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著裴知許,忍不住抽了抽鼻子,說話的聲音帶著哭腔。
「知許,對不起……我又犯病了。」
她哭得太傷心,而裴知許面對這個突如其來的擁抱,整個人僵硬到不行。
他抿著嘴,緩緩伸手,輕拍著「顧昭昭」的脊背。
「沒事的,沒事的。」
「顧昭昭」松開手,眼裡還掛著淚,卻還在努力衝他笑。
「那我給你上藥好不好?」
裴知許沉默地點了點頭,時不時看著面前的「顧昭昭」,每次目光對上時,「顧昭昭」總是會衝他露出一個璀璨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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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笑容裡,是怎麼都藏不住的愛意。
「知許,你說我們以後結婚了,會不會成為天底下最幸福的夫妻?」
「顧昭昭」突然出聲,滿眼都是對未來的憧憬。
裴知許看著對方希冀的眼眸,像是被觸碰到了什麼不堪過往,悶聲點頭。
「會,一定會是最幸福的夫妻。」
他甚至不敢抬頭看「顧昭昭」,僅僅是那個背影,我都能看出十足的心虛。
「那如果我們在一起很多很多年,你突然覺得厭倦了,然後喜歡上了別的女孩子,我肯定會歇斯底裡,同你大吵大鬧,你那個時候,還會像現在這樣愛我嗎?」
十七歲的顧昭昭,敏感又脆弱,對未來的憧憬和惶恐,全都寄託在十七歲的裴知許身上。
同樣的,十七歲的裴知許,也是將人生的全部希望,寄託在顧昭昭身上。
如果他還是他,他會說:「絕對不會有那麼一天,因為我愛你,也永遠隻會愛你。」
可他不是他,所以他低下頭,心虛到不行,隻是女孩的目光太過於炙熱。
他像是被燙到了一樣,連著身子都有些顫抖。
「顧昭昭」太敏感,隻是這輕微的異樣,就能察覺到不對勁。
所以她擦幹了眼角的淚,輕輕捧起裴知許的臉。
溫柔而堅定道:「知許,我們永遠也不會有這麼一天的,因為你愛我,我也愛你。而這份愛,一定會是一輩子,我相信你,你也相信我好嗎?」
少女的目光太炙熱,裴知許眼裡復雜不斷,或許有太多回憶湧上心頭,他終是忍不住紅了眼眶,然後用力點頭。
「嗯,一定不會有這麼一天的!」
「呵……」
他話音落下,我便忍不住笑出聲。
他脊背微微僵住。
大概是聽到了我的笑聲,可他沒有回頭看我,就這麼垂著腦袋,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我看著病房裡「顧昭昭」,好想說一句傻姑娘,愛情這東西啊,最可笑了。
你們不會成為天底下最幸福的夫妻。
你們還會歇斯底裡,用最惡毒的語言咒罵對方,一遍遍訴說著自己的後悔。
心髒有些悶,我忍不住閉了閉眼。
可等我再睜眼時——
場景變化,我穿著病服站在醫院後面的小花園裡。
而十七歲的裴知許。
此刻手裡捧著一束我最愛的滿天星,正朝著我跑來。
5
「昭昭,你怎麼一個人下樓了?」
「裴知許」跑到我面前,目光緊張地將我上下打量,見我神情自若,身上也沒有什麼傷口,這才忍不住松了口氣。
然後又迅速攙扶我坐在旁邊的長椅上。
「如果嫌病房太悶,你就告訴我,我陪你下樓散步,好嗎?」
「裴知許」說話的語氣很溫柔。
他伸手輕輕撫開擋在我額前的碎發,又歪著腦袋衝我輕笑了聲。
我看著他,看著面前十七歲的裴知許。
他眼中幹淨炙熱,餘光所及之處,隻有我一人。
人啊人,總是輕易被年少時的美好事物而觸動。
如果站在我面前的裴知許,是那個會為了沈蔓而差點掐S我的裴知許,那麼無論此刻他的眼神有多溫柔,我心裡都不會有半點觸動。
可偏偏……他是十七歲的裴知許。
我就這麼靜靜看著他,或許是眼神是抑制不住的悲傷,「裴知許」敏銳地察覺到了我的情緒低落。
他將滿天星放在我懷裡,跟哄小孩似的揉了揉我腦袋。
「我知道醫院裡很悶,你不喜歡消毒水的味道。我也去問過醫生了,再過幾天咱們就能出院,到時候無論你想去哪,我都陪你去,好嗎?」
感受著頭頂傳來的觸感,心髒密密麻麻像是被螞蟻咬似的難受,我做不到對十七歲的裴知許冷言冷語,可往後那些年的痛,我閉上眼就能回想。
所以我像逃似的站了起來,又迅速往後退了幾步。
鵝卵石鋪成的道路,本就沒有那麼平坦,再加上我分神,竟然直接崴了腳。
倒也不是很嚴重,就是有一點疼。
「裴知許」迅速攙扶住我,滿眼緊張:「是不是很疼啊?」
這點疼,比起被掐住脖子不能呼吸時的痛,已經好太多太多了。
