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以為他不會再見我了呢。
畢竟時至現在,一切塵埃落定,我也沒有了任何價值。
在他到來之際,我如往常一般接過傘。
「師父。」
他垂下眼睑。
回到殿中,他解下鬥篷。注意到我放在一旁的若邪。
「月華用得不稱手嗎?」
我捧起一旁的劍匣,跪下,雙手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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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他把這把劍送給我時,我一直小心翼翼保管。
使用痕跡不多,不仔細看,和新的沒什麼區別。
水玉看了我片刻,沒有接。
「它是你的。」
我彎起唇角:「是把好劍,隨我去太浪費了。」
畢竟我,必S無疑。
水玉轉過身,背對著我。
他是有動容的。
可是聰明如他,動容也僅僅隻是動容。
半晌,他道。
「我會成為一個一個好掌門,不僅僅是掌門。」
九州一統,天下大同。
我知道。
想起沈安安說這話時候得意揚揚的樣子,我也忍不住輕松了幾分。
「那再好不過了。」
瞧我一問一答,一句話都不多說的樣子,他閉上眼睛。
「我那時候太小,太想出人頭地了。為了強大,什麼都能做出來。」
所以修煉邪術,無法控制,釀成慘禍。
然後,從救我之後,就開始他的布局。
他知道總有一天會東窗事發,而這個後果他擔不起。
不見我的那三年,他斷經脈重塑,也給了我三年最好的時光。
我撫著若邪的劍穗,正是沈安安送我的那個。
「三年前九州大比,您讓我上臺,是為了我,還是——
「隻是為了現在?」
告訴世人,我有瑾州之禍的能力。
水玉看向我,沒吭聲。
我明白了。
靜默了很久,他披上鬥篷。
「你的朋友很想見你。」
12
再次聽到沈安安聲音,已經臨近新年。
她提著自己做的飯,瘋狂拍門。
「謝白師姐!我查到了,你幹嘛那麼傻!
「水玉是瑾州人,你的劍術也都是他一手教的!為什麼要把髒水攬到自己身上啊!」
隔著一扇門,我問她。
「你說的三百年後,是真的嗎?」
沈安安焦急道:「當然是啊!等等……你不會是因為——」
「不可以,謝白!你別做傻事!」
我不自覺揚起唇角。
是,卻也不完全是。
「如若不是他,我十一歲那年就S了。」
我語氣溫和,那些日子太苦了,我至今都不願意去回憶。
他給了我第二條命,這毋庸置疑。
所以。
「他是唯一一個有資格毀掉我人生的人。」
一手構建,一手毀掉。
沈安安又急又恨鐵不成鋼,她還要再說,被我打斷。
「沈安安。」
她愣住。
我說:「新年快樂。」
13
最終押我去的地方是寒山。
還真是,無論修為再高,世間總會有相克的法子。
寒山可以說是修行者最怕的地方,原因無他,號稱寒冰地獄。
就算是大羅神仙來,都會喪命於此。
來的人很多,有人不知道寒山的威力,嚷嚷著:「這算什麼?難不成是包庇嗎?」
「就是就是,等我們一走,再把她救出來,把人當傻子呢。」
說著,有不服的想推開山門一探究竟。
盡管被周圍的人迅速阻止,但也晚了一步。
那人看著自己被凍掉的手掌,悽厲號叫。
沒有人再質疑了。
待會兒山門一開,所有人都會躲得遠遠的。
然後,我自己走進去。
人群中忽然傳來嘈雜聲。
「讓讓,讓讓。」
我回頭一看,就被沈安安來了個飛撲。
她哭哭啼啼,泣不成聲。
「謝白師姐,我知道,你有自己的堅持。
「但是我真的很想你活著,這個世界不好,你還沒看看以後的世界。」
她難過得不像話。
「你知道嗎,我娘親去世得早,爹有了續弦,他們又生了很多孩子。他們才是一家人。
「在你並不認識我的時候,你已經成為我全部的希望和信仰了。
「我看了很多很多古書典籍,想從中找到你的影子,可是沒有。」
她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我不想你S。」
我幫她擦去眼淚,可是她的眼淚太多了,總擦不幹淨。
最後被人拉走。
我該上路了。
不知怎麼,沈安安哭了這麼一通,我的心髒也開始不舒服。
仿佛那裡有什麼東西發了芽,正極快地蔓延起來。
我入寒山時,回頭看了一眼。
人群外面有一把紅傘,正在離去。
像是感受到我的目光,停住了。
我輕笑一聲,進了寒山。
隨著山門砰一聲關閉,一切塵埃落定。
沈安安推開扶她的人,那弟子瞧她狀態不對,莫名有種接下來不會再見的預感。
「師妹,去哪兒啊?」
沈安安踉踉跄跄往外走:「回家。」
她臉上淚痕還沒幹,卻緩緩換作一副笑臉。
她們狸貓一族,沒什麼武力值,卻會一種秘術。
結丹為契,同生共S。
那寒山,不就是個天然的大冰窖嗎?
