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偏偏此時,沈慎想起了我,「先前宮宴,王妃說要更衣,卻一直未見人影。不知……」
「她啊,」沈懷璋低頭看我,指尖描摹在我眉眼。
「現在很好。」
這一夜,沈懷璋先是教我念詩。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
他抓著我的手,眼角眉梢俱是笑意,「音音你看,大雨小雨果然不同。」
我羞急,咬在他肩膀。
沈懷璋也不惱,又開始挺著腰教我數算。
「逢二進一,音音要用心記,我們到底進了幾。」
Advertisement
起先還能記得請。
後面,隻記得沈懷璋身上好燙,將我骨頭燙化、靈魂剝離。
而一堆血肉融在了一處。
原來,床笫間皮肉碰撞如此動人。
似天地初創那日,就分離的肋骨找到了另一半,於是摧毀、碾壓、斬斷。
融為一體。
我的命都捏在他指間,上上下下,浮浮沉沉,直至天明。
昏過去前,我聽見沈懷璋喊我的名字。
纏纏綿綿。
「音音、音音……」
「好乖。」
9
醒來時,衣衫齊整。
沈懷璋卻不在房中,聽說他今晨將我抱回,便匆匆去上朝了。
我揉了揉額角。
昨夜似一場荒唐的春夢,我借著酒意,肆意妄為地睡了天子。
如今醒來,心中隻餘可笑。
我陪著沈慎從低微處走至天子近臣,如今他風光無限,尚且要蓄姬納妾。
更遑論沈懷璋?
真是活回去了,竟相信男人在床笫間的玩笑話。
於是,我提出要出宮。
宮女內監對視一眼,並未阻攔,還為我備轎送我出去,而宋府下人正守在宮門口。
他們躬身回稟。
「夫人病重,讓奴守著宮門,請姑奶奶回家看看。」
母親素來身體不好。
我急匆匆地上了宋家馬車,可方踏入院門,迎我的卻是母親呵斥。
「不孝女!」
母親橫眉冷對,「給我跪下。」
孝道如一座大山壓在我背上,我梗著脖子。
不肯跪。
「請母親明示,女兒到底做錯了什麼,一回家便要受此苛責?」
母親眉梢高高吊起。
「你自己做了什麼,難道不清楚嗎?」
「宮宴上摘了王妃禮冠,將齊王面子往哪裡放?還口口聲聲自請下堂!你有沒有想過你是宋家女,你身後還有弟弟妹妹尚未成婚?」
我心中泛酸,鼻尖也酸酸的。
「母親,祖父自幼教導女子亦有風骨,女兒誓不敢忘,如今齊王寵妾滅妻,女兒斷尾求生。」
「自認不曾做錯!」
母親怒急,一巴掌扇至我臉上。
「他是男人!」
「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常事,你讀這麼多書,偏讀到狗肚子裡了,女子的賢惠、良善你通通沒學會!」
「宋家女寧可吊S夫家,也不許和離!」
臉頰火辣辣地痛。
我抬眼看著母親,突然笑了。
「母親,我明白了。」
原來,是這樣的啊。
女兒出了嫁就沒有家了,齊王府不是我的家,宋府也不是我的家。
天地之大,我隻能抱緊自己。
那才是我的家。
10
馬車將我綁回齊王府。
沈慎不在府中。
但謝青衣在。
她一改之前柔順模樣,穿著王妃禮服,手捂著小腹,趾高氣揚地挑院子。
「這處風景最好,我要住這裡,王妃?王妃怎麼了?王爺要抬我為平妻!」
「今後,我也是王妃了呢!」
謝青衣闖了進來。
彼時我正在庫房。
出嫁時,祖父官至閣老,他怕我委屈,在嫁妝裡塞了一塊暖玉。
這是祖父唯一留給我的東西。
可我翻遍了匣子也尋不到它,明明……明明就在這裡啊。
「姐姐,你在找什麼?」
她洋洋得意,高高在上。
我卻一眼看到她脖間黑繩,是祖父用來墜暖玉那根。
「玉佩還我。」
我朝謝青衣伸手,她佯作無知地拿出那枚暖玉,「姐姐是說它?」
「可是王爺已經送給我了呢,他說我腹中孩兒金貴,暖玉能佑他平安降生。」
不過一夜未歸。
沈慎便開了我的庫房,借我的花獻了旁人的佛。
我大步上前。
扯著謝青衣脖頸間的玉佩便往下拉。
她大聲尖叫。
手在我臉上、胳膊上到處抓撓,那些僕婦怕我傷著她肚裡的孩兒,便上前按住我肩膀。
