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玲聽了半天,站了出來:「喊不喊媽都是虛的,來點實際的。」
徐玲說,本來想事後再跟我提,既然話趕話說到這個份上了,現在就說明白更好。
「說是眾籌懷孕也沒錯,現在你出二十萬,等我生完孩子了,立馬還你五十萬。你就當作投資,怎麼樣?」
我不解,變魔術吶?
我媽一副看你就是不開竅的眼神,語速飛快地在旁解釋。
原來徐玲這次做試管,她婆婆表示,如果生一個兒子,獎勵兩百萬,如果一口氣生兩個兒子,獎勵整整五百萬!
我沒懂:「既然有人出錢了,那何必需要再借?」
徐玲說:「我的情況,你又不是不清楚。本來婆家就有點看不上我,再伸手問他們要錢,挺沒臉。」
「像我這種易孕體質,估計一次就能成,各種打點,二十萬應該夠用。這筆錢,就當前期投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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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媽說的,力你都不出,錢你總得出。」
上一世,因為我答應得太痛快了,都沒發現原來我的家人,腦回路竟然如此……奇葩。
我拒絕了:「我沒錢。」
我媽先跳了起來:「你工作也好幾年了,怎麼會沒錢呢?」
「真沒有。」我看著我媽,「才買了一輛車,正好二十萬。」
這次換我爸咋呼了:「你竟然全款買車?」
我們醫院在偏遠的市郊新開了一家分院,現在那邊正在招兵買馬。機會很好,去新院區工作的人還有免費宿舍可以住,唯一的缺點是來回通勤時間相當長,不便回家。
正合我意。
上一世,我考慮到為了方便與家人見面,在科主任邀請我的時候,我拒絕了。
這一世,又有同樣的機會,還沒等科主任召喚,我立馬表明態度。
單槍匹馬,說走就能走。
順便買輛車,便於出行。
對於我先斬後奏的行為,爸媽很不高興,「鳥不拉屎的地方,以後是不是難得見到你了?」
「你總是這樣,我行我素,從來不為家人考慮!」
我心裡冷笑,上一世,我事事為家人考慮,結果是什麼?
一個人,最應該愛的,就是自己。
當然又是不歡而散。
5
到了新院區,各種工作千頭萬緒,我每天從天亮忙到天黑。
徐玲也不知道怎麼哄爸媽的,竟然把家裡一套小房子給賣了。
賣之前我爸給我打電話,目的就是知會一聲,我媽在一旁氣鼓鼓地道:「你告訴她幹什麼?反正她也漠不關心。」
我忍不住確認道:「因為徐玲做試管缺錢,所以賣房?」
我爸說是:「總不能讓老李家看扁了去。」
我媽還在一旁憤憤不平:「如果她不買車,我們根本不用賣房。」
徐玲搶過電話,一副大度的口吻:「沒事靖靖,你別難過,我早就原諒你了。別的事情都算了,不過現在這個事,你必須得幫我。」
「如果你不幫我,我工作不保。」
我嘆口氣,按照時間線掐指一算,立馬知道是什麼事了。
因為徐玲做試管還要挑性別,她沒有找到正規的醫院肯接收她。
於是,她把主意打到了國外。
這樣一來,就得請長假。
不過,她卻不想讓同事知道她請假的真實原因。
徐玲期期艾艾道:「這兩年因為照顧大妞和二妞,經常請假早退,領導和同事本來就對我頗有微詞。」
「要是知道我為了生兒子拼試管,肯定不會給我什麼好臉色。」
徐玲的訴求是,得開至少半年的假條,請假原因還不能開成做試管。
上一世,徐玲在我的醫院做的試管,但也在這個時間點,讓我給她搞病假條。
因為三天兩頭請事假,領導總給她甩臉子。
我一開始委託在傳染病醫院上班的同學,給她開了肺結核的假條。
因為肺結核,至少調養半年。
可徐玲擔心,肺結核傳染病,自己回去上班後會遭同事們嫌棄。
最後思來想去,又讓我去找精神病院的醫生,給她開了抑鬱症的病假條。
因為她的身體條件不符合做試管的指徵,我費了老大的功夫,做了她輸卵管不通暢的檢查報告單,材料都為她準備齊全。
後面,兩個外甥女拿枕頭捂我口鼻時,惡狠狠地責怪,都是我鋪路讓她們媽媽去做的試管,才導致沒了性命。
徐玲開口,果然是請假條的事。
我當然拒絕了。
再來一世,我就算是傻子,也不會再去蹚她的渾水。
我說生殖科醫生是開不出病假條的。
因為病假,是職工因為患病或者非因公負傷治療期間的休假權利。職工做試管嬰兒,不是疾病,也不是非因公負傷,不可以請病假。
「按照最新的規定,做試管最多隻能請事假,我隻能給你開個你正在做試管的證明。」
「但你不是不想讓同事知道,你在做試管嗎?」
徐玲不S心:「你就不能幫我找找別人開個病假條嗎?」
我裝作思索了一會兒:「現在我能找人開出來的假條,隻有肺結核的病假條。」
電話那邊吸了一口涼氣般。
我繼續:「首先肺結核是傳染病,你不怕同事們嫌棄?」
「還有,你回去上班的時候,肯定是懷上了,但是這時間點有點尷尬。你肯定也擔心,以後有人懷疑你生的孩子不健康吧?」
徐玲遲疑道:「你就不能幫我想想別的可以請假的病?」
我半真半假地訴起苦來:「我現在到了這個新院區,你們也知道是個鳥不拉屎的蠻荒之地。之前以為是個機會,現在看來其實是被坐冷板凳了,根本沒有同事買我的賬。」
