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崢凱旋回京那天,把我堵在假山後。
他依舊像年少時那樣,桀骜執拗,一定要我給他一個說法。
“你不告而別,一走三年,我都忍了,還要怎樣?”
“男子三妻四妾,本就尋常,你如此善妒,除了我還有誰會娶你!”
“隻要你認個錯,我就娶你為平妻,以後你和月瑤不分大小。”
他是我青梅竹馬的未婚夫,三年前我們本該在邊城完婚。
可他卻為了一個穿越來的女軍醫,當眾逃婚。
我燒了嫁衣,獨自回到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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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隔三年,他卻以為我還在賭氣。
我笑了笑,想同他解釋,卻被一道小奶音打斷。
“母妃,你在哪?”
……
顧崢三年未歸京,自然不知我已成婚。
清明雨上,宮道湿滑,我一手提著食盒,一手提裙,緩緩走著。
兒子年幼,宮宴上的珍馐佳餚他吃不慣,偏要鬧著吃我親手熬制的碧粳粥。
無奈之下,我隻得親自跑這一趟。
轉過連廊,一道熟悉的身影突然擋在我面前,鎧甲在雨中泛著冷光。
是顧崢。
我目光平靜,本想就這樣與他擦肩而過。
卻不想被他猛地抓住手腕,強行拖到一旁的假山後。
我尚未開口呼救,他已紅著眼,質問道:“紀舒然,你不告而別,一走就是三年,我都忍了,你還要怎樣?”
“男子三妻四妾,本就尋常,你如此善妒,除了我還有誰會娶你!”
多年不見,他對我除了指責,還是指責。
我抬眸看他,淡淡道:“這就不牢顧將軍費心了。”
“總之,我不嫁你便是了。”
聞言,他眼中血色更濃,SS盯著我,仿佛要將我看穿。
半晌,他才一字一頓地開口:“你說的話,我一個字也不信。”
我輕笑出聲,笑聲中帶著幾分自嘲與釋然。
是啊,不怪他不信。
若是三年前,恐怕連我自己都不會相信。
因為我愛顧崢,無人不知。
我與顧崢自幼指腹為婚,從小一起長大。
後來爹娘戰S沙場,我更是成了顧崢的跟屁蟲,把他當作我唯一的支柱。
他領兵出徵時,我不顧世俗眼光,女扮男裝混入軍中,隨他遠赴邊關。
顧崢發現後,雖大發雷霆,卻終究不忍將我趕走,默許我留在了他身邊。
那時的我,滿心滿眼都是他,旁人的非議與嘲笑,我全然不在意。
因為在這世上,我在意的,唯有顧崢一人。
可後來,軍營裡突然來了個女扮男裝的女軍醫杜月瑤。
她醫術高超,懂得許多連老軍醫都未曾聽聞的醫理。
顧崢中了冷箭,命懸一線時,是她用神奇的縫合術將他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自那以後,顧崢對她的態度漸漸變了,目光中多了幾分欣賞與關切。
邊關苦寒,我送了顧崢一件黑狐裘,當作他的生辰賀禮。
可三天後,那件狐裘卻披在了杜月瑤的身上。
她見我神色不對,柔柔弱弱地解釋道:“紀小姐,將軍憐我身子弱,才將狐裘借我御寒過冬,您千萬別誤會。”
我看著她身上的那件狐裘,瞬間紅了眼。
那是我悄悄躲在雪地裡三天三夜,險些凍S,才獵到一隻黑狐,親手為他縫制的。
可他卻將我拼了命才得來的心意,輕易地轉贈他人。
我扭頭衝進他的營帳,啞聲質問。
“顧崢,你憑什麼把我送你的東西隨便給別人?”
