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妹妹受校園欺凌去世了,今天,我穿上她的校服,頂著和她一模一樣的臉。」
「來幹什麼?」
「來報仇。」
1
那天晚上全家人正在熟睡,家裡養的小狗突然瘋狂地叫了起來,等我走到客廳,就聞到了一股血腥的味道。
濃濃的,久久揮散不下,小狗朝著妹妹房門口使勁叫喚,疑惑的我推開門就看到……
妹妹穿著睡衣,白色的床單上染滿了鮮血,她手臂慘白,血不停地流,一滴一滴,浸湿了地板。
她閉著眼睛,就好像睡著了一樣,我以為這是幻覺,使勁掐了自己一下,可眼前的畫面依舊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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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間我恍如身在地獄,大聲嘶吼,「蔣藝!」
可是,她沒有反應。
父母的腳步聲響起,床上的那個女孩,依舊沒醒。
……
蔣藝,我親愛的妹妹,她S了。
S在那個還沒到黎明的黑夜。
S亡原因:割腕自S,身上有不明傷處。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失去親人的痛苦,明明昨晚一起吃晚飯的時候還有說有笑,可是夜晚,她悄悄去了另外一個世界。
無聲無息,最為致命。
我媽哭得快要斷了氣,我爸S也不肯讓棺材合板,又不肯火葬。
妹妹的屍體被安放在冰棺裡,足足在家裡停放了十日。
我哭得麻木,隻盯著她雪白皮膚上,青青紫紫的傷口。
然後,在看望她的人的假哭真笑中,翻開了她的日記本。
一頁一頁,我一個一個字地讀。
日記本裡記載的事,像嗜血的惡魔貪婪地飲著勝利的血,囂張至極。
合上日記本的那一刻,我爸終於同意了火化,來去匆匆,燃燒的火焰裡,我好像看到了蔣藝。
她朝我笑,那笑,就足以讓我拼命。
隻因為,我們身上流的血,是一樣的。
……
爸媽同意讓我代替蔣藝上學,讓我替她完成沒有實現的夢想,或者是,他們也知道了什麼。
那些我發現的隱秘,爸媽未必不知道。
他們選擇了默許,也許我們都需要,為妹妹做些什麼。
她是美術生,在離家很遠的城市裡上學。
我是體育生,就在本市裡上學。
我們在不同的學校,可有著一模一樣的臉。
同卵同胞,她叫蔣藝,我叫蔣黎,黎明晝前野火無盡的黎。
……
我置辦了和她一模一樣的文具,穿著她的衣服,在爸媽的送別下,到了她的學校。
蔣藝的學校很漂亮,握著她的日記本,我沉重地往前走。
風有些涼,我輕輕念起日記本上的內容。
……
第一頁:
?
3 月 27 日,天氣:晴,心情:差
段雨在我桌上寫了「我是婊子」,還在我的桌兜裡塞了很多垃圾。
我掏書的時候,把垃圾裡的醬料沾到了書上,數學老師看到後讓我去後面站著聽課,罵我沒有好好學習。
段雨起哄,老師卻隻是輕輕叱責幾句,讓她安靜。
面對我,她卻說:「蔣藝,你真是個廢人,你看看你,桌子亂成什麼樣子了。」
心情很差,好想哭,眼淚不停地流,可是我知道……
辯解沒有用,他們隻覺得是我事多。
?
3 月 28 日,天氣:晴,心情:差
我的校服被人換成了男生的,後背還被潑了紅墨水。
洗了一個午休也沒有洗掉,我知道是付芳做的,可我什麼也不敢說。
上廁所的時候,我看到了我的校服,在廁所的角落,上面還寫著我的名字。
可是,我的名字,都好惡臭。
……
3 月 29 日,天氣:晴,心情:差
不知道是誰寫了封情書,說是我寫給隔壁班草的,他來我們班裡狠狠地嘲諷我了一頓。
我不敢照鏡子,我覺得自己好醜陋,可我沒有寫那封情書。
……
?
3 月 30 日,天氣:晴,心情:差
籃球課上段雨故意把籃球砸我頭上,還朝著我的小肚子打。
她還會說:蔣藝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好意思啦。
那個笑,真好看,真刺眼,真殘忍。
……
?
3 月 31 日,天氣:晴,心情:差
我的梳子找不到了,可我不敢借別人的,付芳把口香糖扔到我頭發上,揪都揪不下來,好疼。
好想哭,可是沒力氣哭。
……
?
4 月 27 日,天氣:陰,心情:差
他們說我偷東西了,可是我沒有拿,為什麼壞的事情,一定是我幹的呢?
好像誰都可以栽贓給我。能不能,讓我不要受欺負了。
姐姐,保護我,神明,保護我,保護我一次,好嗎?
……
?
