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釗,你去阿滿家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阿釗是金花的夫君,得了王大娘的令,便匆忙往外走去。
我手裡攥著紅蓋頭,那蓋頭被我攥得變了形,我卻無心管它,心下總覺得不安。
阿釗腿長,去得快,回得也快。
“阿……阿滿,你家中無人。”
“什麼?!”
金花比我先起了反應。
心口像是砸了一塊巨石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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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顧一切地朝家跑。
到家的時候,門口還張貼著大紅的喜字。
是前天一早,我陪著沈聽瀾一起張貼的。
喜字是他寫的,貼是我們一起貼的。
我大力推開了門,卻見院內有一人在,他背對著我站著。
看身形,卻不是沈聽瀾。
而是陸砚修。
他幽幽轉過了身,眼波流轉,上下打量地看著我。
“阿滿,你穿紅色真好看。”
我攥緊了拳。
這是陸砚修第一次誇我。
從前他總是吝嗇對我的誇贊,我聽得最多的,便是他拐彎抹角地說我痴傻。
我知道我反應比別人要慢許多。
自小到大,我聽過太多這樣的話。
我早就習慣了。
但那話從陸砚修口中說出,我總能傷心許久。
“你怎麼會在這裡?”
陸砚修抬腳走向我,我卻下意識地想後退遠離他。
他卻不給我機會,一把抓住我的雙臂,那力道痛得我瞬間皺起了眉。
“阿滿,曾經的你,不是最想嫁給我嗎?我娶你好不好?”
我嚇了一跳,猛地高抬起頭,看向陸砚修。
反復確認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他。
陸砚修一雙眸子裡,仍是那般固執自傲。
我用力掙脫出被他鉗制的雙臂。
“不好,陸砚修,我不喜歡你了。”
12
他滿眼的不可置信。
“怎麼會?姜滿,我隻是離開了你一段時間,不過區區六年而已。你忘記了你當初是怎麼待我好的嗎?”
“為了博得我一笑,你寧肯作怪扮醜;知道我吃不慣你做的飯,便跑去和隔壁的鄰居家學燒菜;每日賣完豆花,便匆忙趕回來再做飯給我吃。”
“姜滿,你現下說你不喜歡我了,你覺得我會相信嗎?”
我瞧著那張曾經我喜愛極了的臉,忽覺有些悽涼的感慨。
原來,我待他的好,他並不是一無所知。
原來,一個人可以在什麼都知曉的情況下,仍能將別人的心毫無顧忌地刺穿扎傷。
若這便是喜歡,多少有些不值錢了。
陸砚修對我的好,甚至遠不如金花對我的好。
我瞧著他一身潔淨不染一絲塵埃的白衣,再回想起曾經總是灰頭土臉的自己。
心下有些難言的苦澀,最後全化作了一聲輕嘆。
“陸砚修,你瞧見我的夫君了嗎?他叫沈聽瀾,他才是我想與之攜手共度一生的人。”
言罷,我繞過他,便跑向裡屋。
可屋內,空蕩蕩的竟無一人在。
心口的位置跳得極快,沈聽瀾不可能丟下我!
雖不知自己何來的自信,卻是莫名地堅信,他不是陸砚修,他不會丟下我。
“呵,阿滿,看來你想與之共度一生的人,卻不是這麼想的,他在騙你而已。他甚至不如我,竟是在大婚之日,拋下你一走了之!”
陸砚修的聲音從我身後響起。
我強裝鎮定地搖著頭:“不會的,他不會!”
“阿滿,你相信我,隻有我才能給你幸福。從今往後,你不用再受苦,我會帶你離開這裡。我帶你回九重天,從此不會再有人嘲笑你。我娶你,做戰神夫人可好?”
說罷,陸砚修的手便朝我的臉伸了過來。
我後退一步閃躲開。
眼裡卻是前所未有過的堅定。
“陸砚修,從前我待你好,願意為你付出,那都是我心甘情願的。你不喜歡我,我也從未怨過你。”
“這世上什麼都能用銀子買,唯獨真心不可。我不曾強求過你的喜歡,你現在自然也不可強求我喜歡你。”
陸砚修垂在身子兩側的拳,緊了又緊。
看向我的眼神裡,滿是欲言又止。
“咣當!”一聲響,我瞧向他的身後。
是一襲紅袍的沈聽瀾!
13
他面色蒼白,唇角還粘帶著一絲血跡,明顯是擦拭過,卻又沒擦拭幹淨。
他一手扶在胸前,一手推開了門。
“阿滿!”