邊關的風雪大,幾片雪花裹挾著我一同衝進了營帳。
帳內光影搖曳,顧崢正俯身研究著桌上的布防圖。
我的突然闖入讓他一愣,手中的筆頓在半空,墨跡在紙上暈開一片。
他尚未開口,杜月瑤便跟了進來。
她臉色蒼白,眼中含淚地走到顧崢面前:“將軍,對不起,這狐裘還是還給你吧。”
她解下身上的黑狐裘,輕輕扔進顧崢懷裡,隨後轉身擦著淚跑開了。
“月瑤!”顧崢急聲喚她,腳步不自覺地向前追了幾步。
我上前一步,擋在他面前,冷冷地看著他:“你還沒給我一個解釋!”
他停下腳步,目光沉沉地看向我,眼底劃過一絲不耐:“月瑤身子弱,邊關苦寒,她受不住。你一向堅強,何必計較這些?”
我怔怔地看著他,忽然覺得眼前的顧崢陌生得讓我心寒。
眼淚不爭氣地湧了出來。
我抬手狠狠擦去淚水,聲音哽咽卻倔強:“是,我堅強,所以我活該受這些苦?月瑤身子弱,你就處處為她著想。那我呢?我在你心裡算什麼!”
顧崢眉頭緊鎖,伸手想替我擦淚,卻被我側頭躲開。
他的手指僵在半空,眼中閃過一絲無奈。
我轉身就跑,不顧身後他的呼喚。
夜風呼嘯,吹得我臉頰生疼,卻比不上心裡的痛。
我一路跑到軍營外的小溪邊,蹲在岸邊抱緊雙膝。
月光灑在水面上,碎成一片片銀光。
我望著那破碎的月影,心裡越發酸澀。
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顧崢在我身邊坐下,沉默片刻後輕聲道:“舒然,你誤會了。”
“誤會?”我冷笑一聲,“你日日與她有說有笑,這些也是誤會嗎?”
顧崢頓了頓,聲音低沉:“月瑤她見解獨到,我不過是欣賞她的才華罷了。你我青梅竹馬,她怎能與你相比?”
我猛地轉頭看他,月光下,他的側臉顯得格外溫柔,可我卻分不清他話中的真假。
他伸手撫上我的臉,拇指輕輕擦去我臉上的淚痕,動作溫柔得讓我心顫。
“傻丫頭,你在我心裡,比誰都重要。等這場仗打完,我就娶你過門,好不好?”
我看著他認真的眼神,心裡最後一點委屈也煙消雲散。
月光下,他的輪廓柔和了許多,我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他的臉。
“真的?”我輕聲問,聲音裡帶著一絲不確定。
“真的。”他握住我的手,放在唇邊輕吻,“我顧崢此生,非你不娶。”
我破涕為笑,撲進他懷裡。
他緊緊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發頂。
夜風依舊寒冷,可他的懷抱卻溫暖得讓人心安。
可是,好景不長。
三個月後,敵軍突襲。
混亂中,杜月瑤為了救顧崢,中了敵人一箭。
她被抬回營帳時,臉色蒼白如紙,呼吸微弱得幾乎聽不見。
床前,軍醫面色凝重,低聲對顧崢說道:“將軍,箭傷太深,老夫隻有三成把握。”
顧崢擰緊眉頭,看向杜月瑤的眼神滿是心痛。
杜月瑤艱難地睜開眼,手指顫抖著拉住顧崢的手:“將軍……如果我能活下來,你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愛你?”
顧崢僵在原地,眼神復雜地看著她。
片刻後,他點了點頭,聲音低沉卻堅定:“好。”
我站在一旁,心如刀絞。
眼淚無聲地滑落,我轉身奔出營帳。
夜風呼嘯,卻吹不散心中的痛楚。
或許一切,早就變了,可我卻遲鈍地沒有發覺。
不知過了多久,營中才傳出杜月瑤平安的消息。
我輕輕走進顧崢的營帳。
微弱的燭光裡,顧崢撐著腦袋睡在杜月瑤床邊。
哪怕我腳步再輕,還是驚動了他。
他揉了揉眉心:“怎麼還不去休息?”
我抬眸看他,淡淡開口:“顧崢,我們解除婚約吧。”
他愣住了,眼中閃過一絲慌亂。
“為什麼?是因為月瑤嗎?”