5 月 1 日,天氣:晴,心情:開心
我要回家了,逃離這個地獄了。我要開心起來,這樣家裡人才會覺得我過得好。
我回家啦!
……
?
6 月 5 日,天氣:暴雨,心情:差
段雨撕了我的衣服,拍了照片傳到貼吧上。
我不是婊子,我不是……
可是,有人信嗎?
……
?
6 月 8 日,天氣:小雨,心情:差
她們終於把照片刪了,但我要答應每天給她們打飯、擦桌子、接水、跑腿,抄作業。
萬幸,終於饒了我一次。
……
?
6 月 30 日,天氣:晴,心情:差
我的成績變得很差,班主任聽信謠言說我談戀愛了,不好好學習,他讓我好好反省。
什麼時候才能變成一個更好的人呢?
我想好好地睡一覺,不是潮湿的被子,而是幹淨的棉花被。
……
?
7 月 9 日,天氣:晴,心情:……
要回家了嗎?我好累啊,隻想休息一下。
……
?
8 月 9 日,天氣:晴,心情:……
是不是快開學了……
我不想……
……
?
8 月 11 日,天氣:晴,心情:……
我要走啦,去另一個世界。我愛爸爸媽媽,我愛姐姐!
再見,不要想我!
對不起……
……
厚厚的日記本,後面隻剩下一堆白紙。
……
?
小時候我和蔣藝必須要睡在一張床上,誰也不想和誰分開。
生日那天,蔣藝用她攢了好久的零花錢,為我買了一雙名牌鞋。
她知道我愛吃糖醋排骨,知道我喜歡的一切。
我也愛她,和爸爸媽媽一樣愛她,她知道的。
我們會為了讓她開心去遊樂場,我會學豬叫,隻為了哄她。
明知道愛她的人會傷心,卻還是義無反顧地離開,到底是對這個世界有多失望,或者絕望呢。
我不清楚,可我卻能體會到那種絕望,義無反顧的絕望。
因為,我們身上流著一樣的血。
……
預備鈴響起。
我剛走進教室的時候,班裡很安靜。大概是因為高三了,學習氛圍還算好。
蔣藝說過,她在倒數第二排坐著。
遠遠一望,倒數第二排有兩個空位,蔣藝愛幹淨,我徑直走到那個位置,又聽到班裡學生的轟然大笑。
一個女孩指著我的鼻子說:「蔣藝,你傻了,連自己的座位都忘了?」
她還化著妝,眼線畫得一點都不流暢,口紅也塗得很廉價。
我打開書桌,裡面的書裡寫的名字叫付芳,不知道是不是眼前這個女孩。
我看了看她,有些近視,走上前才看清她的胸牌。
她叫段雨,日記本上的段雨。
似乎很不滿我這樣看著她,段雨挑著眉站起來推了我一下,「什麼眼神?滾遠點,跟個瘟疫一樣。」
「她本就是瘟疫啊?!」
一個女孩接話,甚至沒看我一眼,不停地照著鏡子。
我笑了笑,沒回答,走到那個骯髒的位置,滿是垃圾和廢紙,桌子上還刻著謾罵的語句。
手有些顫抖,內心瞬間就被憤怒侵佔,妹妹到底經歷了什麼,到底犯了什麼錯……
想起那晚她慘白的胳膊,決絕的神情,我忽然有了一絲觸動。
隨後,我安靜地坐著,像蔣藝一樣,可是又不一樣。
我冷血,足夠理智;我狠毒,足夠兇猛。
她的日記本第一頁的下方,我重重寫上:
「我的妹妹受校園欺凌去世,今天,我穿上她的校服,頂著她一模一樣的臉。」
「為什麼來?」
「來報仇。」
?
我的座位就像公共垃圾場一樣,不停地被人塞進各種垃圾袋,油膩的包裝,很惡心。
剛上完廁所回來,桌子上已經擺滿了各種各樣的零食垃圾袋,紅油從上面滋滋地流下來,毫無意外,滲透到了書本上,散發著惡臭的味道。
難道扔到我這裡,就可以減少垃圾汙染,保護環境嗎?