番外:
「你個臭要飯的!給你點吃的就不錯了!趕緊滾!」
說著,便把人一腳踹了出來,重重關上門。
路邊是泥坑,髒得很。
謝白秉持著在哪裡摔倒就在哪裡躺下的觀念,半天沒起來。
不隻是五髒六腑都疼,還餓得頭暈眼花。
她本來和這個賣草藥的說好,幫著處理一天草藥,會給她三文錢。
誰知認真幹了一天,老板不認賬,就給她一些剩菜和半個饅頭打發。
隻是問了一嘴,就被打了一頓扔了出來。
其實謝白想說,一切都好商量,能不能把饅頭和剩菜給她?
但是沒這個機會了。
天冷得很,本來地上就有很多積雪,如今又飄起雪。
謝白第二十三次感覺自己要S了。
不不不,這次不太一樣,好像是真的。
因為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逸,甚至溫暖,這種舒服的感覺讓她幾乎睡過去。
直到——
「這是什麼?」
一道溫溫柔柔的聲音響起。
謝白被打擾了美夢,驀地睜開眼睛,心跳得厲害。
仿佛剛才從鬼門關走了一遭。
她看到了一個謫仙一般漂亮的人。
撐著一把紅傘,指著她手裡SS握住的一把草。
哦,那是臨昏過去的時候,她用僅剩的意識給自己準備的晚飯。
求生欲極強的她還咬了一口。
不過說這些沒什麼意思,謝白不耐煩道。
「我的晚飯!」
說完,就要繼續睡。
方才那種感覺太美妙了,被拉回這個又冷又餓的現實好殘忍。
她寧願在溫暖中S去。
可是這個煩人鬼還不走。
「你被人欺負了嗎?」
謝白心想,這不是很明顯嗎?
她實在沒有力氣再說廢話了,狠狠剜了那人一眼。
卻不料這人下來一句話,卻讓她怔住。
「想永遠都不被欺負嗎?」
這人笑彎起眼睛,在她錯愕的目光中,伸出手。
「跟我走吧。」
一肚子怨氣的瞬間煙消雲散,謝白毫不猶豫搭上了那隻手。
她清楚地明白。
沒有什麼比現在更差了。
就算他是個騙子,就算他另有所圖。
無所謂,給她一個饅頭就可以。
水玉將她帶回了三泉山。
三泉山一切都好,謝白起初還以為是讓她來幹苦力的。
比如打掃山門,或者是給門派的人做飯。
結果並不是。
水玉帶她練劍,教她識字,她和門派中的其他弟子沒什麼區別。
如果有區別,也是旁人羨慕不來的一對一教導。
她是水玉唯一的弟子。
謝白本身也爭氣,畢竟都是瀕S那麼多次的人了,對生S都麻木了。
又何況是這點修煉的苦楚。
據水玉說,她天賦極高,百年難出一個。
這話聽著高興,不是為的自己。
是為了水玉。
那時的她想,天賦高才不負栽培和厚望。
在三泉山的第一個除夕,是兩個人一起過的。
那天也是大雪,隻不過有了御寒的衣服,肚子也是飽飽的。
謝白練劍練得累了,坐下團了個小雪人。
山下村莊鞭炮聲起,煙花漫天,這夜都顯得不似平時黑。
水玉問她:「新年伊始,有沒有什麼願望?」
謝白想了想,其實她的願望好多,比如每天都有飯吃,每天都有衣服穿,不被別人欺負。
或者是擁有一個好朋友,甚至是養一條小狗……
太多想擁有的了。
可是想了半天,她反問:「師父有什麼願望?」
水玉一挑眉,謝白也知道這太滑稽,因為她根本沒有幫人實現願望的能力。
於是她說:「師父有願望嗎?」
水玉看向山下,點頭。
「自然。」
謝白也隨著他的目光看去,夜色茫茫,能看到山下村莊家家戶戶掛著燈籠。
她託著臉頰,認真道:「那師父的願望,就是我的願望。」