我奮力掙扎。
踢她們、踹她們、咬她們,恨不能從她們身上撕下一塊肉來。
卻始終徒勞。
謝青衣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我。
「姐姐,你是閣老的孫女又怎樣呢?」
「還不是要和舞姬搶男人!」
說著她突然往下一暈。
剛巧暈在匆匆趕來的沈慎懷中。
他緊張地擁著她,仔仔細細地檢查著。
生怕有丁點破皮。
謝青衣柔弱地流淚,「姐姐想要玉佩,我給你就是。」
「可你為什麼非要對我動手?」
「王爺,我好害怕。怕護不住這個孩子,午夜夢回他哭著問我為什麼沒有留下他。」
她伸手解下玉佩。
用力朝我仍來。
玉佩落在我腳下,滾了兩圈。
碎成了兩半。
沈慎臉色一僵,他似想撿起,卻被我搶先一步握在手中。
「沈慎,今日天光正好。」
「我們,和離罷。」
11
沈慎直起腰。
他讓人將謝青衣帶回去休息,哄她,「往後再尋更好的玉給你。」
爾後,眉目沉沉地看著我。
「和離?」
「音音,你應當已經回了宋府了,同我和離了你還能去哪裡?宋夫人寧願你三尺白綾吊S我王府裡,也不肯要一個——」
「王府棄婦。」
我冷眼看他,「沈慎,你未免太過自大。」
「天底下那麼大,我也不是非待在王府或者宋府。」
沈慎薄唇抿成直線。
居高臨下地看著我,「你想和離再嫁?」
「你如今已過雙十,青春不在,宋閣老致仕,宋家風雨飄搖。還有誰會要你?他們圖你什麼?」
「圖你在榻上如一條S魚?」
我突然好想笑。
扶著石桌笑到直不起腰,笑到滿臉淚,淚眼模糊看不清前路。
原來,我在沈慎眼中竟是這般。
青春不在,無依無靠。
木訥無趣。
我頭一回與沈慎動手。
重重的一巴掌落在他臉上。
沈慎怒火中燒。
他狠狠將我往後一推,原本被僕婦們扯松的衣襟,徹底散開。
恰露出我脖頸暗紅痕跡。
「原來竟是早有奸夫!」
「也不知誰瞎了眼,竟看上你這種被人玩爛了的破鞋!」
我冷笑望著沈慎眼睛,他氣得雙眼通紅,眼中恨意凜然。
「沈慎,我確有奸夫!」
我滿是惡意地開口,「正是你那好皇兄!日後相見,你少不得向我問安,叫我一聲皇嫂!」
沈慎臉色蒼白,「你莫要攀汙聖上!」
他做勢要拉著我的手。
「本王定要找出奸夫,親自將你們這對奸、夫、淫、婦,浸豬籠!」
身前突然出現高大身影,而那人伸手輕輕鉗住沈慎。
「怎麼,齊王這是要將朕浸豬籠?」
11
沈懷璋從天而降。
他輕輕一甩,沈慎便往後退了好幾步。
「不過同幾個老頭子吵了一架,便不見音音人影,原來是同人打架來了。」
「昨夜,還是太心疼你。」
沈懷璋解下披風裹著我。
將我抱起。
沈慎跪在他面前,臉上再無血色,「昨夜,偏殿……」
「是她。」
沈懷璋供認不諱,「你這做弟弟的對她不起,隻好賠她一個兄長。」
「昨夜,她像隻小雀,顫顫的。」
沈慎咬牙攔住我們。
「皇兄,你不能帶她走。」
「宋淑音,是我明媒正娶迎回的正妻。」
「她生是我齊王府的人,S是我齊王府的鬼,便是S也隻能S在我手上。」
沈懷璋聲音冷沉。
「哦?」
「齊王真是好大的膽子,先要將朕浸豬籠,現在又要處S朕的皇後,這皇位幹脆讓你來坐罷。」
沈慎全身都在抖。
「臣……不敢。」
他又抬頭看我,眼中晦暗不明,「音音,方才我都是氣話。」
「可世上男子誰人不是三妻四妾?你留下來,我同你好好解釋。」
我不理他,哽咽著問沈懷璋。
「你昨天答應幫我的。」
沈懷璋輕笑,扔出一道聖旨,「齊王,往後她與你齊王府再無瓜葛,以後見面,莫要亂攀親。」
說完抱著我慢慢地走出齊王府。
走上馬車。
突然回頭同沈慎道。
「齊王想要三妻四妾,那便再多娶幾房妻妾,好為皇室開枝散葉。」
「而朕富有四海,有音音足以。」
12
沈懷璋將我抱在膝上,溫聲問我:
「剛才怕不怕?」
我搖頭。
他捏著我下颌,端詳我臉上的傷,半晌嘆了口氣,「怎麼光知道挨打,不知道還手?」
「下回……」