徐玲將信將疑。
我媽在一旁聽著,氣不打一處來:「靖靖你根本沒有盡全力幫你姐!養你那麼大才發現你面冷心冷,真能做到袖手旁觀……」
我懶得跟我媽掰扯,裝作信號不好:「喂,你說什麼,我這裡太偏僻了聽不清……」
掛上電話,我竟然笑出了聲。
這一世,看清了家人的嘴臉,我心裡輕松無比。
吸血的家人,還不如陌生人。
6
沒有我的幫助,兩個月後,徐玲才請到假。
據說是掛了正規醫院的號,三天兩頭在醫生面前裝瘋賣傻,買了上萬塊的藥,千辛萬苦才開到了抑鬱症的病假條。
我媽發微信來抱怨:「靖靖,我和爸爸對你很失望。」
「說起來家裡有人當醫生,卻完全靠不上,任由自家姐姐千裡迢迢地去國外吃苦受罪。」
我不客氣地回懟:「別挑性別,按規定做,她根本不用千山萬水地跋涉出國。」
「說白了,人吃的苦,絕大部分都是自找的。」
估計這句話讓我媽破防了,她直接語音過來噴我,什麼皇帝還有三門窮親戚這種話都說出來了。
我聽了一條,沒甚新意,其餘的聽都沒聽,任她念叨。
7
再次得知我姐的消息,是在我們家的小群。
東南亞背景的照片,一尊大佛高聳入雲,身後霞光萬丈。
徐玲雙手合十,閉眼站在大佛前。
看來已經到達目的地,也不知道她找的哪家生殖中心。
她說:「據說是有求必應的,我別的都不要了,隻要兩個兒子,菩薩應該會讓我如願吧?」
我爸媽連忙,接龍一般雙手合十的表情:「那當然,心誠則靈。」
我視而不見。
我媽卻不打算放過我,在群裡艾特我:「你不祝福你姐一下?」
我心想,可不能亂許願,萬一實現了呢?
隻要兩個兒子,別的都不要了,是不是連命也可以不要?
當然這話我可不敢說。
就順著雙手合十一番。
每天,徐玲都在群裡匯報她的試管進展。
從抽血檢查,到降調,到促排打針,看起來順風順水,日子竟也過得飛快,直到她做完取卵手術。
竟然腹水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腹水了。
試管嬰兒腹水一般發生在多囊卵巢的患者,叫作卵巢過度刺激綜合徵,引起腹腔積液、胸腔積液,伴局部或全身水腫。
她半夜忽發胸悶,被房東太太送去醫院急診才發現的。
我有點吃驚,因為她並沒有多囊卵巢,取卵後腹水的概率應該比較小。
徐玲很虛弱,在群裡發語音:「剛剛醫生給我做 B 超檢查,本來沒有多囊,做了個試管變成多囊了,好冤枉。」
我媽又艾特我個不停,非要讓我看一下徐玲的治療方案。
我匆匆掃了一眼,確實比我通常採取的方案要激進一些。卵巢受的刺激比較大,形成藥物性多囊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上一世,我姐對促排藥物不敏感,卵泡長得慢,比同期的病人多打了幾天針,她都叫苦連天,爸媽還明裡暗裡怪我學藝不精,讓他們大女兒多吃苦了。
這一世,我選擇明哲保身:「不同的醫生,有不同的治療方案。最了解情況的醫生,肯定是你的主治醫生。」
「既然選擇了醫生,就要相信醫生。」
出於人道主義精神,我還是委婉建議了一下:「你做三代試管要做囊胚培養,然後通過染色體檢測才能確定其性別。」
「篩選後的囊胚移植進子宮,如果成功懷孕,腹水還會繼續加重。有的人能挺過,有的人挺不過去。」
「所以要不要繼續移植,姐姐跟姐夫還是得達成一個共識。」
我媽立馬接話:「烏鴉嘴,玲玲肯定順順利利的。」
沒想到,幾天過後,囊胚培養完畢,徐玲卻崩潰了。
受了這一番罪,現在肚子裡的腹水都還沒有下去,醫生告知她,囊胚染色體性別檢測表明,培養成功的囊胚,性別全部為女。
也就是說,按照她做試管的目的,她這次的所有努力,全部打水漂了。
徐玲破防大哭,「醫生問我移植不?不移植就全扔了。」
「可是我移植這些東西幹什麼?還沒懷就知道肯定是女兒了。」
我說:「好多做三代試管的,基因檢測是為了阻斷遺傳病。她們促排幾次,囊胚也培養了幾次,都挑不出合格的囊胚可以移植。」
「做了試管,並不像很多人認為的生兒子就打包票了。」
我媽:「那我看你們醫院女廁所那裡,都有人留有電話,寫著包生兒子。你姐就是通過這個中介去的現在這家生殖中心,都說靠譜。」
什麼人會對廁所上的小廣告深信不疑?
我再次被我媽的腦回路給無語到了。
我:「別人寫什麼,你就信什麼嗎?是不是我告訴你,堅持買某個號碼的獎,能中一百萬,你就真的能中啊?!」
我爸:「總之你也做得不好,沒有提前告訴我們有這種風險!」
我立馬:「提前說了你們又說我烏鴉嘴,我敢說嗎?」
群裡一陣沉默。
最後,還是徐玲說,這次試管算是失敗了,先回來,過段時間再去試試。
8
為了避免被詬病,我建議徐玲至少休息三個月,讓她的卵巢子宮都恢復了再去。
結果剛兩個月她又過去了。
理由是,她覺得她的身體素質比一般人要好點,她肯定提前恢復好了。
真是好言難勸該S的鬼。
上次所有的囊胚因為都是女孩,她毫不猶豫地全部扔掉了。
這一次,等於從頭再來。
間隔的時間不夠長,我本來以為她會承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