“舒然,你別鬧了。”
“月瑤當時那樣的情況,我怎麼可能拒絕她的請求?”
我垂眸,搖了搖頭,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我沒鬧。你喜歡她,我成全你們。”
說完,我轉身就走。
顧崢急切地從身後抱住我,聲音裡帶著慌亂:“你在說什麼傻話!我說過,我的心裡隻有你!”
他的呼吸灼熱地拂過我的耳畔,語氣急促卻堅定:“如果你還不放心,那我們明日就成親!”
“隻是邊關不比京城,什麼都沒有,我隻怕委屈了你……”
我的心又不爭氣地軟了,被他的輕哄一點點融化。
我不再掙扎,背抵著他的胸膛,輕輕嘆了口氣。
“明日太倉促了,一個月吧。一個月後,我們再拜堂成親。”
許是察覺到我的軟化,顧崢將我抱得更緊了些。
“舒然,我不許你離開我。”
他的語氣霸道又無理,可我卻偏偏淪陷了。
我滿心歡喜地等著。
心裡像是被蜜糖浸過一般,甜得發澀。
一個月後,肅S的軍營掛起了零星的紅綢,雖簡陋,卻透著幾分喜慶。
時間倉促,我隻能穿著從邊陲小城買來的不合身的紅嫁衣,袖口寬大,裙擺拖地,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可即便如此,我還是感到無比幸福。
顧崢脫下鎧甲,換上了一身紅色喜袍。
他牽著我的手,從十萬大軍面前走過。那些士兵們整齊劃一地高喊:“夫人!夫人!”
我羞得臉色通紅,幸好蓋頭遮住了我的臉,才沒有丟醜。
顧崢捏了捏我的掌心,低聲安撫:“別緊張,有我在。”
他拉著我走上高臺,副將充當贊禮,高聲喊道:“一拜天地!”
就在我和顧崢準備跪下時,一個士兵神色匆匆地跑了過來。
“將軍,不好了!杜姑娘不見了!她留下一封信就不見了!”
我頓住動作,猛地掀開蓋頭。
與此同時,顧崢迫不及待地奪過士兵手中的信封。
信紙上,杜月瑤用幾行不太工整的小楷寫著:【顧崢,我走了。沒有你的人生,對我來說毫無意義。祝你新婚快樂,祝我來世能早點遇到你。】
這哪裡是告別書,分明是遺書。
顧崢一目十行地看完,臉色驟變,立刻命人備馬,想要去追她。
我不S心地攔在馬前,聲音顫抖:“顧崢,別走。今天是我們的大婚啊!”
他冷冷地看著我,眼神裡沒有半分猶豫:“舒然,你讓開。婚禮什麼時候都能辦,但我想明白了,我不能失去月瑤!”
我倔強地咬住唇,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如果你選她,那我們就再也沒可能了!”
馬兒著急地打著響鼻,顧崢也焦急地皺起眉。
“滾開!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這兒拈酸吃醋!”
說完,他一鞭子抽在馬身上。
馬兒疾馳而去,擦著我而過,將我狼狽地掀翻在地。
十萬大軍前,我面子裡子全丟盡了。
當天,我燒了嫁衣,連夜趕回京城,從此沒再回過邊關。
直到今天再度遇到顧崢,過往的回憶才重新回籠。
可我的心卻已如止水,再無半分漣漪。
見我久久不語,顧崢掐住我的下巴,逼我與他對視。
“舒然,隻要你認個錯,我就娶你為平妻,以後你和月瑤不分大小。”
我嗤笑一聲,正想開口解釋,卻被一道稚嫩的小奶音打斷。
“母妃,你在哪?”
我心下一喜,正想出聲回應,卻被顧崢一把捂住了嘴。
他的手掌粗糙溫熱,將我所有的聲音都堵在了喉嚨裡。
兒子在外頭久久得不到回應,很快就哇哇大哭起來。
他哭得撕心裂肺,小小的身子一抽一抽的。
一邊用小手胡亂地抹著臉,一邊嘴裡含糊不清地喊著:“母妃……母妃……”
聽著他的哭聲,我心如刀絞,恨不得立刻衝出去將他抱在懷裡。
可顧崢的手臂像鐵鉗一樣緊緊箍住我,讓我動彈不得。
過了半晌,總算有人發現了他。
一名宮女匆匆跑來,慌張地哄道:“小殿下,您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快跟奴婢回去吧。”
兒子還在鬧,小臉哭得通紅:“放開我!我要找母妃!”
