的實感。
「什麼時候回來的?」我用手支著頭,斜靠在椅背上,不經意地詢問。
「剛回來不久。」
「哦。」我看向窗外,正值高峰期,三三兩兩的學生相伴回家。
「你……這些年過得好嗎?」
我轉過身來,衝他張揚一笑:「如你所見,是個有錢的美女。」
「你呢,這些年過得好嗎?」
「我問的是,你毫無消息的那幾年。」
陸洵靜默了片刻,在我以為他不會開口的時候,他在紅燈停下,歪著頭看向我:「如你所見,算是個有能力養家的帥哥。」
落日斂盡了天邊的餘暉,隻留下絲絲縷縷的橙色線條勾勒著雲朵的形狀,路燈透過車窗映在他的臉上,明明滅滅。
糟糕,美男計。
我轉過了頭,看了一圈車內飾,抬手敲了敲車窗:「確實哈,以前都坐的你自行車後座,如今你都開上大奔了。
「牙醫確實賺哈。」
寒暄不過幾句就到了吃飯的地方,果然是我最愛吃的一家泰國菜餐廳。
為了今晚的飯局,我花了好幾個小時打扮自己,營造出了一種美得毫不費力的偽素顏氛圍感,還用上了新買的假睫毛。
吃飯過程中陸洵一直給我夾菜,笑意盈盈地注視著我的眼睛,聽我講這些年發生的一些趣事。
剛講到隔壁王奶奶的孫子閃婚又因為被家暴閃離——是的,他被家暴,陸洵就出去接了個電話。
我趁著機會拿出鏡子補了個妝。
好家伙,靈魂直衝天靈蓋,鏡子裡的蜘蛛精是誰?
該S的頂光。
所以陸洵是看我的眼睛,還是在看忙活得熱火朝天的蜘蛛腿?
「抱歉,我媽的電話。」他喝了一口水,疑惑地看向我,「繼續啊,那小子被前妻打掉的牙補起來了嗎?要不要介紹他來我們院。」
我低著頭扒拉著菠蘿飯悶聲道:「快吃,大男人這麼八卦。」
8
回家的路上,我又滿血復活,說起了我們老大院的事兒。
「陸醫生,好歹給點反應,說八卦的時候最忌諱沒有搭腔的。」
「啊?我聽著呢。你不知道,我內心極度雀躍,淡定是我裝的,就是怕你嫌我八卦。」陸洵裝得老神在在,「比起那些,我更想知道,今晚怎麼突然不開心?」
我默不作聲,過了會兒又開口道:「陸洵,你覺得我今晚漂亮嗎?」
他點了點頭:「嗯,漂亮。」
我湊上前去看他的眼睛,一臉正色,不像說謊,轉念又在漆黑的瞳孔裡看著小小的人影,最後還是我先閃開了眼神。
開了些窗戶,迎著絲絲的風,小心地拍了拍心口。
到了家樓下,我有些急促地推開車門,拿著包下車。
「周楚楚。」陸洵降下車窗叫住了我。
「嗯?」我應聲回頭。
「你很漂亮,我是說,不止今晚。」
……
我關上門,背靠著牆面緩了緩心神。
我喜歡過陸洵,誰都不知道,包括他自己。
我回了房間,從床底下拉出了一個帶鎖的箱子。
曾經我哥的籃球滾到了我的床底,他找球的時候扒拉出了這個箱子,他問我是不是在給自己存嫁妝,我氣得給他手臂上咬了個血牙印。
我擦了擦箱子上的灰,裡面放著陸洵送我的所有禮物。
他剛搬到我家附近,來我家串門時送我的糖果,我將糖紙收藏了起來;
我們認識後我過第一個生日時他送我的水晶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