我不以為然,站到了講臺面前。
蔣藝從小就喜歡忍氣吞聲,她會將爛攤子收拾掉,會將所有的委屈往心裡咽,但是我不怕。
是的,我不怕。
我們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家裡沒有什麼權勢地位,但我知道,有一個代表著公正的機構可以幫我,我來這裡,不過是搜集證據而已。
底下的他們面面相覷,疑惑的是我今日竟然沒有哭哭啼啼地坐回去,將座位收拾幹淨。
快要上課了,他們開始慌張,我依舊一動不動。
付芳站起來拍了拍桌子,擰著眉吼:「蔣藝,回到你的座位 ok?快要上課了,老師快來了。」
底下的學生轟然大笑,段雨陰陽怪氣地嘲諷,
「人家金貴得很,外地人都看不起咱們!都不屑於跟你搭話,真清高啊!」
她好像完全不知道這句話的傷害有多大,淡然地喝了一口水,扭過頭又嬉皮笑臉地和別人打鬧。
一句又一句刺耳的話,像刀子一樣戳進人的心裡,拔出來的時候,將血都吸幹了。
數學老師走進來的時候我還在講臺上站著,她熟練地將課本放下,轉頭問我:「蔣藝,你怎麼不回座位?」
「不知道是誰在我的座位上放了亂七八糟的東西。」我望著她回答,直勾勾地盯著她。
我想要體會一切,體會蔣藝的絕望,體會她無助時的淚光。
我,爸媽,那麼努力地教會她熱愛這個世界,可你們扼S了她想活著的勇氣,絲毫沒有悔意。
數學老師依舊推了推眼鏡,眼裡的輕蔑悄然劃過,低聲嚷:「回座位,下課再說。」
對我,或者說對蔣藝,她隻有這幾個字,仿佛那些作惡者,就該被饒恕。
「老師,我的座位不能坐了。」勾起唇角,我淡淡吐出幾個字。
輕飄飄的幾個字,對於蔣藝來說,是從來不會有的勇氣。
我比蔣藝要高很多,聲音也要更粗獷些。
為什麼沒有一個人發現端倪?
或許是因為被排擠得多了,蔣藝的一切,在其他人眼裡,都變得無關緊要。
還好這是個私立學校,像我們這樣小門小戶出身的,家庭履歷從不被注意,否則蔣藝還有個雙胞胎姐姐的事兒,不會沒人知道。
那麼我要扮演她,將會更加困難。
可是你看,現在,我甚至不需要去刻意模仿她,因為沒有人會注意到她。
數學老師一臉反常地看了看我,頭一次,她想走過去看看蔣藝的座位。
倒數第二排,最容易讓人忽略的那個座位,一直埋頭的那個女孩的座位,不自然的情緒滋生的時候,唯有眼神是最真誠的傳遞。
她正要走過去,段雨站了起來,「老師,班長都讓她回座位了,她就是這樣特立獨行,搞得像我們不讓她回座位一樣。蔣藝,快回座位啦!我們都等著上課呢!」
短短幾句話,將一切歸於隻是學生之間的玩笑,調皮的語氣好像能解決一切荒謬。
聽到這話,數學老師又不屑地笑了笑,將一切歸於學生的調皮,語氣開始嚴厲:
「蔣藝,現在正是關鍵時刻,能不能把心思放到學習上,快點回座位!」
「老師,我的座位不能坐了;老師,可不可以再往後走幾步。」
我求她看看我的座位,看看這裡有多狼藉。
祈求的語氣,卻又好像命令一般,我在心裡叫囂著,能不能再往後走幾步,就幾步,你就能看到陰溝裡的人在怎樣艱難地生活。
什麼時候班級成了嚴重的等級劃分區?
前排的學生理所應當地享受榜樣的榮光,長相優越的學生調皮地將施加給別人的絕望變成歡樂。
而陰溝裡的人就好像待在水牢裡一樣,看著黑板上解救自己的公式,又在別人的歡樂裡,失去了生命。
「老師,再走幾步,好嗎?」我再次求她。
為什麼,為什麼不多走幾步,為什麼偏讓我的妹妹受苦?
為什麼,為什麼你是學生的光,卻沒能照耀在我妹妹身上?
那樣的目光,空洞卻又泛著堅毅的光,她動搖了。
親眼看著段雨的眼神變得緊張,一步一步,像是踏入了地獄的門。
長長的教室裡,那麼多的學生,她一個一個地看,又覺得陌生。
惡臭的味道,聞著就想吐……
那些垃圾袋,掩埋在前排學生高高揚起的頭顱後,掩埋在歡聲笑語之中。
或許她永遠都不會發現,隻要我繼續忍下去回到座位,繼續掏出書本學習上善若水,所有的一切又會掩埋在時間裡,任我的妹妹,掩埋在黃土裡。
那個會笑會調皮的妹妹,那個記得我一切愛好的妹妹,那個說,要等我得了冠軍後第一個擁抱我的妹妹。
留給你們的是快樂對嗎?
我們呢?
無盡的痛苦和黑暗,像爪牙一樣撕扯著心髒的疼……
我不想流淚,可我想我的妹妹。
前排的學生擋住了她的座位,後排又是攝像頭的盲區,在這個一切看成績的學校,沒有人會在意一個在陰溝裡看不見陽光的女孩。
郎朗的讀書聲要多大,才能掩蓋住顫抖的心髒。
「這是誰幹的?」數學老師終於停住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