他揮舞著小手,試圖掙脫宮女的懷抱,可他的力氣終究不敵一個大人,被強行抱了起來。
我拼命掙扎,指甲幾乎掐進顧崢的手臂裡,可他依舊不肯放開我。
他聲音低沉地嘲諷道:“那是太子妃的兒子,你激動什麼?”
頓了一下,他的語氣忽然變得曖昧。
目光在我臉上遊移,眼中閃過一絲欲念:“也對,如今你也過了雙十年華,也該做母親了。”
我趁他放松,猛地用力推開他:“你別做夢了!”
顧崢一個踉跄,後背重重磕在假山堅硬的石頭上,痛得他倒抽一口冷氣。
他皺起眉,眼中閃過一絲怒意。
“做夢?”他狂妄地輕嗤,“我此次戰功卓絕,以此求得皇上賜婚,有何不可?”
他說完,猛地扯過我的手腕,大步朝前走去。
力道大得幾乎要將我的骨頭捏碎。
我手中的食盒應聲落地,蓋子摔開,裡面辛苦熬了一個時辰的碧粳粥灑了一地。
白色的米粒混著湯汁,在青石板上顯得格外刺眼。
我氣惱不已,兒子還餓著肚子等我呢!
我朝著面前之人,氣憤地喊道:“顧崢,你放開我!否則你會後悔的!”
顧崢嗤笑一聲,頭也不回地說道:“後悔?我隻後悔當初不該放你走!”
他固執地拉著我一路穿過宮道,朝著宮宴所在的延慶殿走去。
路上的宮人見到這一幕,紛紛停下腳步,目瞪口呆地看著我們。
他們的目光中有震驚,有疑惑,甚至還有幾分惶恐。
顧崢以為旁人是被他的氣勢震懾,才忘了行禮,臉上不禁露出一絲得意。
殊不知,他們是在震驚,他居然敢對我這個太子妃以下犯上。
我的手被他攥得生疼,腳步踉跄地跟在他身後。
宮道兩旁的燈籠在風中搖曳,投下斑駁的光影,將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我抬頭看向他的側臉,那張曾經讓我心動的面容,此刻卻讓我感到無比陌生。
“顧崢,”我帶著幾分警告,低聲開口,“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他腳步一頓,回頭看我,眼中滿是執拗:“我當然知道。舒然,這一次,我絕不會再放手。”
顧崢拉著我一路走進延慶殿。
殿內原本歡聲笑語,觥籌交錯,可我倆的出現卻讓整個宮殿瞬間噤若寒蟬。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們身上,有驚訝,有疑惑,甚至還有幾分看戲的意味。
可顧崢卻絲毫沒有察覺什麼不對。
他目光直直地望向高座上的皇上,拉著我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皇上,我與舒然青梅竹馬,自小就有婚約,求皇上賜婚,成全我們這段姻緣。”
他話音剛落,席間一道紅色身影猛地站了起來。
杜月瑤臉色蒼白,聲音顫抖:“顧崢!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明明答應過我,這輩子隻愛我一人的!”
她尖厲的聲音在殿內回蕩,刺進每個人地耳朵裡。
顧崢眼底閃過一抹猶豫,拳頭捏得咯咯作響,終於下定了決心。
“失去舒然三年,我才明白,她對我有多重要。月瑤,對不起,我必須娶她。以後……我會補償你的。”
杜月瑤再也忍受不住,轉身哭著跑了出去。
這一次,顧崢卻沒有去追。
他重重地磕在地上,額頭觸地,鄭重開口:“求皇上成全。”
他低著頭,所以沒發現皇上的臉色有多陰沉。