所以我衝他搖搖頭,告訴他:「不疼的。」
「裴知許」卻SS抿著嘴,眼眶有些泛紅,連這聲音都有些悶。
「昭昭,我們說好的。如果你不開心,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我。如果你很難受,也要第一時間告訴我。崴了腳怎麼能不疼呢?笨蛋昭昭……」
他嘴裡嘀咕著,像是有些委屈。
然後直接握住我的腳,褪下一半鞋襪,輕輕握著腳踝處,然後開始輕揉。
「昭昭,可以告訴我,為什麼不開心嗎?」
十七歲的裴知許,像是有用不盡的耐心,哪怕我始終一言不發,他都可以耐著性子,一遍又一遍來開導我的情緒。
我垂眸看他,他此刻也低垂著腦袋,專注著手上的活。
這樣也好。
因為我不是太想看見他的眼睛。
那樣純粹炙熱的眼神,如果注定有一天要消失,那還不如從一開始就看不見。
我抬頭,又看了一眼藍天白雲。
忍不住開口:「知許,你說會不會有一天,我們會互相厭倦對方呢?」
話音落下的瞬間,腳踝處的力道瞬間加重。
「裴知許」抬頭,眼睛SS盯著我,企圖從裡面看出些什麼異樣來。
我迎上他的目光,又衝他笑:「你想啊,人的一生那麼長,長到以後我們會遇到形形色色的人,或許某一天,你會覺得別的女孩子更年輕漂亮,覺得我像個瘋子,然後就不喜歡我了呢?」
「不會的。」
「裴知許」回答得很幹脆。
他微彎著腰,努力做到與我平視,眼睛直直盯著我,滿是堅定。
他說:「我喜歡你,早就做好了一輩子的準備。」
情話永遠都是那麼好聽。
如果我也是十七歲的顧昭昭,我會落下眼淚,認準這一刻的幸福。
可我經歷過往後歲月人生裡的那片狼藉。
「我是說如果,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你喜歡上了別的女孩子,甚至……甚至還和她有了孩子,你開始厭惡我,說恨不得我去S。裴知許,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呢?」
他應當是聽出了我話裡的認真,所以他握緊了我的手,語氣認真而嚴肅。
也隨著他的動作,袖子被微微往上提了提。
露出了胳膊上的那道疤。
那是去年除夕,後媽起了壞心思,把娘家智力有問題的侄兒帶回了家,說是要把我們湊一對。
我不願意,她就找我爸哭訴。
那天我被打得很慘很慘。
裴知許那天想跟我說新年快樂,就來了我家,聽見我的哭聲後,就衝了上來。
我爸很生氣,說要用鞭子抽S我這個不自愛的女兒。
裴知許撲了上來,背上全是鞭痕,包括胳膊上,都留下了太多的傷疤。
見我沉默,他又說:「如果未來的裴知許真的對你那麼不好,你就狠狠打他一頓,無論他怎麼後悔,用從前的情誼來道德綁架你,你都不要原諒他,因為他不值得,知道嗎?」
「裴知許」說得好認真,認真到也掉下了淚。
我伸手,替他擦幹眼角的淚。
又努力擠出一抹笑:「可是,我打不過他,怎麼辦?」
「裴知許」沉默了一小會兒,聲音有些沙啞,說:「他會對你動手嗎?」
我點頭:「會啊,會掐著我的脖子,一邊罵我怎麼還不去S。」
話音落下的瞬間,「裴知許」一把用力抱住我,他沉默了好久好久,久到我能感覺到肩膀那處有湿潤。
我沒動,就這麼任由他抱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裴知許」才開口:「那他真是個畜生,應該下地獄。」
風吹過,我眼睛被沙子迷住,有些難受。
抬眸看著前方——
三十二歲的裴知許,此刻就站在不遠處,眼底情緒翻湧。
6
之後幾天,場景都在一直變化。
偶爾我會置身其中,或者一轉眼,裴知許便去了「顧昭昭」面前。
那個會對我歇斯底裡的裴知許。
在「顧昭昭」面前,偽裝得天衣無縫,會溫柔衝她笑,也會在她發病難受時,將她緊緊抱在懷裡,任憑她將自己的胳膊咬得鮮血淋漓。
他都會說:「昭昭,我不疼的。」
我就靜靜看著他們,但每到這種時刻,裴知許從來不敢回頭看我一眼。
或許,他也覺得自己沒臉吧。
至於我,有時也會見到十七歲的裴知許,他每次看向我的目光,都帶上了滿滿炙熱的愛意。
我們會一起坐在醫院的草地上,數著天上零碎的星子。
他也會將攢了好久打比賽贏來的獎金,去給我買很多的禮物,隻為了哄我開心,哪怕接下來的很長時間,他都隻能吃食堂裡最便宜的饅頭和免費的菜湯,他都甘之如飴。
十七歲的裴知許,是真的很好很好。
而這樣的日子,也像是偷來的,所以過得很快。
半個月的時間也轉瞬即逝。
場景不斷變化,而我和裴知許也迎來了第一次雙雙進入回憶。
這是我病情快要大好的時候。
我和裴知許一起下樓散步,明明是同樣的場景,可再也做不出當年同樣的事。