鞭炮聲中,她聲音不算大,但兩個人都聽得清楚。
接二連三的煙花在天際炸開。
新的一年開始了。
天賦高,但水玉的要求也高。
謝白真正讓水玉認可,足足用了六年。
在她十七歲這年,才光明正大見人。
一露面就是接下門派中無人能完成的高難度任務。
而每次完成任務回來,水玉都會在山門等她。
這是她向來獨來獨往的原因。
石階兩旁是高大的竹林,竹葉鋒利無比。
風一吹過,簌簌不止。
謝白始終慢他一個臺階。
「我拿到了若邪。」
她很是興奮:「當時還有好多個門派在場, 可是沒人能搶得過我。」
水玉聞言隻是笑。
「若邪S性太強,需要好好掌控。」
謝白連連應下。
寒來暑往, 風晴雨歇。
兩個人無數次走過這條路。
謝白呢,就一年一年看著面前的身影。
十一歲第一次跟在他身後時候,那背影高大寬闊,遙不可及。
十五歲的時候, 雖然個子還是差很多, 但是距離接近了不少。
十七歲,十八歲。
十九歲這年,兩人一同下山出任務, 這年除夕是在山下過的, 實實在在感受了一把熱鬧。
人潮洶湧 萬人空巷。
據說誰能拿到彩雲燈籠, 就會獲得神祗的祝福。
前塵舊事一筆勾銷,從此往後人生坦途。
謝白側眸看向水玉:「要不要?」
雖然她明知道水玉不太愛湊熱鬧, 素來對這些活動也沒什麼興趣。
但是今夜太熱鬧了, 這種熱鬧是她從未感受過的。幾乎把她整個人都感染透了。
所以想做一些出格的事。
誰知水玉立刻點頭:「要!」
「去,去搶來送給我。」
謝白笑起來。
水玉也笑,眼看著那一身白奔入人海中。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 謝白被他培養得多麼漂亮。
那麼多人,沒有一個能跟上她的步伐。
偏偏她出起招來, 又好看到不像話。
他想,這夜最精彩的便是謝白。
很快,那身白衣甩開所有人, 舉著彩雲燈籠,朝他眨眼。
在眾人來搶時,迅速將燈籠丟在他懷中。
水玉笑彎起眼睛,舉起燈籠宣告。
「我的了。」
隨之而來的是新年的鍾聲,活動結束。
這是他們一起度過的第八個新年。
今年, 他給謝白準備了一件禮物。
是一把劍,名喚「月華」。
謝白視如珍寶, 連若邪都扔到一邊去了。
後來, 九州大比, 空前絕後。
所有人都去湊熱鬧, 謝白水玉也不例外。
那是一場沒有規則的比賽,甚至連報名都沒有。
「沒意思沒意思,一下子就猜出來了。」
「沒沒」兩人在臺下,人海中間。
臨近結束,一人在臺上負劍而立, 沒有能打過他的。
喧囂聲中, 水玉說:「去吧, 去打敗他。」
「然後,活在光明下。」
老實說,當時的謝白並不明白這個光明下是什麼意思。
她覺得自從被水玉救, 她已經無時無刻不在光明下了。
但她不想問那麼多, 也不想跟水玉計較那麼多。
因為,她對水玉的命令絕對服從。
在浪潮一般的呼喊聲中,謝白擊敗了那位劍修。
臺下的祝賀歡呼不絕於耳, 這是她最高光的時刻。
那是一種怎樣的滋味?
臺下種種,皆如蝼蟻。
她站在所有人的最頂點。
她迫切地在人群中找到那一角紅傘,想一同分享這種喜悅。
然而那把紅傘正逆流往外走。
沒有停駐。
沒有回頭。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