「算了,下回朕跟著你,你指哪朕打哪。」
我聽見他的話,十萬分的委屈齊齊湧上心頭,耳中血流轟鳴,眼眶酸脹不堪,咬著唇說不出話來。
他為我上藥,疼得我一哆嗦。
於是,沈懷璋放下藥膏。
「誰教得你這樣,挨打了也不哭,上藥疼了也不哭,就咬牙忍著?」
「咬壞了,還怎麼親朕?」
沈懷璋輕輕掰開我的唇,試探著吻我。
溫柔似水。
那些按捺下的委屈,忍住的疼,全然被他卷入口中,他哄我。
「好姑娘,哭也沒關系。」
淚如同開閘般落下,「沈懷璋,他們都不要我了,連母親也不要我了。」
「我不忠不孝,不仁不悌。」
「我還善妒,和人打架,沒有一點端莊淑女的樣子,我不是好女人。」
沈懷璋吻去那些淚水。
「巧了。」
「蛇蠍婦人剛巧與暴戾君王相稱,音音,你還可以……」
「再壞點。」
天突然陰了下來。
馬車粼粼駛過長街,雨點噼裡啪啦地打在車頂。
我跨坐在沈懷璋身上。
十指同他相扣,我俯身低頭,看他一雙狹長的丹鳳眼風流至妖,眼裡卻全是驚濤駭浪,黑亮得驚人。
他喉結滾得厲害。
「好姑娘,放松些,換朕來。」
沈懷璋渾身都是力氣。
這樣刁鑽的角度,他也能借力。
馬車顛簸在路上,我顛簸在他身上,他輕輕吻我眼皮。
「車外的雨停了。」
「可車裡的雨還在下,小娘子,朕的衣裳都打湿了。」
他也不動,捏我指尖。
我破罐子破摔,「我賠你好啦。」
「好啊。」一卷明黃詔書塞進我手中,「那就賠朕,」
「一個皇後。」
13
我住進了沈懷璋的寢宮。
外面都傳他為君不仁不德,暴戾無比,登基那日血洗皇宮。
弑父。
S母。
除了沈慎,其餘兄弟全部S了個幹淨。
所以強奪弟妻這種事,也隻是和內閣的老頭子吵了吵便定了下來。
可我心中犯嘀咕。
宋淑音哪裡就這樣好?她砸在人群裡都毫不起眼,怎就讓一介帝王非她不可。
於是夜裡,沈懷璋宿在我身邊。
我對著他一陣勸。
「封後不如就算了罷!」
「往後,我在宮外賃一個宅子,聖上想來隨時可來,省得將來在史書裡遺臭萬年。」
沈懷璋翻身,垂落發絲沾在我臉頰。
痒痒的。
「好個過河拆橋的小娘子。」
「才幫你和離,你便後悔了不成?」
我摟住他的脖頸。
吻上他的唇。
堵住了沈懷璋的未盡之言。
他壓著我的肩膀,背脊輕聳,嚴嚴實實貼合著我的弧線,末了氣喘籲籲。
「倘若朕S了齊王,你會恨朕嗎?」
「一定要S嗎?」
沈懷璋頓住,咬牙切齒地開口。
「音音,你舍不得他?」
我連連搖頭,「很小的時候,我就認識沈慎了,那時候他住在冷宮裡,連飯都吃不飽,我給了他一個饅頭,他問我如果再來,能不能給他帶一本書?」
「我祖父教過他。」
「他老人家說他有經世之才,他們都說您是暴君,但您每天看折子到深夜,這般辛苦,能用的人為什麼不用呢?」
沈懷璋偏首湊近我面龐。
將溫熱的唇貼在我唇上,向我索吻,這個吻不如往日急切。
脈脈溫情。
「有朝一日,若我與齊王二者隻能活一,你選誰?」
我不假思索。
「當然是您。」
沈懷璋悶悶地笑,他咬在我肩胛,細細研磨,我喊疼,他又咬在我脖頸。
最後咬在耳垂。
「你這小娘子,打小就不認臉。」
14
這一晚,宮裡叫了五回水。
寢宮的床上是湿漉漉的。
地上也湿漉漉的。
沈懷璋問我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這句詩,齊王同你背過嗎?」
「這個數,齊王讓你數過嗎?」
我嗚嗚咽咽,淚水沾湿臉胛,對著他直呼大名,「沈懷璋,你欺負我。」
他握住我的手,「那你也欺負回來。」
我抹淚,手軟得一點力氣都沒有,「你夜夜這樣,我睡都睡不好,都沒有力氣繡紅蓋頭了。」
沈懷璋眼底閃過笑意。
「我來繡,嗯?」
「今夜還早,咱們再來一回。」
他說到做到。
第二日便像模像樣地拿起了繡花針,我則坐在窗邊給沈懷璋念折子聽。
政事,大多是無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