我們就這樣一路沉默,按著記憶,重走一遍當年的路。
或許沉默太凝重,他終是有些忍不住,先一步開口:「昭昭,對不起。」
聽著這突如其來的道歉,我愣了一下。
站在原地,然後抬頭看他:「你不必因為這段時間十七歲顧昭昭對你的愛,就說這些虛偽的話。」
因為,我不再是十七歲了。
裴知許搖搖頭,前段時間還會對我橫眉冷眼的他,此刻已經變得柔軟了許多。
他眼神很復雜,像是糾結,又像是內疚。
我其實很懂他這種心理。
比起永遠存放在回憶裡的美好,像如今這種身臨其境,才能更戳人心。
他窺見了十七歲的自己愛得那樣單純熾熱。
想起了從前自己發過的誓,那一遍遍說著永不背叛的誓言,口口聲聲說永遠不會改變的愛,被他一點點遺忘的瞬間,都會因為這些場景身臨其境,而像一把無形的鈍了的刀子,慢慢插入他心口,讓他疼得厲害,卻又無法拔出。
「昭昭,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為什麼我們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他忍不住閉了閉眼。
這些年我們經歷了太多,也曾遇到過人心叵測,用很慘痛的代價換來的教訓,讓我們退卻了曾經所有的稚嫩和天真。
所以,他不會像十七歲的裴知許那樣,輕而易舉就紅了眼眶。
他隻會露出滿眼復雜,還有欲言又止。
所以我告訴他:「因為人心叵測,因為你找不回曾經那顆單純的心。這個世界上的誘惑太多,你做不到像十七歲那樣堅定。」
我忍不住頓了一下,在他目光投向來時,我同他四目相對。
「裴知許,承認吧,現在的你,就是一個很爛很爛的人。」
聽著我的話,裴知許眼神驟然一縮,想要伸手拉我的胳膊。
但我卻先一步躲開了。
我們說著不屬於這個時代的恨,忘記了這個時代的「裴知許」和「顧昭昭」,會在今天發生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所以下一刻,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就拿著手裡的刀衝了過來。
如果我們還是我們,如果回憶能夠和此刻完全重合。
先一步看到那個女人衝來的我。
會想也不想,就直接伸手推開裴知許,然後那個女人手裡的刀,就會從我脖頸處往下滑,在我背上留下一道永遠也無法去除的疤痕。
鮮血會染紅我身上這件藍色病服。
「裴知許」會緊緊抱著我,滿眼恐懼與慌張,哭到歇斯底裡,哭到不能自已。
可是,此刻站在我面前的裴知許,不是那個滿眼是我的少年啊。
所以我就這麼靜靜站著原地。
看著他因為聽到動靜後,驟然緊縮的眼眸,還有狼狽躲避的動作。
可到底還是慢了一步。
那把刀,或許就非得沾染一個人的鮮血,才能讓其平靜。
那道很長很長的刀疤。
這一次,落在了裴知許的背上。
我能感受到鮮血噴湧而出灑在我臉上的那股熱意,以及那個女人歇斯底裡的怒吼。
她說:「裴知許,你怎麼還不去S啊!」
7
但哪怕是代入場景,可此刻裴知許受到的傷,也是真切存在的。
小刀劃破皮膚的那一刻。
刺骨的冷。
但他沒有感覺到恐懼。
而他腦海裡,第一時間想到的竟然是顧昭昭。
裴知許大概永遠都忘不了——
那年盛夏,他瘋掉的媽媽從精神病院裡偷跑出來,拿著一把小刀想要砍S自己。
所有人都害怕到想要躲避。
唯有顧昭昭,奮不顧身擋在他面前,替他挨下了這一刀,毫無怨言。
那時候,心愛的女孩在他懷裡鮮血淋漓,他心疼得差點窒息。
可顧昭昭哪怕那樣疼。
卻還是敏銳地察覺到了他的情緒,艱難地擠出了一抹笑。
告訴他:「知許,我一點也不疼的。」
可明明平時隻要稍微摔一跤,磕破了點皮,就會疼到掉眼淚的嬌嬌兒。
背上有那麼長的傷口,又怎麼可能不疼呢?
裴知許忽然感覺自己的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揪住了一樣,讓他有些難以呼吸。
他迫切想要抓住些什麼。
而那個從前會替他擋下這一刀的顧昭昭,此刻臉上無悲無喜。
裴知許愈發覺得心口更難受了。
因為他沒有忘記,兩個人歇斯底裡時,他曾經口不擇言,說她背上的疤痕是那樣醜陋。
他當時還甚至故意忽略她眼底那一瞬間的痛。
可如今回憶重現,他隻覺得自己的心都要S掉了。
裴知許終是忍不住落下了懊悔的眼淚。
他說:「昭昭,原來那時候的你,這麼疼啊。」
而聽到這話的顧昭昭,卻忍不住笑了起來,笑得那樣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