我狂奔出去,一頭扎在他胸前,沈聽瀾晃了晃身子,卻仍是將我緊緊抱住。
一雙大手揉了揉我的發,一臉寵溺地低垂下眸子看我。
“阿滿,我來遲了。”
“姜滿!你真心待他,可他又何曾真心待你?你可知他是誰?又可知當初我重傷失憶是被誰害的!”
“便是你身前之人!他才不是什麼凡人,他是魔!”
緊貼著的身子忽地一緊。
我能感受到身邊人突如其來的慌亂和局促。
我抬頭看去,他眼神閃躲小心,又帶著一絲害怕。
“阿滿……”
“我不是有意要欺騙你的,我——”
我牽起沈聽瀾的手,有些狐疑地問道:“夫君,魔能和人洞房嗎?”
他被我問得怔愣住了。
半晌才反應過來,牽著受傷的唇角笑道:“能!”
身後的陸砚修猩紅了一雙眼,憤怒地看著我。
“姜滿,你怎麼不問問他為何會出現在你身邊?當年神魔大戰,我同他都負傷在身,我跌落至此,幸得你照顧才有驚無險。”
“而他卻一直躲在暗處,見我心系於你,這才圖謀不軌地出現在你身邊!”
“阿滿,他待你不是真心實意,也並不是想娶你!”
沈聽瀾蹙著眉想要解釋,我卻朝著他搖了搖頭。
“陸砚修,我有心,能感受到誰好誰壞。”
他一臉怒氣,剛要再開口。
卻見金花不知從何處竄了出來,手拿掃帚向他擊打過去。
神仙不能傷害凡人,他被迫撵至院外。
“滾,什麼狗屁神仙,老娘再見你一次就打你一次!”
14
成親雖誤了吉時,但那一夜我卻和沈聽瀾坦誠相待。
他告訴我,他一出生並不知曉自己是魔。
他是凡人爹娘養大的,卻因遇上惡霸,爹娘被惡霸害S。
村民害怕惹禍上身,便是將他和他爹娘的屍身一同趕出村子。
他在憤怒之下,衝破了體內封印。
又因從未掌控過那莫名的強大力量,導致村裡的村民S傷慘重。
陸砚修是九重天的戰神,奉命絞S他。
可多年來也從未得手過,他被魔域裡的大祭司接回了魔域。
臨走前,他帶走了一村人的魂魄,因被魔氣所傷,這些人入不了輪回。
大祭司告訴他,唯有這世間至純至淨的靈魂,才能助他們早日超生得以解脫。
所以他才會尋到我們村子附近。
卻不巧,在那處和陸砚修展開了大戰,陸砚修重傷失憶。
而他則是躲在此地,化形養傷。
直至,遇見了我。
“那你找到至純至淨的靈魂了嗎?”
我眨著眼睛,趴在他床邊。
沈聽瀾眯著眼睛,勾了勾唇。
“你親我一下,我便告訴你。”
我好奇極了,探起腦袋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
自家夫君,也不用害臊。
反倒是他,臉上的紅暈,快要染到了耳後根。
一雙眼裡滿含著深情。
“阿滿,你便是這世間送給我的寶物。”
15
陸砚修其實也受了傷,但他卻固執地不肯離開。
任由那紅衣仙子怎麼說,他都隻願待在曾經的那間小屋裡,不肯同她一起走。
我和沈聽瀾再次成親的那天,他也來了。
金花挺著肚子,站在他對面,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看著,生怕他再來搗亂。
村裡的人,不知沈聽瀾是魔頭。
他們隻知道,沈聽瀾常常幫他們很多忙,還教他們的孩子念書識字。
張家大娘送來一筐雞蛋,李家大叔送來一掛臘肉……
沈聽瀾笑臉迎人,笑了許久,漸漸臉上的肌肉都僵住了。
我攥緊的手心也捏出了汗。
雖然面上強裝鎮定,實則內心早就慌亂得不成樣子。
生怕陸砚修再對沈聽瀾出手。
因著渡人魂魄是件力氣活,沈聽瀾又不想再拖此事。
所以現在的他,雖是個大魔頭,卻無半點S傷力。
陸砚修此刻若是想要他的命,怕是輕而易舉。
我被金花帶到房間裡等候。
她又怕阿釗喝醉,便出門叮囑。
一時間,屋內便隻剩下我一人。
我蓋著紅蓋頭坐在床邊,門“嘎吱”的一聲被人從外面推開。
來人腳步極輕,進來後卻又不肯說話。
我猜測道:“是紅衣仙子嗎?”
她似乎有些吃驚。
“你怎知是我?”
我掀起蓋頭一角,輕嘆口氣:“方才你盯著我好久了,我猜你有話要對我說。”
她怔了片刻,隨後輕笑出聲:“原先,我還當你痴傻,百般恥笑你。竟沒想到,真正痴傻的人其實是我。”
她又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道:“你當真要嫁給那個魔物?你可知研修為了娶你,受了多少罪?”
我有些不高興她稱呼沈聽瀾為魔物。
“仙子不是喜歡陸砚修嗎?怎麼還要為他來說情?”
她的臉上染上一抹不自在,卻固執地自說自話。
“研修可是九重天上的戰神,有多少女子傾心於他,可這麼多年來,他卻從未真正喜歡過一人,卻唯獨對你動了心。”
“為了能娶你回九重天,他甚至還遭受了鞭刑。凡人若想登上九重天,那猶如痴心妄想,可他為了你,卻是想盡了一切辦法——”
她停頓片刻,看向我的眼裡,滿是幽怨憤恨:“可你呢?這麼快就變了心!”
16
我收回了驚愕張開的嘴,後又看著紅衣仙子姣好的面容,有些無奈開口:
“仙子,若是你知曉我同他一起生活的過往,便不會覺得陸砚修他是喜歡我的。”
她啞然。
她自是不清楚我同陸砚修的那些過往。
一陣既熟悉又陌生的氣息忽地在房間內四散開來。
紅衣仙子滿臉受傷地轉身,看向不合規矩闖入我婚房的陸砚修。
陸砚修一雙眼裡,半是迷惘半是悔意。
臉上竟是不顧形象地蓄起了胡茬。
“阿滿,對不起。”
“是我曾經太過驕傲,看不見身邊的人待我的好,是我不懂珍惜,弄丟了你。”
我隔著那一小段距離,撞進他滿含深意的眼眸。
“陸砚修,都過去了。”
人總要向前看的。
沈聽瀾說,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這便是陸砚修和紅衣仙子不將歲月流逝看在眼裡的原因。
可無論是時間還是真心,都耐不住歲月的磋磨。
既是明知對方不愛,何須待它消耗殆盡,及時抽身才是正道。
陸砚修走了,紅衣仙子也追著走了。
我瞧著他們的背影,忽然就覺得,陸砚修他總能錯過這世間最在乎他的人。
沈聽瀾似是害怕我被他擄走搶了去。
在院子前匆匆喝上幾杯便跑來了屋裡。
金花怕人打擾我們幹正事,催著院子裡的人吃完了就趕早走。
洞房前,我還不知金花口中的正事是何事。
洞房後,我虛喘著氣,眼皮使勁掀也掀不起來。
一雙幹勁有力的手臂,牢牢地箍住我的腰,力道猛地收緊,將我的身子嚴絲合縫地貼在他的身子上。
“阿滿,可還滿意?”
我困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反倒惹得身後之人不滿意了。
“不答便是不滿。”
“既是如此,那為夫隻好受累,再來一次了!”
17
十年後。
我在村子附近,見到了長著和陸砚修一模一樣面孔的修士。
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他並不認識我。
“姑娘,叨擾了,請問雲嵐縣怎麼走?”
我怔了怔神,伸著手給他指了指方向。
“多謝!”
我輕點了點頭,便要離去。
可剛走了兩步的修士,卻猛地頓住了腳步。
“姑娘,我們可曾認識?”
見我愣住,他隨即開口解釋:“若有冒犯,還請不要見怪,隻是我瞧著姑娘格外親切,似是在哪兒見過一般。”
我彎了彎眼睛,朝他輕聲一笑。
“你怕是認錯人了,我不是什麼姑娘了,我家的渾小子都能上市街幫我賣豆花了!”
他滿是歉疚地朝我行了禮後,轉身朝著雲嵐的方向走遠了。
回去的路上,有風刮過耳邊,帶著一串熟悉地回聲。
“陸砚修,你去過雲嵐嗎?”
“沒。”
“我也沒,可我想去那裡瞧瞧。聽說雲嵐有處桃花林,到了季節,桃花盛開,好看極了。若有機會,你能帶我去嗎?”
“求求你了,陸砚修,你帶我去,我便給你做咱們縣最好吃的甜豆花!”
“……便待來年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